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湘
湖南科技大學
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1948-)是英國文壇當前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星期六》(Saturday, 2005)是他繼《贖罪》(Atonement, 2001) 之后的又一力作。小說主要描寫神經外科醫生貝羅安一個星期六發生的一切。作者以小見大,表面上寫貝羅安的所見所聞,實則為我們展現一個暗含權力關系網的英國社會。本文從小說的兩個要素——人物和環境出發,探析權力運作機制,通過展現權力關系網,力求還原一個當下真實的英國社會。
小說主要涉及兩個人物,一個是優秀的神經外科醫生,另一個是患有亨廷頓舞蹈癥的街頭混混巴克斯特。小說中兩人的兩次對峙充分地體現了權力的使用。福柯認為:“權力以網絡的形式運作,個人不僅流動著,而且他們總是既處于服從的地位又同時運用權力”。權力作為一種關系暗藏于人物之間。在權力運作體系之中,要體現人物的權力就離不開知識和話語的作用。權力與知識有著相互連帶關系,而話語則是連接權力與知識的重要紐帶。三者密不可分。
貝羅安與巴克斯特之間的權力關系處于一種變化中。貝羅安,醫學藝術的大師,由他操刀的手術不計其數。在第一次對峙中:貝羅安無意撞壞巴克斯特車上的后視鏡,雙方都不愿后退一步。當看到巴克斯特和他的同伙時,貝羅安察覺到危險,千方百計利用醫學知識奪回主動權。貝羅安初期處于弱勢。與巴克斯特交流后,他發現巴克斯特身體的異樣。為了改變弱勢地位,貝羅安兩度使用知識。首先亮明身份,直言巴克斯特的病情,讓害怕被揭穿的巴克斯特支開他的同伙,強行轉換為病人角色。其次,貝羅安“熟悉病人的求醫沖動,知道他們哪怕只有一線微弱的希望也會追問到底……當科學的方法已經山窮水盡的時候,總會有坑蒙拐騙的人守候在一旁等著兜售什么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此刻,貝羅安就是“坑蒙拐騙的人”。他利用巴克斯特的知識盲點讓局勢反轉,通過一系列不合理的提問,對巴克斯特規訓,達到控制的目的。這種規訓手段,即福柯提到的控制模式。巴克斯特從沉默到興奮最后到氣憤這一系列的心理變化,預示貝羅安的成功。
福柯認為,每個人都處于相互交錯的權力網中,在權力網中運動既可能成為被權力控制的對象,又可能同時成為實施權力的角色。在小說的第四章中描寫了第二次的對峙。由于貝羅安對巴克斯特的欺騙,導致后者入室報復。巴克斯特長時間把握著主動權。他威脅貝羅安的妻子羅莎琳,試圖侮辱其女兒黛西。當再次聽到貝羅安的醫學謊言后,巴克斯特否定了他的醫學話語。諷刺的是,黛西閱讀的詩歌作為另一種有效性的話語權力起到了作用。小說描寫了巴克斯特被詩歌感染規訓,逐漸從強勢轉為弱勢的過程。當他第一次聽到這首詩歌時,“握刀的手已開始放松,他的姿勢,他脊背彎曲的角度,都顯示出他可能有撤退的意圖”。巴克斯特不斷夸贊,被這些詩句徹底感染。這實際是一種權力的變化小說最后描寫了貝羅安注視著巴克斯特為其做手術的場景,“‘看者’或在地理位置上高高在上或掌握著話語權,不斷審視著被看者,而‘被看者’或對自己被看的狀況毫不知情或早已喪失話語權”。這是小說中兩人最后一次同臺,暗示了手術臺上的巴克斯特在權力的運行機制下被完全規訓,身體任貝羅安擺布的悲慘結局。
人物、情節和環境是小說的三要素,其中人物和環境靠情節進行串聯。“權力規訓的實施并不在某個封閉機構內。現代規訓社會是由工廠、學校、醫院、機關等各類規訓機構組成的一個如福柯所說的‘監獄群島’”。即“全景敞視主義”。這是社會環境介入權力的運作的途徑和手段。居伊·德波曾說,“景觀是當今社會的主要產物”。在小說中,醫院作為一個規訓機構,作為社會用來規訓的主要產物,嚴格控制貝羅安以及其他人的身體和思想。
于福柯而言,權力如同血液,滲透到身體里的每一根血管。它無處不在,就連空間環境中也充斥著權力。空間是福柯權力理論的組成部分之一。空間是公共生活的基礎,也是微觀權力運作的基礎。小說中,在醫院這個大環境下,所有人都兢兢業業地工作:無論是實習醫生麥頓和布朗,還是貝羅安的高級麻醉師施特勞斯。他們形成了一個“監獄里的瞭望塔”,每個人相互提醒著,成為職業道德的約束,是規訓的內化。麥克尤恩花了大量的筆墨描寫貝羅安的工作環境,一方面突出主人公醫術高超;另一方面突出他的忙碌。但貝羅安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手術從不會令他感到疲倦——一旦他沉浸在醫院、手術室和井然有序的手術程序所構成的封閉世界之后,全神貫注地沿著從手術顯微鏡里所窺探到的生動的路徑直到抵達病灶部位,每當這種時候他便會迸發出超人的能力,更像是一種渴望,對工作的極度渴望。”
文中不止一次地提到貝羅安對工作的麻木,他和羅莎琳就像一對事業的奴仆。這種權力的規訓讓思想逐漸固化。貝羅安對這種工作環境早已習以為常。不僅貝羅安,其他人亦如此。努力工作作為一種信仰牢牢印在了人們的大腦里,導致他們工作無意識化,被權力完全規訓。社會最終希望把人們的身體轉變為一種自覺的“小規模的權力模型”。努力工作的人們時刻被資本主義的權力控制、約束著。而他們卻并未體驗到這種束縛,而是仍然沉浸在工作
之中。這是權力機制的運作的結果。
《星球六》雖然只描寫貝羅安一天的生活,但暗含各種權力的運作,以還原出一個當時的英國社會。人們利用自己的話語、知識控制別人的同時,自己也在不經意間被規訓著。通過小說中人物和環境的權力運作機制和暗藏的權力關系網,麥克尤恩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墨守成規的世界。小說表面上描繪的是在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醫生智斗混混的故事,而實際上則是一個麻木、思維固化,缺乏人性關懷的醫生與一個備受壓抑的冷漠社會。貝羅安靠修復大腦在拯救思維功能障礙的人,可是誰又能將這樣一個麻木的貝羅安從壓抑的社會中拯救。我們現代人應該打破這種種限制,走出固有的意識形態,不要濫用知識和權力,以寬容、和諧的態度與他人交流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