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艷
這是一個來自一名女研究生的在線求助,她采用的是小程序文字咨詢的方式,我們在一起工作了50分鐘左右。她從慢慢整理語言、回復很慢,到加快回復,轉被動問問題到主動問問題。她自述與宿舍里同學的關系不是很融洽,可能是因為自己工作了一年才讀的研究生,比同班同學大一點,也感覺可能是家庭里的復雜關系和事務,她不能幫上忙,她非常自責,經常情緒失控而自己打自己。
因為文字中透露出危機信號,我就和她一起在危機嚴重程度上工作,核對了自殺想法的頻率、行為的具體做法以及所采取的措施,所依賴的支持系統等,發現她只是輕度危機,并沒有自殺風險,而這時咨詢時長已經接近24分鐘了,原則上一個在線咨詢是30分鐘的。這個時候,如果您是心理咨詢師,您會選擇在此刻結束咨詢還是繼續工作一會兒?
我的選擇是繼續工作一會兒。我的評估是,她的自傷行為是因為情緒問題引起的,在情緒難過到控制不住的時候才會做自己傷害自己的事情,所以需要在情緒的部分跟她工作。
雖然涉及心理咨詢中時間的設置,但一個人打電話求助,僅僅是為了讓咨詢師檢驗一下她有沒有危機風險嗎?確認風險解除,就說你可以走了?這就好像你去醫院檢查,明明你很痛,醫生說沒什么問題,讓你走,你是否覺得甘心?
這種情況下,我換位思考,“我尋求心理援助,我需要的是心理疏導,而不僅僅是檢查有無生命危險”。心理疏導的工作是跟一個“靈魂”在工作,不是跟一個機器在工作!
任何設置,都是為了效果服務的。心理咨詢中有各種設置,時間設置、禮物設置、非雙重關系設置、界限設置等,都是咨詢倫理的部分,都是咨詢前輩們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一套有效的經驗,但是到了具體個案的過程中,其執行是否是一刀切的方法和策略,值得探討。尤其是在跟學生工作的時候,他們跟老師之間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非雙重關系,也正因為是未成年人,需要更多的保護,所以時間設置是根據當下情況可以進行調整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就這個案例而言,危機解除之后,繼續工作的一部分,主要聚焦在她拿回力量的內在對話,讓她看到自己的力量,拿回自己的力量,有力量去面對生活中的人際困擾與挫敗感以及無能感,這個部分更有價值。
一個咨詢開展的過程,猶如帶一個蒙眼的人,慢慢揭開眼罩,看到痛苦、矛盾、沖突、悲傷、壓抑、猶豫等,然后同時找到資源和力量;回到現在,再次看到鮮活、真實和美麗的世界,至少是一束光和希望,從而可以松開你的手,讓其自己去尋找想去的路。
一開始來訪者來找咨詢師的時候,可能是個“灰暗的一團氣”,我們跟著他的敘述,復述他的故事,讓他感覺到他被看見了,他被聽懂了,他被理解了,這個時候,他就能漸漸放松,不再防備咨詢師會探測他背后的秘密,他感覺溫暖,他感覺舒服,他感覺可以好好地、慢慢地、自由地、不緊不慢地表達的時候,就是一個咨詢師成功牽手來訪者的時候。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建立咨訪關系,讓他愿意把手交給你,帶著他去探索!
在這個案例中,我經常使用這樣的句子:“你是說……?”“你感覺到……?”“你發現……?”“……你能看到嗎?”“……你能感覺到嗎?”“……你愿意嗎?”“我們試著去看一看。”“我們可能會花一點時間去看看,可能會有點痛,如果你痛到不能忍受了,你隨時可以喊停,讓我知道。”“當你做完了,你就告訴我。”“你現在的感受和心情如何?”
我會用這些問話以及經過自己加工的復述語句來讓這位來電者感受到被看到、被溫暖、被支持以及充分的尊重和民主,有引導,但是不強推;有核對,但是不心虛;可以接受來訪者的不明白、看不到、感受不到以及“失敗”的嘗試,并隨時準備好是和她繼續嘗試,還是暫時擱置,抑或是放棄。
咨詢中的互動過程,猶如兩個靈魂在互相了解,找到彼此的節奏,一起共鳴起來,猶如兩條平行線或者不同維度的線慢慢找到交匯點,在交匯點的地方創造一個舒適而有希望的空間,然后繼續回到各自的軌跡上去。
咨詢師千萬不要以為自己的方案和策略就是正確答案,帶著來訪者直奔目的地。來訪者猶如盲人,需要建立信任,才能跟著你走,在過程中慢慢摘掉“眼罩”,然后才能一起加速,直到獨自上路。
每個人都會有“有問題”的時候,他們帶著問題來,他們可能用著非常不合適的方式來處理問題,所以他們的行為或者語言被稱之為“失功能的”,但是問題既然能來,也可以走,不當的處理方式也是可以改變的。
如果來訪者有自傷、自殺行為,有焦慮、緊張情緒,有暴力虐待行為,有失眠問題,有社交障礙、強迫行為和念頭等,這些都是他們的癥狀以及失功能的表現,也是他們用來應對問題的方式之一,如果他們有更好的應對,他們就不會如此。
所以來訪者的問題不等于來訪者本人,人不是問題,如何應對才是問題,問題是人擁有的,也可以不擁有,是帶著的,也可以不帶著。
那么,在咨詢中如何將這兩者分開呢?不僅咨詢師自己要區分開這兩者,而且需要讓來訪者也意識到如此:“我不是問題,我是帶著問題的,我也可以放下問題。”
外化,后現代療法中敘事療法“外化”技術,非常有效。如果來訪者有焦慮,請她將焦慮外化出來,看一看“焦慮”是個什么東西,從體重、顏色、形狀、大小、質地上都去看一看,想象一下它會有什么表情,會說什么,會做什么,會有什么感受,期待什么等。如果來訪者有“否定”“自責”“沖突”“矛盾”等,都可以用類似的方法將其外化,然后就會產生兩個主角,來訪者本人和這個問題對話,可能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等;當來訪者可以和他們對話的時候,來訪者就跳脫出來了,對話產生距離,對話還能拉近距離,對話讓每一個部分都被放大,都被看見,被修復,再整合到來訪者的內在去,就是一個被治愈的個體了。
這個過程是一個心靈的療愈過程。本案例中,我外化了來訪者的“自責”與“否定”,還有“力量”,讓她清楚地從具體事件中看到她的“自責”“否定”,這些都是她自動化的思維和觀點以及評判,再讓她從自己的言語和想法中發現“力量”,力量一直都在,只是有時候來訪者蒙著眼睛,沒有看見。我帶她去看見,并感受“力量”的存在,她就能更加客觀和積極地看待自己。
一個人如果從消極轉向積極看待自己的時候,他就有力量來應對遇到的困難和難題,他的問題就會被解決,問題就不再會再跟著他了。
這是靈魂看見靈魂、生命影響生命的過程,是兩個獨一無二的個體的心靈互動,如此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