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的夕陽

思篤

英國是現今世界上為數不多保留君主制的國家，英國君主制之所以長久保留，與王室成員呈現在公眾面前的優雅謙遜、克己恭儉的形象密切相關，特別是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贏得了全世界的高度認可。然而，近幾十年來，大眾媒體的興起和社會價值變遷對王室造成了一定沖擊。20世紀90年代，戴安娜王妃的離世使英國王室形象極大受損。近些年來，英國王室雖加強了形象管理和公關力度，但紕漏和瑕疵依舊呈現，女王的孫輩哈里王子和妻子梅根結婚后的種種言行就頗不符合貴族身份。他們于2020年3月宣布離開王室，今年3月，又在一次談話節目中大揭王室的隱秘，引起軒然大波，使王室又一次陷入輿論危機之中，甚至引發了人們對于英國君主制存廢的熱烈討論。

在逃王子揭曬家事

2021年3月8日晚，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孫輩，已經宣布離開王室的蘇塞克斯公爵哈里和夫人梅根接受美國著名脫口秀主持人奧普拉的采訪，在2個多小時的談話中，梅根毫不掩飾自己對于王室的憤懣情緒。

這次采訪被稱為世紀大采訪，當晚共有1730萬觀眾圍觀此節目，饒有興致地聽哈里和梅根一起深挖英國王室各種猛料八卦，其中包括王室成員的“種族歧視”、王室妯娌梅根和凱特到底誰欺負誰、哈里跟父親的關系有多尷尬、梅根求助無門一度想自殺，以及王室如何摳門，克扣夫妻倆“工資”等。梅根悲情地訴說著自己的“種種不幸”，哈里也在旁邊幫腔。特別是梅根表示，丈夫的一位親戚對她未來孩子的膚色表示擔憂，她甚至為此想到過自殺，而且拒絕獲得幫助。她還說，她受到了嫂子凱特王妃的侮辱。哈里也說，他的父親查爾斯親王曾拒絕討論兒子的問題并不接其電話。在大家看來，夫婦倆真的是豁出去了，是要和王室徹底撕破臉的節奏。雖然懟遍了王室上下，但梅根對女王奶奶伊麗莎白二世還是表現出了應有的尊敬和愛戴。上次王室遭遇如此的尷尬，應當還是戴安娜王妃去世的時候。哈里和梅根在美國的這次訪談被認為是嚴重損害了英國王室和君主制的形象。誠如英國憲政歷史學家、經濟學家沃爾特·白哲特所言：“王室的核心就在于它的神秘，我們不能把那魔法大白于天下。”為了保持君主制的魅力和神秘性，它的日常運轉需要對公眾進行屏蔽。王室成員歷來被要求與公眾保持距離，對任何家庭問題都嚴守秘密。

哈里和梅根向世俗世界描繪了一臺陳舊落伍、垂垂老矣的宮廷劇，宮墻里飄散出種族主義的氣息，彌漫著自殺的痛苦。他們在采訪中談到了王室生活的諸多方面，包括安保措施和私人談話的細節，這是完全被禁止的。哈里和梅根違背了王室奉行的“神秘法則”，然而他們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不在意，媒體評論其談話的尺度“驚人地大”。

不堪束縛的貴族

2018年5月，梅根高調嫁入英國王室，彼時，梅根可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這樣一位離過婚、有色人種、不出名的小演員入主豪門恰似灰姑娘升級為公主。婚后，哈里被冊封為蘇塞克斯公爵，梅根成為公爵夫人，這意味著她實現了從平民到貴族的飛躍，成為英國王室的重要成員。然而，貴族可不是那么好當的，在資訊日益發達的今天，王室不斷地被暴露在大眾眼前，王室對于自己的行為也極為約束和保密，在公眾場合竭力要保持良好的形象。因此，作為英國王室成員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規范和限制，這大概就是作為貴族應該付出的代價。

從精神源流來看，貴族就意味著責任和自我犧牲。古代貴族從國王到公侯伯子男，都是封建領主，在平時人們往往覺得他們無所事事，然而到了戰時，貴族是要上前線拼命的。第一次世界大戰被稱為埋葬英國貴族的戰爭，在這場戰爭中，共有20位上院貴族、49名上院貴族繼承人和更多的貴族子弟戰死。在以貴族子弟為核心的伊頓公學的5679名參戰學生中，傷亡率高達45%。

除了以生命捍衛榮耀，在平時，貴族的責任是成為人們的楷模，任何時候都要彬彬有禮、奉公守法，不能以大欺小、目中無人。越是尊貴，越是要保持風度，從貴族間的禮儀發展出的紳士風度便是貴族精神的延續。但是，這些貴族應有的風度梅根夫婦似乎并沒有保持好。有消息稱，梅根在王室生活期間，欺凌工作人員，對他們橫挑鼻子豎挑眼。據《泰晤士報》報道，梅根的通訊秘書投訴梅根對她進行職場霸凌，另外一名助理也說，梅根對她進行了“精神上的虐待和操控”。

事情出來后，哈里和梅根的律師當然否認此事，但是非曲直從他們身邊工作人員的變化也許能看出端倪。在兩口子成婚3年之中，就有多人辭職，這串長長的名單包括——哈里王子助手愛德華·福克斯，在兩人婚前一個月辭職，哈里夫婦的高級通訊秘書克里斯蒂娜·麥基弗，梅根的私人秘書梅里薩、艾米·皮克里爾和薩瑪西亞·科恩也先后辭職，而梅根的孩子出生后，6周之內就換了3個保姆。

