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粟的書畫鑒藏與他的師友交往

韋新瑞

南京藝術學院研究院

劉海粟，原名劉槃，字季芳，出生在江蘇常州。劉海粟于1909 年離開常州，至上海求學，與烏始光等人在1912年創立上海圖畫美術院。至此，劉海粟的藝術人生在上海展開。

劉海粟在上海不僅進行書畫創作，創辦學校，還在上海結識不少著名的書畫鑒藏家，這些人在書畫鑒藏上給了他很多幫助，其中就包吳湖帆與康有為。

吳湖帆作為著名的書畫鑒藏家，將自己的書畫鑒藏日記整理成冊，命名為《丑簃日記》。日記記載了1931 年至1939 年之間，吳湖帆與包括劉海粟在內的書畫家、鑒藏家們的書畫交流活動。

吳湖帆的《丑簃日記》中，有關劉海粟書畫鑒藏的內容自1937 年起便有：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日，劉海粟來，未遇。晚劉定之持海粟之畫三卷評閱。一明吳文中山水一卷……汪向叔舊物，索值千金。二沈石田《騎驢圖》卷，紙白如新，乃老年簡筆，頗生辣，然不甚精。題《唐多令》詞，字大如拳，深有味也……正德己巳端陽也，時石田年，已八十三，是最晚年作也。（據《疑年錄》，石田卒年八十三。）一為馬湘蘭《蘭花》卷，偽品也。沈卷乃梁蕉林舊藏，前后皆有印章，惜無題跋耳。

劉海粟托劉定之帶給吳湖帆鑒定的三幅畫分別是吳文中的山水，沈周的《騎驢圖》，馬湘蘭的蘭花，并沒有明確的信息表明這三幅畫當時已被劉海粟購藏，吳湖帆寫到“索值千金”，大概率是劉海粟在購買前先將畫拿來給吳湖帆品鑒。吳湖帆在《丑簃日記》中對自己品鑒過的畫，記錄得很是詳細，吳湖帆書畫鑒定的看重點也可以由此窺得一二。首先吳湖帆對于藏書藏畫的創作時間十分的重視，比如沈周的《騎驢圖》，吳湖帆從題跋推斷出《騎驢圖》為沈周生前最后一年所作。其次吳湖帆對于書畫的收藏者、印鑒也非常重視，他經眼的書畫藏品，倘若有名家的收藏印鑒，他一定會在日記中記錄下來。

根據《丑簃日記》記錄，劉海粟與吳湖帆的書畫交流集中在1938 年和1939 年兩年，他們的書畫鑒藏交流分為兩種，一種是劉海粟帶著自己的書畫收藏，或者是在別處尋來的書畫帶給吳湖帆鑒定，分辨真偽，評定優劣等，而吳湖帆根據自己的鑒定方法對書畫進行品鑒。

吳湖帆日記中提到的王石谷為陳元龍畫象山山水軸：

一九三九年一月二十八日，海粟并見示王石谷為陳元龍畫象山山水軸屬題、石谷六七十歲筆往往刻板無味，獨此幀六十七歲所作生動有致，殆刻畫著偶出佳作耶?

王石谷為陳元龍畫象山山水軸即《陳元龍竹嶼垂釣小影》，為劉海粟收藏的王翚畫作之一，雖然吳湖帆認為，這幅畫是代筆者偶然畫出的佳作，但是另一位書畫鑒藏家錢鏡塘卻對此畫贊不絕口，并從劉海粟手中購得此畫，在1956年將此畫捐給了浙江省文管會，這幅畫現藏于浙江博物館。

從丑簃日記中記錄的書畫鑒定過程來看，吳湖帆書畫鑒定的第一步便是確定時間，如果有確切的作畫時間，吳湖帆就會將藏品風格與作者各個時間段的畫風進行對比，從而判斷真偽。

劉海粟的書畫收藏中有一幅仇英的《秋原獵騎圖》，是劉海粟心愛之物。此畫筆墨精煉，人物、馬匹形態自然，比例精確，是劉海粟平生所見的仇畫之冠。這幅畫在《丑簃日記》中也有提及，吳湖帆稱此畫為絕品。

吳湖帆與劉海粟的另一種書畫鑒藏活動是劉海粟在吳湖帆處，欣賞他人的書畫收藏。吳湖帆自身便是書畫收藏大家，藏品眾多，而吳湖帆的書畫收藏中，最負盛名的便是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殘卷——《剩山圖》。

