■季雪冰/鄭州西亞斯學院
方言是不同地域的人們進行交流交際的重要工具,其本身被理解為一種融合民間用語的語碼,許多地域文化內涵都被包含在該語言中,所以,將這些語碼用于文學創作時,不單單能彰顯寫作特色,還能實現地域文化的傳承。陳忠實撰寫的《白鹿原》這一整部作品大量使用方言詞語,充分營造出地域獨特氛圍,也為小說增添了更多神韻,加上作品的布局和遣詞造句精妙,因而成為了十分經典的作品,其方言寫作特色也值得分析研究。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掀起了一股“反思文學”的創作潮流,該潮流在后來逐漸泛化為八十年年代的一種普遍文學精神。這也對九十年代的長篇創作產生了影響,陳忠實正是在該文學思潮下,萌生了撰寫《白鹿原》的想法,從而完成了這部經典作品。
陳忠實出生在西安東郊白鹿原下的蔣村,很小的時候就在這片黃土地上挖野菜、撿拾柴火。陳忠實對白鹿原的春夏秋冬、草木枯榮可謂是十分熟悉,而了解白鹿原過去的辦法,則是一邊走訪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借他們的記憶去搜尋家族歷史殘片,一邊仔細查閱白鹿原的相關縣志。陳忠實在看到二十多卷的縣志中竟然有四五個卷是關于“貞婦烈女”的時候,心中驚訝又費解。而這記錄中大多是女子十五六歲出嫁,隔一二年生子,不幸喪夫后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并盡心侍奉公婆,守節守志,直到去世,族人們感念其高風亮節,送其燙金大字牌匾掛于門首。這些卷中一個個用活潑生命堅守道德規章“志”和“節”的女人們,在漫長的煎熬后,才獲得了縣志上幾厘米長的位置,這使陳忠實心中浮起一種逆反式的情緒,田小娥的形象由此誕生。陳忠實從一九八八年開始寫作,直到一九九二年,方才給《白鹿原》畫上句號。
陳忠實出生在陜西關中,也在那里長大,他的一切都受到民族文化熏陶,關中地區文化是他的根基,關中地區的一切也是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迷戀關中,于是在歷經千年滄桑洗禮的白鹿原旁,灞河邊上,創作出了《白鹿原》。《白鹿原》中的關中地區地域性語言方言正是陳忠實這些年來對關中地區的深沉感悟和獨特體驗,也傳達了他對關中地區的少女生命思考。所以,《白鹿原》方言寫作特色的形成和其自身的成長記錄密切相關,不可分割。
對文學作品而言,要將人物表現的傳神如同躍然紙上,必須要從個性化的語言、地域性語言入手。只有借助地域性的語言,才能給讀者以真實形象之感,從而更耐心的去分析該人物形象。陳忠實撰寫的《白鹿原》中為我們展現了一幅關中地區農村民眾的生活場景和命運脈絡,人物塑造自然要呈現關中地區獨有的特色風貌,語言也應使用關中方言。
《白鹿原》中主要描寫的是關中的人與事,陳忠實在使用方言時,是精挑細選的,選擇最合適的詞語和最恰當的場合,以在準確傳情達意的同時,刻畫出一個個形象靈動鮮活的人物,表現人性復雜豐富。
在十三章,白嘉軒與兒子孝文有一段對話,孝文走入軋花房時神色慌張說:“校長領著先生學生滿街上刷大字,滿腔都是“一切權力歸農會。‘農協’是弄啥哩?”白嘉軒頭也沒回的表示:“這跟咱不相干,你該操心自己要辦的事。”后面每次孝文遇到事情和白嘉軒說的時候,白嘉軒都表現的十分平淡冷靜,表示這和他們無關,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白嘉軒是一名關中農村的族長與家長,其秉承的是祖上“耕讀傳家”的傳統理念,對其他“折騰”的事沒有興趣參與和了解,其和兒子都是地道的農民,所以語言也是地道的方言,如“弄啥”、“咱”、“哩”的使用十分傳神的營造起了對話語境,在突出白嘉軒做人之道的同時,也賦予了人物以真實感。另外在白鹿倉總鄉約田福賢對白嘉軒進行勸說,從而讓幫征軍糧的時候,其說:“嘉軒你咋瓜咧?……這桿子河南蛋兒全是些餓狼……你咋能硬頂硬自己吃虧呢?”這里用到的“瓜”、“咧”、“桿子”、“咋”等,皆為常見的口語化關中方言,生動的將田福賢急功近利、看風使舵的形象表現了出來。