梅根的所作所為與貴族精神相去甚遠，對于英國王室的種種苛刻規定她也甚感不適。貴族需要內斂、自我犧牲，需要時刻維持體面，而演員出身的梅根天性愛自由，所以她很難做到這些，而在王室期間，梅根也因種種違背王室規矩和傳統的行為而被斥責。

而哈里，自小喪母，青年時就放蕩不羈，愛自由，泡夜店、和狗仔打架，還傳出吸食大麻等丑聞，一度令英國王室顏面掃地。相比于威廉王子的四平八穩，哈里顯得十分出格和叛逆，這種性格和做派待在王室里也不舒服。最終，哈里和梅根于2020年3月31日退出王室公職。從他們宣布與王室脫離關系那一刻起，有人為他們的決絕歡呼，而有些人就指稱，放棄王室身份就等于是放棄了責任，兩人也因此不斷招致外界的詬病。

君主制的危機

這次哈里和梅根的訪談一經播出，英國王室即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在英美兩國引發了強烈反響。英國社會普遍表示支持王室，認為哈里和梅根此舉不過是為了獲取自身利益，并羅列了駁斥梅根“謊言”的證據，加之菲利普親王入院，而夫婦倆卻在此時播出訪談，遭到了不少譴責。而美國社會則對此次梅根夫婦的訪談談話持肯定態度，眾多政界和社會名流為其站臺發聲，特別是梅根提及的王室種族歧視的傾向很快升級為對英國君主制的批判，《紐約時報》更是發表了《廢除英國君主制》的文章。

英聯邦國家也加入了對君主制的討論，加拿大人希望廢除本國的君主立憲制。加拿大取得獨立后，英王仍然是其國家元首，由英王派遣的總督代行元首職權。調查顯示支持廢除君主制的加拿大人比例遠遠超過英國，有些省份達到95%左右。澳大利亞前總理在媒體上呼吁應該考慮退出英聯邦，即不再認可英王的元首地位。新西蘭現總理稱新西蘭沒有資格廢除英王作為國家元首，言下之意似乎是君主制并不是新西蘭人民的選擇，只是沒有能力廢除而已。

但是，大多數英國人仍然支持君主制。他們認為王室是英國的象征，有利于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這在英國動蕩不安的當下顯得格外重要。特別是近年來，聯合王國的統一已受到越來越嚴重蘇格蘭民族主義的極大挑戰，而歷史形成的對王室的眷戀則成為蘇格蘭與聯合王國的重要紐帶。并且，自從實行君主立憲制以來，英王一直很好地遵守憲法，不干預政治，使英國與共和制國家并沒有實質上的區別。是否廢除君主制，對國家運行和民眾生活都沒有真正的影響。

處于輿論風暴中的王室也開動公關機器，一面暗暗啟動針對“梅根霸凌工作人員”的內部調查，一面也發表溫情安撫的聲明。與此同時，王室成員密集開展公共活動，一如往常地展示王室勤懇親民形象。這次采訪無疑是英國王室面臨的又一次危機，而每次危機來臨時，王室存在的合理性就會遭到質疑。在君主制已成為世界政制少數的當下，現代社會與古老王室的巨大反差無法讓人視而不見。

其實，為了保持和維護良好的王室形象，守衛好面臨風險的君主制，近年來，英國王室成員更積極地參與體育、環境保護、健康、古建筑維護等志愿和慈善活動。王室婚姻也開始“現代化”，2011年威廉王子選擇了非貴族出身的凱特，2018年哈里王子迎娶美國非洲裔演員梅根。

英國王室與時俱進的努力收到了一定回報，親切堅定、健康長壽的女王在近幾年英國社會陷入脫歐分裂、蘇格蘭獨立風潮再起時成為英國社會穩定團結的主心骨。然而，王室的危機遠未終結。王室在長期堅守“政治中立”方面存在不確定性。現任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在堅守政治中立原則方面可謂完美無瑕，不過女王年事已高，而女王長子查爾斯王子行事歷來爭議頗多，例如曾給首相布萊爾寫信，試圖影響英政府的獵狐禁令。英國政界也不乏試圖利用王室達成政治圖謀的人，如在英國因脫歐陷入嚴重內斗的時期，英國一些政客曾謀劃讓女王動用其憲法權力影響脫歐進程。可見，在英國當下日益多變的政治環境中，君主將持續面臨堅守中立原則的挑戰。

此次哈里和梅根的采訪則暴露了英國存在的種族主義問題。梅根指控英國王室有“種族主義傾向”，這一指控有待查證，但也使人們注意到英國絕非種族平等、文化多元包容的樣板。《經濟學人》雜志民調顯示31%的受訪英國白人、46%的少數族裔認為英國是“種族主義國家”。“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也在英國引發了極大共鳴。梅根的指控還使王室注重血統的特征暴露在世人面前，使英國國家形象受損。

當然，本次危機算不上英國王室遇到的最嚴重危機，王室或將安然度過。但王室面臨的困境絕不會消除，新的危機仍將不斷出現，危機的累積將會不斷侵蝕王室合法性的民意基礎。而對于英國來說，王室的危機并不僅僅關系到英國溫莎王朝本身，也關系到整個國家，因為一個爭議頗多、形象受損、不受歡迎的王室或更難將英國各地區黏合和團結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