1939 年，劉海粟、徐邦達等人在吳湖帆處欣賞了《剩山圖》，吳湖帆的日記中并沒有提及劉海粟對于《剩山圖》的觀感如何，但是劉海粟在《國畫苑》一文中評價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卷》，認為此畫：“神韻超軼，脫化渾融，不落筆墨蹊徑”。

除了吳湖帆，劉海粟的老師康有為也在劉海粟的書畫鑒藏生涯中占據重要地位。劉海粟曾跟隨康有為學習書法，并在康有為“尊碑抑帖”的書學思想基礎上，融碑帖于一爐，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劉海粟在文章《憶康有為先生》中寫到：在1921 年天馬會舉辦的畫展上，劉海粟第一次見到康有為。康有為當時已是名揚天下的學者，對劉海粟展出的畫作十分的欣賞，認為他的畫作“老氣紛披，氣魄雄厚”。劉海粟在與康有為交流中提到自己欣賞董源、巨然、沈周、朱耷等人的高超技藝，更欣賞他們高潔的人格。康有為隨即邀請劉海粟在第二日登門拜訪，一同欣賞自己收藏的吳鎮、沈周的真跡，還有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的復制畫。

康有為與吳湖帆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接受西方的藝術思想，收藏歐洲的油畫。這與他的政治背景有很大的關系，康有為作為“戊戌變法”的重要參與人之一，主張維新變法，向西方學習，他在自己的著作《廣藝舟雙楫》中提到：“書法與治法，勢變略同”，“后之必有變也，可以前事驗之也”。1康有為書學思想，或者說康有為藝術思想的核心，與他的政治思想核心是一樣的，就是“求變”。因為這種“求變”為核心的藝術思想，康有為很容易接受西方的藝術思想和藝術作品，他早年游歷歐洲，欣賞歐洲的藝術珍品，也收藏了很多大師畫作的復制品。劉海粟在康有為家中不僅欣賞到他收藏的中國傳統古畫，還看到了提香、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的復制畫，這些畫作設色高雅，筆觸穩健逼真。

康有為本身是著名的書法家，劉海粟不僅跟隨康有為學習書法，也收藏康有為的書法作品。第二次見面，康有為贈送他一幅六尺的行書書法，內容是康有為為拉斐爾寫得一首七言古詩：

畫師吾愛拉斐爾，創寫陰陽妙逼真。色外生香饒隱秀，意中飛動更如神。拉君神采秀無倫，生依羅馬傍湖濱。江山秀色圖霸遠，妙畫方能產此人。

康有為為這幅書法撰寫的題跋中提到，康有為在羅馬時曾見過數百幅拉斐爾的畫作，意大利人十分尊敬這位畫家，將他的畫作和帝王的棺木葬在一起，表示對他的尊重。在康有為看來，中國繪畫中，宋代因為有畫院的存在，以畫試士，才會使得宋畫成為中國繪畫之冠可惜元明繪畫寫神棄形，使得中國畫衰落。對于當今中國畫的發展，應該取西方寫形之長處，補中國畫之短。劉海粟任校長的上海美專是一所教授西方繪畫的美術學校，這幅稱頌拉斐爾的行書也包含著康有為對劉海粟的期盼和贊許，認為他可以為中國美術教育創造英才。

康有為不僅是劉海粟的老師，他自身也是書畫收藏家。劉海粟的同門蔣貴麟晚年寫過關于康有為收藏的回憶：

康師藏有唐宋元明清名畫三四百件，六朝唐宋碑帖二百余種，宋元明舊槧五千余冊，以及百國古器圖書等物。

康有為的收藏種類豐富、數量巨大，不僅有傳統的中國書畫，西方藝術品，還有佛像器物之類的。在康有為去世后，他的收藏被家人變賣，劉海粟得知消息十分痛心卻無能為力。后來，劉海粟在上海畫商的手中看到一張金代李早的《白描閱兵圖》，認出是康有為的舊藏，圖上還有康有為的題跋。

康有為去世后，他的藏品四散流失，令人惋惜，這件事也給了劉海粟很大的啟發。劉海粟在文章中寫到：“一位歷史人物謝世之后，留下的書籍、手稿、字畫、史料、文物，都由國家統一保存，隨意亂賣的事，再也不能重演了。”后來，劉海粟在去世之前，將自己的書畫作品和書畫藏品一起捐獻給了國家，以供世人欣賞，也算不留遺憾。

劉海粟不僅與吳湖帆、康有為有親密的往來，與當時的收藏大家張伯駒、錢鏡塘也有交往，這些交往經歷對于劉海粟的書畫鑒藏有很大的幫助，對他鑒賞水平的提高和書畫藏品的豐富都有積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