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賈平凹是一位以描寫女性形象見長的男性作家。《廢都》和《暫坐》描寫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小說《廢都》中塑造了一系列性格迥異的女性,但她們依附于男性生存,展現出女性的物化狀態。小說《暫坐》中塑造的女性是當下的“女強人”形象,她們是經濟和意識獨立的當代女性, “經濟獨立”就一定意味著女性真正的解放嗎?從《廢都》到《暫坐》女性的變化背后展現出了怎樣的文化心理?本文從女性形象、女性的生存模式等方面去探究其女性觀。
【關鍵詞】賈平凹;《廢都》;《暫坐》;女性觀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9-0037-03
在賈平凹的作品中女性形象一直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他會花費大量的筆墨、用溫婉細膩的筆觸來塑造帶有各色動人光環的女性形象。《廢都》和《暫坐》中,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除了莊之蝶、孟云房、羿光等男性主人公,更引人矚目的是女性形象,如《廢都》中的傳統女性朱月清、奔放直接的唐宛兒、追名逐利的保姆柳月;《暫坐》中的當代經濟獨立女性代表海若、陸以可等等。本文從女性觀研究視角切入,探討其背后折射出的女性觀。
一、《廢都》《暫坐》女性形象
傅湘莉在她的文章《帶著鐐銬跳舞的夏娃——解讀賈平凹〈廢都〉中的女性形象》中說道:“小說中所描寫的女性形象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屬于自己的語言,實質上是一群生活在男權規范下的木偶。”[1]她認為《廢都》中的女性是一群木偶,在男性的操控下生存,展現自己的形態,她們沒有自己的思想語言,只是被動地接受男性傳遞的思想意識。莊之蝶的原配妻子朱月清是傳統女性的代表,她是傳統思想下的產物。作為莊之蝶的妻子,她以家庭為重,以丈夫為主,甚至為了丈夫的事業,放棄了生孩子的機會,也永遠地放棄了做母親的機會。她溫柔賢淑,為人質樸,他人提及莊之蝶的妻無不夸贊,其賢惠遠近聞名。波伏娃說過“合法妻子作為已婚女人是受壓迫的,作為一個人卻是受尊重的。” [2]剎巴爾扎克說過“已婚女人是一個必須把她推到王位上的奴隸。”[3]但是傳統思想控制下的牛月清并不能意識到。作為“莊夫人”是她一生最大的事業,是她的榮耀。她認為她的丈夫一不抽大煙、二不在外搞女人就還算合格。她為莊之蝶辯護,即使最后知道了莊之蝶和唐宛兒的事情,她還是選擇為莊之蝶辯護,選擇維護丈夫的名譽。她不懂得調整自己,不知道怎樣迎合自己的丈夫,最終因保守而被拋棄。
與朱月清截然不同的唐宛兒是引人矚目的,她的出現總能吸引所有男性的眼光。她拋棄兒子背叛丈夫和周敏私奔到西京,因為想走出去,想脫離自己的丈夫她選擇了周敏;因為莊之蝶的作家身份,她又重新選擇了莊之蝶。從自己的丈夫到周敏再到莊之蝶她總是在不同的男性面前調整自己,她說:“適應了你也并不是沒有了我,卻反倒使我活得有滋有味。反過來說,就是我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會厭煩,女人的作用是來貢獻美的,貢獻出來便使你更有強烈的力量去發展你的天才……”[4]她認為自己的價值就是不斷地去按照男性的歡喜調整取悅對方,女性的作用就是用來貢獻美的。唐宛兒是美的,柳月也是美的。柳月做保姆是她進入這個城市的跳板,為了進入莊之蝶家做保姆,丟下上一雇主家那嗷嗷待哺的嬰兒便離去,甚至在知道莊之蝶對自己有意思時想:“莊之蝶是名人,經過的事多人多,若是真心在我身上,憑我這個年齡,保不準將來也要做了這里主婦,即使不成,他也不會虧待了我,日后在西京城里,或許介紹去尋份正經工作,或是介紹嫁到哪家。”[5]她看重莊之蝶的名利和地位,即使自己以后不能成為當家主母,也能憑著莊之蝶尋得一處好人家。她的思想里將自己寄托于男性,借助于男性來擺脫自己的底層身份,成為一個真正的西京人。《廢都》里形象最鮮明的三位女性都離不開對男性的依附,生活上、名利上、地位上都寄托于男性。描寫最少的阿燦也是因為與莊之蝶發生性關系找回了所謂的“自信”。女性,處于男性中心話語權之下,缺少自我獨立意識,喪失了女性話語權,處于社會邊緣。
