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色彩
——抽象主義先驅康定斯基

邢新蘇

南京藝術學院

一、奇幻的藝術人生與理想

（一）藝術先驅之路

康定斯基1866 年出生于莫斯科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是茶葉商人，母親為貴族后裔，他19 歲便進入莫斯科大學學習法律和經濟學，然而在十年后卻放棄了這段職業生涯。1896 年因偶然在“法國藝術展”上看到克勞德.莫奈的《干草堆》，以及在莫斯科大劇院欣賞了理查德.瓦格納的歌劇《羅恩格林》，這兩次藝術體驗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發展方向。之后他便離開俄羅斯前往德國慕尼黑學習繪畫，先在安東.阿茲貝私立美院就讀，后轉入慕尼黑藝術學院的畫家弗朗次.斯塔克門下，在這里學習了蛋彩繪畫技法，并受木版畫影響進行了版畫創作，這些將圖案片面化并分離色彩區域的技法為他日后的抽象實踐提供了基礎。

1901 年康定斯基與幾位藝術家共同成立“方陣”藝術團體，組織了包括莫奈和后印象派畫家等在內的多場展覽，在“方陣”藝術學校任教期間與學生加布里誒爾.蒙特相識，之后的幾年時間里兩人便一同在荷蘭、突尼斯、意大利、巴黎等地旅居參加展覽，這一時期他創作了大量小幅油畫寫生風景作品，抽象意識也逐漸顯露。如1906 年創作的《歌》，以蛋彩畫技法融合俄國民間藝術、象征主義等風格，用大筆觸色塊描繪了船隊揚帆出海的場景，表現出自主探索色彩感受的特征。當他們來到巴伐利亞州的穆瑙小鎮度夏時又與藝術家朋友賈倫斯基、韋雷夫金等人共同創立了慕尼黑新藝術家協會，并參觀了東亞藝術展，這使他開始重新審視西方藝術，認為西方藝術缺乏一種共同的內在節奏，這段時期標志著他全新藝術表現形式的誕生，不再拘泥于具象寫實，筆觸也愈加流暢奔放不羈。

1911 年康定斯基結識了德國畫家弗朗次.馬克爾，馬克爾對于亞洲藝術有著同樣的興趣，隨后兩人一同展開藝術年鑒出版計劃，以“藍騎士”之名在慕尼黑舉辦首場展覽，在這個階段康定斯基創作了他的首幅“非具象”畫作《有圓圈的畫》，并出版了著作《藝術中的精神》，對于抽象研究提出了突破性的關鍵問題。1914 年因戰爭爆發他輾轉返回俄羅斯，在與第二任妻子妮娜.尼古拉耶夫娜.安德烈耶夫斯卡亞結婚后，緊接著又迎來了十月革命，所有財產被沒收充公，這使得康定斯基孤獨又沮喪，但他內心堅定“創作是精神的表達”，用線條刻畫做出諸多抽象嘗試展現出嚴肅風格，如《致那個聲音》《灰色之中》等系列作品，以沉靜的底色突出幾何圖案，也是對于戲劇性人生的再現。

1921 年康定斯基受瓦爾特.格羅皮烏斯邀請前往德國魏瑪包豪斯任教，他將構圖解析的理論應用在繪畫中并發表了藝術著作《點線面》。然而在1933 年包豪斯永久關閉后，康定斯基也被迫移居巴黎，在巴黎活躍的藝術氛圍影響下，康定斯基之后的創作風格由嚴肅轉為歡快的形式，將構成主義幾何學與法國超現實主義相結合，色彩以粉橘色為主，色調也變得更加明亮愉悅。1944 年，這位偉大的抽象藝術先驅因病離世，回顧康定斯基的一生，是不斷在變化著的，他擁有三國國籍，旅居過無數地方，政治時局的不安使他過著如同游牧一般的生活，而這傳奇的人生經歷卻也為他的藝術旅程注入了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