《白鹿原》的寫作手法主要是寫實,其描繪出的是生活中發生的各種事情,陳忠實追求的是一種歷史的質樸與生活的厚實,文學語言也趨于深重沉厚。通過前三部小說的嘗試摸索,陳忠實定下了高密度的語言形式,并在《白鹿原》中貫穿于字句間,各種密度排比長句使用游刃有余,凸顯方言寫作特色。例如,“他撫摸她摟抱她親她的臉親她的嘴她都溫順的領受了……”“朱先生不惱不躁不答不辯……”“他們都像父親嘉軒……鼓出的鼻梁、鼓出的鼻梁、鼓出的眼球……”通過這些高密度排比長句的應用,人物的強烈心理特點與情緒反應都得以體現,也讓人、事的描寫更顯豐富性。
語言是情緒的反映,而情緒是因為客觀事物引起的對客觀事物的態度、內心體驗。作者主要依據自身情緒來調節語言使用、調節寫作節奏,節奏和作家氣息的快慢高低斷續急緩有著密切聯系。《白鹿原》寫的是歷史長河中命運不同、個性不一的一個個個體。小說承載著作者繁雜的思緒與激越的情懷,在小說中,他以高密度的排比長句,將這種思緒和情懷傾斜流出,讓人有一種酣暢淋漓、豪放粗獷之感。高密度排比長句的應用,跳出了方言字詞、語句的局限,其不再是淺顯表層的,而是將關中方言的厚重氣勢、豪放酣暢融入到字句間,更深入內里。
詞綴為粘附在詞根上形成新詞的語素,其本身無法單獨構成詞,沒有確實的詞匯意義,只能單純表達某種抽象附加意義,也就是語法意義。詞綴分為前綴、中綴和后綴,在關中方言里,常見多用的是后綴,如“兒”和“子”。關中地區大部分語言和方言都表現出兒化現象,詞語后面跟著“兒”字,雖沒有改變原本詞的意義,但卻給人以順滑之感,增添幾分可愛色彩。例如,《白鹿原》中的“薄繭兒”、“被角兒”、“犁把兒”、“麥粒兒”等。且關中方言中,“兒”常緊跟在重疊為AA式單音節詞的后面,來表達一種強調與比較的感覺,在別的地區很少見,如《白鹿原》中的“書書兒”、“啥啥兒”、“樣樣兒”等,都有著原汁原味的關中方言特色。
此外,關中方言還存在一大特點便是“子化現象”,相比“兒”詞綴順滑感,“子”詞綴有厚實硬朗感,再配上關中方言激昂高亢腔調,瞬時便讓讀者能體會到如秦腔般的鏗鏘硬朗感。如《白鹿原》中的“包谷稈子”、“腦瓜子”“賊娃子”“饃簍子”等,這些皆是關中地區民眾平常生活的最真切的表現,起到好處的表現出了關中方言的音樂節奏感,滿滿的都是關中風味。
語氣詞為放在句子中表示一定語氣的虛詞,通常出現在句末,如吧、呢、啊等,這些皆為了在說話中表達一定語氣。語氣詞能展現語言的神態、口氣,也就是話語習慣,各個地方的人有著不一樣的話語習慣。這些話語習慣既包括了當地獨有的詞匯,也涵蓋了當地人獨有的口吻、語氣和句式、神態。作家在寫某一地區人和事的時候,為了追求真實貼近,會自然而然的“沉浸”于描寫事物、對象中,創作思維也會受到某一地區人和事的潛在影響,包括人物語言及話語習慣。
在小說《白鹿原》中,作者使用了許多關中方言語氣詞,從而讓人物的形象變得生動,情態躍然紙上。如:(1)“喀”,其是對所說話語進行強調,去掉后不會影響句子本身意思表達。小說中“嘉軒仍舊用像說到麥子包谷谷子一樣的口氣說:‘罌粟喀!’”(2)“嘛”,為一種申明語氣,強調事情是十分明顯自然的。小說中“兆鵬既然愿意回到白鹿原上來當校長……學校離家最遠也不過三里路嘛!”借助多數量的關中方言語氣詞,作者表現出了鮮明獨特的關中方言腔調,既呈現出獨特地域語言習慣,也讓讀者感受到了一種生命力的炫目色彩。
小說中語言布局會直接影響到語言思維,而語言思維著重于認知、表現、行為思維等方面。小說創作通常是表現思維,以外在語言符號表現出作品理性和感性、具體和抽象等心里內容。小說《白鹿原》方言寫作特色正迎合了這一理念,從《白鹿原》創作背景來看,陳忠實生長于關中地區,在認知觀念上偏重喜愛關中方言,所以小說傳遞信息側重使用方言形式。例如,小說描述白嘉軒娶妻,并沒有運用鋪墊、烘托等手法,也沒有介紹相關背景,而是直入主題。此外,小說人物刻畫大多以事件為核心,景物描寫采取“極省法”,描繪十分簡單。可見,《白鹿原》語言布局側重簡單直觀,正和方言運用的“正、干、硬、梆”精粹相契合。
總的來說,《白鹿原》中方言寫作特色突出,陳忠實不單單進行選擇方言詞語遣詞造句,還應用高密度排比長句營造氛圍,更從深層角度布局架構,使小說和方言的精粹相契合。正是方言的使用,才讓小說《白鹿原》內涵得到升華,并成為方言思維和表達融合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