《廢都》中女性毫無保留的奉獻,是一種女性對男性的臣服。《暫坐》中的女性與之截然不同,她們是生活在當代的新時代女性,脫離“單位體制內”,不受體制內的束縛,她們是自信張揚的個體。海若和夏自花的人物塑造最引人矚目。伊娃從俄羅斯回到西京,給海若帶來了俄羅斯套娃,海若說:“呀呀,一個女人變成五個女人!”伊娃說:“這就是你么,妻子,母親,茶老板,居士,眾姐妹的大姐大。”海若說:“我沒丈夫,給誰當妻子?”[6]短短的幾個身份可以看出海若是眾姐妹中的領導者,她是一個母親卻沒有丈夫,有自己的生意。海若一直是姐妹背后的支撐,是姐妹困難時的救急員,她為了這些姐妹不斷地奉獻著自我。與海若不同的是夏自花,她是眾多姐妹中一直被照顧的角色,文章中的她是長期住在醫院,生命受到癌癥威脅的女性。“夏自花枯瘦得腮幫下陷,顴骨顯得很高,但一雙丹鳳眼閉著了,扁平細長,角尾上調,還是那么好看。想著多年輕漂亮的人兒,平日身體也不錯,又特別講究養生……可誰能料到她竟患了這么不好的病。”[7]夏自花是美的,是養生的,偏偏天意弄人使她得了疾病。她也是溫柔的,善解人意的,即使生病住院也不忘關心姐妹們的幸福。她也是神秘的,偉大的,若不是她的離世,誰也不曾想到她竟沒有結過婚而是別人婚姻中的“小三”,與那男人生了孩子,卻不指望名分帶著孩子獨自生活。《暫坐》中的女性與《廢都》中的女性截然不同,她們的生活里沒有男性,沒有伴侶,她們聚在一起相互溫暖彼此,獨立又孤獨、富有卻焦慮。
二、《廢都》《暫坐》女性生存模式
在王爽的《“白日夢”與“自畫像”——論賈平凹與陳染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中她表達出賈平凹的《廢都》在敘事和情節上,使得女性陷入男性的本為文化之中,他筆下的女性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作為男性的所屬物來展現自己的意義與價值。她們是男性社會的“他者”,被排除在社會之外。[8]“他者”一詞,在波伏娃的《第二性》中提到,“他者”的準確含義是指那些處于被支配地位,失去獨立人格被異化的人。波伏娃認為現實生活中女性受“他者”思想的影響,把男性作為主體,否認自我,使得女性一直無法獲得自由。[9]《廢都》中的女性正是被異化為“他者”。柳月是一個現實的唯利主義者,她知道自己的美貌是自己最大的優勢,利用自己的優勢擠進上流社會。她有目標有方向有思想,渴望脫離底層身份進入上層社會,但是她脫離不了依附于男性的意識,她的目標是建立在依附男性的前提之上,無法脫離男性社會對她的異化。從莊之蝶開始,他關注她的腳、關注她的胴體之后占有她、玩弄她,為了讓趙京五繼續為他賣命,又把柳月送給趙京五,為了拉攏市長又轉身把柳月送給了市長做兒媳,柳月是他的玩物,像個物品被轉送來轉送去。雖然柳月有幾分姿色和聰慧,也如愿進入了上流社會,但始終沒有改變自己被男性消費、利用的命運。唐宛兒也是如此,不斷地調整自己的“態”去迎合、順從男性,甚至以墮胎去塑造她的“偉大”與“善解人意”,展現出她完全淪落為男性無須負責的附屬玩物。阿燦因莊之蝶的名聲而拜倒在莊之蝶身下的女性,因所謂的名人喜歡而重拾自信,并為他狂熱獻身使得莊之蝶的內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但是阿燦又是不一樣的,她為了避免給莊之蝶帶來麻煩,甘愿自毀容顏消失于他的生活之中,獨自生下他的孩子。
《廢都》中的女性將身體作為一種“資本”,以此為自己換取利益。展現出女性在男權社會中以美色得來的“勝利”。與此不同,《暫坐》展現的并非是女性物化的狀態,而是通過都市日常的生活來展現女性生存的狀態。魯迅當年在論及“娜拉走后怎樣”時,曾預測“不是墮落,就是回來”[10]。然而都不是,這些女性她們都不是魯迅所預測的,她們沒有墮落用身體去換取財富和名利,也沒有回到家庭中來在男性的庇護下生存。她們各自擁有自己的成功,展現了“新時代”都市女性的獨立生存狀態:海若經營著高檔的茶莊、陸以可開辦自己的廣告公司、司一楠擁有全市最大的家具廠、嚴年初做醫療機械生意、應麗后擁有二十多間門面……她們單身或離異,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經濟和思想上取得獨立的她們真的能在商業的領域里風生水起嗎?事實并非如此,海若的茶莊憑著秘書長的關系拿到最低價、向其語的能量艙館通過老申帶領更多的領導光顧、陸以可的廣告生意也是通過柳局長的關系得到等等,她們的生意都離不開這些領導的“幫助”。雖然她們既沒有墮落也沒有回來,但是她們的財富背后離不開這些領導的“幫助”,這正是男性所代表對權力的掌控,她們對這樣的男性權利是完全迎合妥協的。