（二）生命的意味

顛沛流離的生活給予了康定斯基更多創作上的感悟，在動蕩的社會局勢中繪畫成為他的精神樂土，幫助他抒發情感與人生理想，生命的意義在他看來是對于個體內在的探尋、個人價值感的體現。他不受傳統的束縛，不斷地尋找新事物，參加各類團體，吸納各種風格，做了許許多多的藝術嘗試，最終成為抽象藝術的先驅領袖。看到康定斯基的藝術成長道路在他身上仿佛能捕捉到許多藝術大師的影子，如高更從股票經紀人到瘋狂的后印象派畫家，月亮與六便士俯拾皆是，抬頭與低頭只是遵從內心選擇罷了。一如他在回憶錄中說道“我一直對一件事情心懷信徒般的忠實—那就是規定著我藝術目標的內在之聲，我希望自己能夠追隨它，直到生命的盡頭。”或許藝術之于他更能成為探索生命本源的途徑，尋找個體認同的表現。在他的很多作品中，大膽地色彩鋪陳、不具象的表達方式，都能看到對于生命生生不息的追求，仿佛想要找出宇宙無窮之間的奧秘，憑借豐富的想象力，用抽象藝術呈現出鮮明的生命色彩。

二、抽象主義的內在精神

（一）靈魂的色彩

藝術可以表達內在，能夠尋找深層的靈魂實質，而色彩、形式、音樂都具有內在精神的張力，可用以表達藝術的內在精神，這其中色彩是最為形象性的表達。康定斯基認為所有色彩中紅色最具有精神的張力，他賦予紅色“充溢著激烈與躁動的生命”“一種廣闊無邊、不可抗拒的力量”“由內而外的表達”等含義，“紅色的基調可在冷暖間變換自如；而白色有一種感染力，如生命降生前的虛空，如冰河期的世界；黑色代表徹底的終止。”1914 年創作的《有紅跡的畫》（圖1）是他慕尼黑時期抽象巔峰之作，點線面的分離伴隨抽象彩色形狀，畫面呈旋轉感。左上方醒目紅色是唯一清晰的色塊，右上角黑色的不規則圓圈包圍多色不明的形狀，飄然躍入。中部是黃綠色的切割色面，夾雜不同點狀色，賦予一種音律跳躍與靈魂合作的感覺，色彩之間相互沖擊，充蕩著激烈的碰撞與生命的跳動。1911 年所作《印象V 公園》（圖2）則以抽象大塊面筆觸，紅藍黃綠色彩交融，邊界模糊，斑駁夢幻。幾筆大線條將畫面分割開，給人強烈不安定感。騎士向前沖擊加上右側兩個人物構成畫面中心。右下角突出的藍色塊，中間的紅色由底部淺色向深色上升。直到左側紅色即將消失。康定斯基認為色彩能喚起人心靈的響應。正如他在《藝術中的精神》提出抽象研究的關鍵：“創作時甄選完美和諧的色彩，需要以它是否能蕩擊靈魂來衡量，這才是藝術的不二準則。”

