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憶事

朱蓓佳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題記：童年時期我的每個寒暑假幾乎都是在老家度過的，長大了之后雖然不能常回去但也總是期盼著回去，因為故鄉那星星點點的往事總是閃爍在我的腦海里，讓我分外思念。

湘江

“下一站，衡陽東。”隨身的東西已經收好了，我知道只要我站起來很快就能到湘江邊的家了。湘江于我而言并不只是一條河，它更像是一段記憶，一直伴在我的身邊。從前住平房的時候，它在我的腳下流過，后來搬進了高樓，它就在在我的眼前漸漸開闊。目光所及的湘江，早上是藍的，下午是綠的，傍晚是撒著落日余輝的金黃的，它就像童年的萬花筒，變幻著不同的顏色，而我也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樂此不疲地欣賞著它的變化。

早晨的江邊，六點多就已經有很多人在水里游泳了，大多是爸爸帶著孩子，媽媽提著菜在岸上看。水里的人們都背著清一色的橙色的背漂，外公總說那個很像烏龜殼，我也總是反駁哪有橙色的烏龜殼。站在樓上看，碧藍碧藍的江面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顏料，星星點點的橙色點綴在上面，框起來就是一幅靜靜流淌的油畫。順著江往家走，會經過一片農田，這時外婆總是給我這個城里來的孩子科普農作物知識：這個是芝麻，那個是番薯藤，遠一點的那個是白絲瓜，燉湯特別好吃。得益于此，當課本上出現“芝麻開花節節高”這個歇后語時，我總比身邊的同學快一步知道它的由來。

傍晚時分是湘江最美的時刻，遠遠望去像面料精良的綢緞一樣折射著落日的余輝，映襯著周圍紅藍相間的老廠房。傍晚連空氣都是慵懶的，徐徐晚風從江面刮來，吹拂著講故事和聽故事的人的。外婆告訴我：“我年輕的時候在這廠里當工人，因為手藝好別人都喊我王師傅，你外公在廠里的大學當老師，學生都很尊敬他......”我悄悄轉過頭去看外婆，她的眼中躍動著青春的光。暮色四合，有些記憶和街燈一起緩緩點亮。

我們年年在江邊走過，歲月伴著江水悄然流過，有人在江邊長大，有人在江邊老去，濤濤江水豐盈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

老房子

我小的時候，外公外婆還住在沒有電梯的房子里，現在我們都叫它老房子。老房子離外公外婆的新房子不遠，走路三分鐘就到了，它是舊式的七層小樓，因為有些年代了，所以房子的外墻看起來臟臟的，但我們還是很喜歡它，搬走只是因為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不能總是爬樓梯。“老房子”這個稱呼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之感，它像是一個陪伴了我們很久的朋友，雖然現在和我們有些距離，但我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

老房子它很好，在我的童年記憶里，老房子里總是有無窮的歡樂的。老房子下面有個小公園，公園里有個小池塘，有天外公告訴我：“池塘里游著好多小魚兒呢，米米小一條（衡陽話：像米那么小一條）。”我頓時就來勁了，拖著外公要往下沖，走到池塘邊才發現自己沒有漁網，于是就哭喪著臉回家了。在老家漁網不是哪里都有得賣的，外公外婆也很傷腦筋。后來我看見外婆拿著一把剪刀往書房走，我連忙跟上去，只見外婆把窗戶上的紗窗用力地剪下來。我著急地說 ：“外婆，你干什么？”外婆敲了一下我的頭 ：“乖孫，給你做漁網咯。把書房的窗子關緊就暫時不用紗窗了，紗窗用來做漁網不好嗎？”后來外婆真的用紗窗和鐵絲做成了漁網，老房子里也有了幾條游來游去的小魚。但是我一直對老房子懷著一種愧疚的心情，因為我為了我的小魚兒傷害了它。

這大概是十五年前發生的事了，但我現在依舊記得很清楚，我想以后也會記得很清楚。老房子里快樂的童年時光，是外公外婆用愛澆筑的。

中秋節

去年的中秋假期，恰逢親人生日，所以還是掐著時間回了趟老家。佳節的氣氛在老家這樣親人眾多的地方是格外濃重的，天都還沒黑，大家就已經坐在飯桌邊拉家常了。

中秋節的飯菜是特別豐盛的，除了幾不可少的幾樣硬菜，還有各種各樣回到深圳就吃不上的菜。我最喜歡吃的就是老家綠油油的小白菜，細細長長一條，吃起來分外清脆，同時又伴有一種蔬菜的特殊香氣。這種香氣和平時吃到的大棚菜的香氣不太一樣，它有點澀，但又像是在很努力地告訴你，我是農民伯伯認真種出來的。我愿稱它為家鄉土地的香味。外公總是很認真地解釋他買菜的經過：“一定要早去，而且要去熟悉的農民那里買。”有的時候，飯吃著吃著又吃出來一股親情的味道。

中秋節必不可少的是賞月，中秋節的月亮每年都不會讓人失望。月色下，總有一些復雜的感情在悄悄涌動。這是我寫在去年中秋節的一首詩：

十五月圓

佳節住進了秋色里

十載他鄉

思念托付給遙遠的風

遠在異國的繁華而擁擠的城市

總在萬家燈火的剎那變得空曠

妹妹拉了拉我的手問道

大姐那邊的月亮也是一樣的圓嗎？

每年的中秋節大姐都不能和我們一起過，因為國外的公司不放假，這次，大姐也還是在美國。我和妹妹都想她，但是我們也知道她沒辦法回來和我們一起過節。大姐有多久沒回老家了呢？我時常在心里問自己，那質樸而溫暖的衡陽話她多久沒有聽見了？那和家鄉親人在中秋團聚的溫暖她又多久沒有享受到了呢？

尾記

我始終很慶幸我有還有老家可以思念，可以牽掛，那里有一直涌動著的溫柔的歲月和溫暖的人們。外公外婆的電話時常打來，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一點也沒有被催促的不耐煩，而是滿心歡喜。因為我說出的那個日期，也是我一直在期待的日子。生活在繁華的都市里，行走在忙碌的生活間，我總會聽到一支帶著鄉音的小曲，它唱道：“回家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