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青春期教育的窄門

侯明飛

坦然與真誠

這個段子說起來像個笑話，卻是每個家長的夢魘——爸爸趁著愛人出門，神秘秘地把13歲的兒子拉過來：“兒子，咱們今天聊聊關于性的話題。”兒子不耐煩地回應：“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快點問吧。”

是啊，不知不覺中，昔日襁褓中的嬰兒一下子就長大了，但對于“性”這個影響他一生幸福的話題，卻最有可能是從別人那里學到的——這個“別人”可能是他的朋友，更有可能是網上的色情信息。

這不能怪孩子。究其根本，主要的原因在于作為父母的我們，從小接受的正是這種避而不談的性教育——就像《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房思琪被誘奸后，用面包涂奶油的淡定口氣對媽媽所說的：“我們的家教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而母親卻詫異地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需要性的人。”

這是中國家庭的普遍情況。北京婦聯家庭教育調查顯示，74%的家長會回避和孩子談性。中國教科院也有類似調查，結果顯示有近50%的家長從未和孩子討論過該話題。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王大偉教授披露，針對中小學生的性侵害，隱案比例達到1：7，也就是說，一起兒童性侵案件曝光的背后，可能另外7起案件已經發生。而更令人心痛的是，由于性教育的匱乏，很多孩子甚至根本不知道在他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可能會說，我們小時候沒受過性教育，一樣也好好長大成人了。可是，要知道，現在的孩子面對的成長環境與我們小時候大不同，整個社會的文化越來越開放，孩子接收到的信息也五花八門：網絡上，從露骨的圖片到突然蹦出來的色情視頻，甚至還有不法分子用游戲道具誘騙女童裸照……在這種大背景下，還用幾十年前的方式對待孩子的性教育，是不可行的。

應用坦然而真誠的態度和孩子談性，用孩子接受的方式傳遞性知識。性教育不僅僅是教孩子防性侵、保護自己，更是關于一生的成長與愛的教育。

基于“性別教育”

孩子對性的認識，常常受到社會共識和周圍大環境的影響。這些影響雖然是潛移默化的，效果卻是裹挾式的。家長在孩子性意識的形成過程中能做的干預有限，但教育業內專家普遍認為，在兒童建立性別意識階段開展的性教育，最為高效。

孩子是怎么認識性別的？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孩子最初不是通過身體器官來認識男女的，孩子是把對性別的判斷建立在一個顯著的社會性特征上，比如會認為穿裙子的是女生、留短頭發的是男生。

關注生理性別是人的本能，但對于孩子來說，社會性別的認知，是早于生理性別的。社會性別是社會對性別的定義，不僅包括社會約定的男女著裝、外貌差別，還包括個性特征、家庭角色等社會共識。比如個性特征方面，社會通常認為男人應該堅強、勇敢，女人應該溫柔、體貼；在家庭角色方面，認為男主外、女主內……不過，社會性別是由社會環境塑造的，會隨時間、地域而變化。比如，在200年前的中國，女性主要以照顧家庭為主；100年前，部分女性已經進學堂讀書；現在，男女平等是寫入《憲法》的。

如果提問一位家長，你會給兒子選一件粉色衣服穿嗎？大多數情況下，家長會表現出猶豫。而對這個問題的猶豫情緒，恰恰說明已經達成共識的社會性別對于男女生理性別的后天影響，遠比人們想象的大得多：從人類學研究視角來說，所謂性別專屬顏色完全是社會性別文化塑造的結果，而類似性別專屬顏色這樣的刻板印象，更在不知不覺間塑造了人們的思維，形成“性別刻板印象”。

是的，人從一出生，就難免被各種“刻板印象”差別對待：從衣服的顏色、玩具的類型，到學習的領域、對待挫折的態度；進入到幼兒園、小學，孩子更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標簽性評價，即“你是男子漢，不可以哭”“瘋瘋癲癲的，哪像個女孩”。于是，為了看起來和周圍小朋友一樣、不被老師批評，孩子會自己調整行為、適應外在環境——于是，兒童本來有意探索充滿無限可能的巨大空間，便被固有成見頂到成長的天花板。