圖1 瓦西里·康定斯基，《有紅跡的畫》，1914 年，蓬皮杜藝術中心藏

圖2 瓦西里·康定斯基，《印象V 公園》，1911 年，蓬皮杜藝術中心藏

（二）跳動的旋律

音樂的力量是無窮的，它并不試圖表現外部世界，而是能反映人的內心情緒和感覺，美術與音樂具有共性，毫無疑問音樂對抽象藝術也會產生一定影響。康定斯基非常熱愛音樂，他以交響樂中獲取的靈感來劃分作品系列，如印象、即興、作曲等系列作品，力圖將音樂與繪畫相互糅合。他將對外部自然的直接印象定義為印象系列，而即興和作曲則是更偏向內在特征的表現。在以幾何構圖的形式中，將交織的色彩變成了上下跳動的音符。1909 年《即興III》（圖3）便脫離了具象造型，體現內在需求與主觀性，以斑駁的大膽色塊突出旋律性，背景像是描繪了一幅宗教故事的場景，畫面中心帶帽騎士騎著馬的形象與自然融為一體，向前行進的節奏仿佛給予人一種精神上的向導，是無意識地自主表達。作曲系列在康定斯基的畫作中占有重要地位，他將較為成熟的作品以“作曲”命名，整個系列僅十幅。1936 年《作曲IX》（圖4）是他最后的兩幅大型畫作之一，作品從當時流行的生物形態學中汲取靈感，有一些胚胎、幼蟲的形狀以及蔓藤花紋的線條，畫面以彩色切割對角線構圖，黃色暖色與淺藍色交替出現，細小的抽象圖案在色塊中波動起伏，逐漸變細的線條與寧靜和諧的色彩仿佛交織成流動的旋律，象征出生命的微觀世界。色彩首先是一種外部印象，而對于心靈喚起反應后，內心便可以成為樂器，任由色彩像音符般在其中跳動，通過創作產生的畫面譜寫成一曲美妙的樂曲，最終又能激蕩心靈，這便是康定斯基在繪畫中賦予色彩和音樂的意義。

圖3 瓦西里·康定斯基，《即興III》，1909 年，法國國家現代藝術博物館藏

圖4 瓦西里·康定斯基，《作曲IX》，1936 年，蓬皮杜藝術中心藏

三、理論與技藝的統一

康定斯基作為抽象主義先驅，一生創作了無數繪畫作品，也發表了許多理論著作，如《藝術中的精神》《論形式問題》《形的基本元素》、《點、線、面》《論具體藝術》等，其中《藝術中的精神》與《點、線、面》是他最為重要的兩部理論作品。1911 年出版的《藝術中的精神》中康定斯基系統地闡述了抽象繪畫的理論問題，論述精神性藝術語言表達的重要性，他認為：“所有的藝術，不僅是繪畫，也是一種精神重塑的狀態，并且通過轉向抽象化、元素化變得愈加貼近目標。”運用色彩、形式和音樂來表現藝術的內在精神，尋求一種新的詮釋與融合，奠定了抽象藝術的發展。《點、線、面》一書作于1926 年，是集合了康定斯基深厚的抽象藝術理論以及在包豪斯教學過程中的經驗于一體的理論著作，用不同的色彩和平面形式構圖，以點、現、面相互作用及變化中的特點形成抽象關系，展現獨特的抽象美學特征。他在包豪斯的教學中主要教授分析繪畫和色彩與圖形兩門理論研究課程，尤其重視對于藝術語言與形式的運用，啟發學生的藝術思維。與此同時擔任壁畫工作坊的工作，也逐漸由繪畫步入設計領域，和包豪斯印刷工坊創作的版畫作品《小世界》合集，展現了他的初期設計理念。1922 年康定斯基受柏林“無評委藝術展”委托為虛構藝術博物館設計了大廳門庭，以幾何三元狀圖案呈現，基本色和白色線條的交織環繞令人著迷。康定斯基將自己豐厚的藝術理論運用到教學系統中，為包豪斯藝術和現代設計作出了極大的貢獻，在理論教學之余，將抽象幾何風格應用到設計實踐里，對于包豪斯的教育體系產生了推動性影響，幫助包豪斯培養了大批的藝術人才。

四、結語

康定斯基的人生雖充滿波折但卻尋找到了生命的出口，他的創作實踐是將靈魂般的色彩以抽象形式與音樂性結合的綜合藝術，也以此作為畢生的精神追求。抽象主義對于現代藝術與設計的發展至關重要，而對于大眾來說抽象藝術其實并不是無法欣賞的奇特產物，而是具有實質性理論基礎與根源的藝術，它具有抽象的審美特性，當關注并理解它的內在理念后方可達到精神上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