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群星閃耀

王小龍　劉剛　袁曉慶

我身體就是他們的墳

王小龍

不是上墳的日子

墓園里活人不多

沒有人如我，兩手空空

就地撿一把銀杏落葉

來祭拜熟人

這石碑上鑲嵌的照片

張八級正當壯年

八級，技工的最高等級

給他一個殘缺的齒輪

他能照配一個新的給你

有啥用，沒啥用

有本事沒本事的統統趕回家

工廠，關停

地皮，賤賣

吃吃睡睡幾年

最后住了進來

張八級

你是住在我胸口里頭了

偏左，喏，這里

撒幾片銀杏落葉

譬如標簽，那上面

一個字沒留

石碑上刻的都是大名

活在世上用也用過幾次

只記得都叫她周能手

技術能手，功夫在腳上

八小時不停地走

擋車工，誰算得出這輩子

捻多少結頭走多少步

大上海不再需要紗廠

織布機，砸掉

廠房，拆掉

她回到棉紡新村

從此不再出門

照片上，娃娃面孔

笑得眼睛瞇細，窮開心

周能手

你就住在我肋骨里頭

偏右，喏，這里

撒幾片銀杏落葉

一個字沒留

你叫我說什么好

說什么都不夠

還有這位，一臉不買賬

船廠的火工小江北

他把爐子架上高高的腳手架

鐵鉗一甩，燒紅的鉚釘

撲哧鉆進鋼板和龍骨的洞眼

大錘跟著砸了上去

這工種，沒了

小江北的絕活，廢了

改行也來不及

農民工更便宜

他只好回家玩那兩顆核桃

夢中拳打腳踢

小江北

你住在我腦袋左半邊

喏，這里

要留半邊給王老大

好像天下泥水匠里他最大

現在的大廈，為什么

一律亮閃閃的玻璃幕墻

那種像模像樣的墻體

造不出來了

外灘站著的那些樓房

造不出來了

說什么能工巧匠，沒了

王老大，不在了

你也只好鐵板新村報到

住進我腦袋右半邊

喏，這里

一地銀杏落葉，一地金黃

風吹起的卻是稀奇古怪的字符

內退，待崗，下崗

待業，再就業，4050工程

現在的說法是企退轉社會

從前

要當心送出去勞改

我最恨的一個詞

叫壯士斷腕

你怎么不斬自己一刀

來砍我手做什么

張八級

周能手

王老大

小江北

塵歸塵

土歸土

他們都住在我身體里

骨頭里

血液里

呼吸里

我身體就是他們的墳

他們不出聲

我不能罵嗎

揣一把銀杏葉片

來祭拜熟人

不是上墳的日子

墓園里活人不多

沒人如我，兩手空空

原話

劉剛

父親手術后

護士問我：

“老爺子戴止痛泵嗎

自費的”

“戴戴戴”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也正是有一年

我手術后

父親的原話

待在灰的世界里

袁曉慶

待在灰的世界里

靜靜地

也不要去打掃

我與灰

相安無事

在我沒有化為灰

之前

我已經作為灰

而存在

幸福

謝瑞

在某些方面

我們這里

跟首都是同步的

比如沙塵暴

來臨的時候

寧夏變了

似乎不再是那個

不包郵的地區了

寫給誰看

溫永琪

我妻子問我

每次寫那么多

發出來

給誰看

半夜醒來

答案來了

樹綠給誰看

花開給誰看

清泉石上流

流給誰看

白云飄來飄去

飄給誰看

鳥又叫又飛

叫給誰聽

飛給誰看

化妝給誰看

戴耳環項鏈給誰看

穿漂亮給誰看

傷心給誰看

痛哭流涕

哭給誰看

自個兒笑起來

笑給誰看

媽媽聾了

黃開兵

課間休息

一年級的孫雨涵

悄悄對我說：

黃老師

我媽媽聾了

她吃飯時玩手機

洗碗時玩手機

走路玩手機

上廁所玩手機

睡覺玩手機

媽媽一玩手機

我跟她講什么

她都聽不見了

我怎么才能救她

買只羊吧

拉薩

瘦骨嶙峋，他的羊瘦骨嶙峋

他的幾只羊和集市上的他一樣瘦骨嶙峋

快中午了

他的羊沒有賣出一只

該吃午飯了，集市上其他的羊都賣走了

他的羊還沒賣出一只

后來，他見人就喊買只羊吧

再后來，他的那幾只羊跟著他一起喊

買只羊吧

日本料理

居次

吃飯時我問舅舅

小時候經常跟我玩的紅紅

嫁到日本過得怎么樣？

舅舅說過的怎么樣不知道

好像在日本開食堂

舅媽辯解道

跟你說多少遍了

紅紅媽不讓說食堂

要說料理店

垃圾桶

海菁

以前

小區有很多垃圾桶

流浪貓們有東西吃

現在

撤桶了

環境好多了

但

我一點都不開心

因為

好多流浪貓

都在餓肚子

哈達

葦歡

車到文迦牧場

細雨中

氣溫低到6度

我穿著夏裙

哆哆嗦嗦挪下車

從行李箱

先翻出外套披上

牧場大門內

一隊牧民

手捧哈達

沿著白塔徐徐走來

把哈達掛在

我們的脖子上

扎西德勒

我圍了好幾圈

此刻脖子

如意又吉祥

一個人在南京

趙思運

只有一個人坐在長長的火車上

乘客是我

司機也是我

我一個人開著長長的火車

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

從南京一直開到山東

開到一個大學的家屬院

開到4號樓401室

那兒住著兒子趙大路和他的媽媽

一次性筷子

陳庚樵

老張害怕得幽門螺桿菌

每次聚餐

就必用一次性筷子

今天午餐

朋友們又一次聚會

老張直接拿起桌上筷子

埋頭就吃

我輕聲問

“老張，今天為什么不用一次性筷子了”

他嘿嘿一笑

“昨天去醫院查

我幽門螺桿菌

陽性了”

解憂

桑格格

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

何以解憂愁

網購

滿百減五十

我們將一生貢獻給戲劇

張玉明

我的青春時代，

又名卓別林時代。

笑啊，

笑啊，

最后笑彎你的小蠻腰。

笑出我的眼淚。

1986年的黃昏，笑死一個人。

戲劇系的女生，

你研究悲劇。

我研究喜劇。

我們，

將一生貢獻給戲劇。

孩

馬非

身為前居委會主任

和幾十年的老黨員

我媽的覺悟不高

昨天在晚飯桌上

再次證實了這一點

當我告訴她我的

一個她也認識的發小

因巨額貪污事發自裁了

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孩”

這個字在她的詞庫里

通常是用來表示

心疼和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