這里舉兩個因“性別刻板印象”對影響孩子認知發展的案例。第一個是關于閱讀的：按照“性別刻板印象”為孩子選擇閱讀書目，容易讓女孩更多接觸童話故事而非科普類書籍，更多經歷“文邏輯”的思維鏈條，欠缺“理邏輯”層面的發展，男孩反之。作為家長，要想培養感情充沛又邏輯清晰的孩子，就應該知道，“文理不偏”才是配置兒童閱讀資源的最大原則。第二個是關于數字的：因“性別刻板印象”，父母通常會更愿意用確切的數字與男孩交流、用感性且模糊的語言與女孩交流。比如跟男孩互動時，父母會傾向表達“兒子，把那三個蘋果給爸爸拿過來。”而對女孩則常常會說“寶貝，去幫爸爸把那‘幾個蘋果拿過來好嗎？”父母這種看似滿含愛意卻“去數字化”的模糊表達，會使女孩失去了一生中至為重要的數學啟蒙機會。

要想實現兒童成長價值的最大化，建立良性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作為家長，應打破對于兒童的“性格刻板印象”，不應拘于性別，過度限制孩子的發展，如玩具、衣服、愛好等，應予以尊重、最少限制，放大其自主空間。如果需要加以引導，順應兒童天性：多做手工，發展其精細運動能力；多運動，發展大運動能力；多鼓勵看書，發展其自主閱讀能力；充分尊重孩子在其兒童社會中的多層面、多維度體驗，讓孩子指向基于身體發展、腦力發展、能力發展、行動力發展的多重成長，而不是基于性別差異展開教育。

突破“性別刻板印象”，家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在孩子面前撕掉“性別標簽”：爸爸多參與家務活動，媽媽也可以帶領孩子去叢林冒險；同時，鼓勵孩子在成長感受中累積多種成功體驗，行事出發點指向的是實現自我，而非以“性別”作為成長的邏輯起點。

當所有基于社會屬性的教育能夠在兒童階段打開“性別的窄門”，孩子自然會對異性從過分好奇變成自然看待，而基于“性別教育”理性認知基礎上展開的性教育，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少走彎路

給孩子做性教育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那就是“適度”，即問多少答多少，不需要提前教：比如5歲的孩子問“我從哪里來的”，家長可以告訴他“是從媽媽肚子里的小房子中生出來的”；如果他繼續追問，可以告訴他“你和媽媽一起努力從媽媽產道中出來”；如果孩子沒有追問，家長不需要過多解釋；對于不好用語言來解釋的部分，家長也可以借助優秀的性教育繪本來說明。

針對兒童發展的特點，國際通行的性教育側重點為以下幾個階段：

2歲前為嬰幼兒期，孩子靠動作和感覺來探索外部世界，可能會出現觸摸自己身體器官的行為。這時，父母應予以充分尊重，并通過撫摸、親吻、擁抱孩子的身體，讓他感到被愛、被保護，提供安全感。

2歲～6歲階段，孩子會熱衷于探索自己的身體，喜歡提出問題并自己嘗試尋找答案。這個階段，父母要滿足孩子對性別的好奇，告訴孩子要尊重自己身體。

6歲～9歲階段，孩子的身體發育問題變得更具體。這時候，父母要提供更準確的知識，并教他甄別網上或其他小伙伴關于此類信息的準確性。

9歲～12歲階段，孩子會經歷青春期準備前期的身體、心理變化，青春期第二性征預發動。這時，父母應多了解孩子身心變化，并提供其與異性相處的明確身體界限。

12歲以上，孩子對性的探索進一步增加，父母應提供避孕知識，讓其理解性關系中的權利和責任，更要避免沉溺于網絡色情信息。若孩子有早戀傾向，家長應充滿智慧地教孩子正確處理學習與戀愛的關系。

以上這些來自國際性教育前沿研究的成果，針對的是兒童發育的平均水平，而家長在與自己孩子溝通成長話題時，還要有針對性地符合其真實認知水平。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孩子到了青春期，并未表現出對此類話題的興趣，家長也不應完全置之不理，有必要在青春期第二性征發動前，做足心理建設與信息儲備。

需要提醒的是，性教育并非要家長正襟危坐地和孩子溝通——讓孩子知道來自父母無條件的支持、信任與愛，才是更為重要且持久的一生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