在《廢都》與《暫坐》中男性是不可缺失的角色。他們對女性的態度展現了女性的生存狀態。在《廢都》中女性作為“性”的符號,是物化的。孟云房說:“男人頭,女人腳,只能看不能摸的。”[11]然而在《廢都》中男性看女性看得最多的就是腳,莊之蝶第一次給唐宛兒送禮物是雙高跟鞋,“莊之蝶驚訝她的腿功這么柔韌,看那腳時,見小巧玲瓏,趾高得幾乎和小腿沒有過渡,腳心便十分空虛,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節一節筍尖的趾頭,大腳趾老長,后邊依次短下來,小腳趾還一張一合地動。莊之蝶從未見過這么美的腳。”[12]對女性的腳描寫得細膩而美麗,充滿了玩賞的意味。莊之蝶把女性表現為一種“性”的符號,通過與唐宛兒、柳月等女性的性愛關系把她們作為自己的涉渡之舟,以此展現出自己的男性自信。莊之蝶把柳月作為物品送給趙京五又轉送給市委秘書長,將女性物化。莊之蝶、孟云房等西京名人聚會時,圍繞的話題離不開對女性的評論,言語之中滿是玩味和賞析之意。《暫坐》中羿光是一個與莊之蝶同為作家的男性,但與之不同。羿光與這些女性沒有性關系,他是她們眾姐妹的一個希望。他把眾姐妹成為“西京十三玉”。這樣的稱呼似乎注定了她們的命運如同“金陵十二釵”。羿光說海若佛堂壁畫是臨摹短命的西夏王朝地宮畫,也暗示了她們姐妹也僅僅是曇花一現。他說“你們升高了想還要再升高,翅膀真的大嗎?地球沒有吸引力了嗎?還想要再高升本身就是欲望,越有欲望身子越重,腳上又帶著這樣那樣的泥濘,我才說你們不是飛天”。[13]聰明的羿光一語道出了她們的欲望,展現了眾姐妹的生活是富裕的,但是這種富裕并不包含精神上的富裕,她們無法實現真正的飛升。從羿光的角度看海若她們是富有的,是被欲望所包裹的,但是她們精神上是空虛的,借助于佛來排解自己的空虛與焦慮。
三、“父權制”下的女性觀
西蒙娜 · 德 · 波伏娃提出了“女性是形成的”著名論斷 :“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命定,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產生出這居間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女性’。”[14]《廢都》中以男性為主要人物,女性作為附屬出現。“一男多女”的模式,女性沒有自我意識,她們沒有清晰的人物面貌,為了生活和愛情,從屬于男性,為男性服務。她們忽略了女性自身的價值與意義。在凱特·米利特的《性政治》中提到“我們的社會像歷史上的任何文明一樣,是男權制社會。只要我們稍稍回顧一番下述事實,事情馬上就變得十分明朗:我們的軍隊、工業、技術、高等教育、科學、政治機構、財政,一句話,這個社會所有通向權力(包括警察這一強制性的權力)的途徑,全都掌握在男人手里。” [15]《暫坐》中眾多女性有自己的生活事業,但是其背后支撐的是男權所代表的的權力機制,她們拉攏領導、依靠官員為自己謀取更好的生活,獲取更多的生意財富。賈平凹的《廢都》與《暫坐》雖然描寫了不同的女性,展現了女性在生存模式的變化,她們實現了自我的獨立與自我價值的轉變,但是在《暫坐》中還是可以看出作者對于現代女性的建構還是在父權制的權力掌控之下。小說展現的女性觀還是建立在“父權制”下的傳統的女性觀,她們離不開對男性所代表的權力機制的迎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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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雷鳴.繁華麗影照蒼涼——賈平凹的長篇新作《暫坐》讀札[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50(05):14-20.
[15](法)凱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作者簡介:宋靜靜,女,漢族,山東聊城人,碩士研究生,長江大學,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