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煜

2019年,俄羅斯女孩狄世卡把一只棕熊從當地的野生動物園里救了出來,并把它當做寵物來喂養,她與棕熊的感情堪比好友。
1903年3月,美國久負盛名的博物學家約翰·巴勒斯(1837—1921年)在《大西洋月刊》上發表了題為《真假自然探究》的文章,引起了軒然大波。文中將加拿大“詩歌之父”、著名作家查爾斯·喬治·道格拉斯·羅伯茨(1860—1943年)及其他幾位動物小說作家稱為“冒牌的博物學家”,譴責他們創造了“看似荒誕的野生動物形象”,“無論熊、豹、猞猁、野兔、駝鹿還是其他動物,都不過是裝扮成動物的人類而已,它們像我們一樣思考、感覺、計劃、受苦。事實上,它展示的幾乎是完整的人類心理歷程。”巴勒斯認為,動物雖然能做出理性的動作,卻沒有推理能力;動物有智能,恰如大自然有智能一樣。
這些動物小說作家及其擁躉隨即在各類報刊上對此觀點進行了批駁,而羅伯茨回應了巴勒斯的責難。他指出,自己的動物故事是“明確的小說”,同時這些故事是真實的,“所有的觀察記錄都無可爭議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動物的大腦活動遠比觀察者猜想的復雜,而人們卻只能用‘本能來解釋那些復雜的思維能力。”

查爾斯·羅伯茨(左)和約翰·巴勒斯(右)。
就在雙方的爭論漸漸地偃旗息鼓之時,1907年9月,時任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在《人人》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自然界的騙子》的文章,重新引起了民眾對這個問題的興趣。羅斯福喜歡戶外運動,喜歡追捕大型動物,是業余博物學家。在工作之余,他喜歡閱讀與自然有關的文獻和書籍。他在文中對巴勒斯嚴詞批評過的動物小說作家們進行了強烈譴責,指責他們對兒童讀者進行了誤導,向兒童灌輸了不正確的博物學常識。
羅斯福對羅伯茨的動物小說《在夜晚的小徑上》里的細節提出了質疑。他指責羅伯茨說,這個故事當中的1只猞猁在和8只狼搏斗時,其幸存的幾率相當于1只家貓和8條斗牛?狗搏斗一樣,根本就沒有機會逃脫被咬死的命運,可是作者卻讓這只猞猁安全脫身。對此,羅伯茨鄭重地進行了回應:“我相信,總統先生頭腦中的猞猁,毫無疑問是他所熟悉的落基山脈的小型猞猁,而他心目中的狼也是西部的大灰狼。事實上,我這篇故事里的猞猁是加拿大猞猁,是一種兇猛而有力的動物,生活在加拿大的東北區域;我筆下的狼是體型較小的東部狼,也稱郊狼,身材只有大灰狼的一半大。”
這場爭論的焦點在于,傳統的博物學家認為動物沒有心理活動,只有本能;動物應該不會學習,只會模仿。因此,作家應該實事求是地描寫動物,不能為了故事情節的需要而進行夸張,誤導讀者。而羅伯茨等動物小說家卻認為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僅僅在于智能程度的高低不同,動物同樣也有簡單的心理活動,某些高等動物甚至還有某種推理能力。作家是寫小說,不是書寫博物史,不能每個細節都像科學家那樣精準。
人們不禁要問:羅伯茨真是冒牌的博物學家嗎?他的動物小說對當時的讀者真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嗎?
羅伯茨的生活環境有利于他對動植物進行細致研究。他出生在加拿大新不倫瑞克省,在靠近坦特拉瑪沼澤的韋斯考克地區長到14歲,家園周圍是廣袤的森林,里面有各種各樣的動植物。閑暇時,精通博物學的父親經常帶著他到森林里細心觀察各種動植物,羅伯茨由此培養起喜歡追蹤動物足跡、觀察動物的愛好。他在讀書、干家務活之余,走遍了周圍的每一寸土地,用眼睛和心靈記錄著自己的所見所得,為后來寫作動物小說打下了堅實的博物學基礎。他在自己的動物小說集《足跡觀察家》的前言中寫道:“我在森林邊緣地區度過了大部分少年時光,除了對森林中的動物感興趣外,別無其他愛好。因此可以說,我非常熟悉那里的森林,熟悉森林里的動物,并將自己親眼觀察所見記錄于此。”
19世紀90年代,羅伯茨根據自己青少年時期觀察動物的體驗撰寫的動物小說,同時在加拿大、美國和英國出版發行。除了1896年出版的《大地之謎》,截止到1903年巴勒斯對其發難前,羅伯茨還出版了另外3部動物小說集:《獵物的腳步》《寂靜幽魂》和《野性的親族》。這4部小說集里共包含55篇短篇小說。從中可以看出,羅伯茨運用自己豐富的博物學知識,忠實地描述了動物為生存而進行的種種爭斗,作品體現出“適者生存”的進化論思想。“因為北極冰川過早融化,一頭成年的北極熊無法覓食,只能無可奈何地被一艘路過的船只捕獲,并被賣到了南半球的一家動物園里。北極熊雖然飽食終日,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故鄉,最后因思慮過度而死在雪堆里。”這些文字忠實地反映了自然界里優勝劣汰的狀況。
誠然,羅伯茨所寫的動物并不是僅靠盲目本能驅使,而是具有某種智慧,但是這種智慧與人類的智慧不同。巴勒斯僅憑羅伯茨認為動物具有某種簡單的判斷力和喜怒哀樂情緒,就將他歸為“冒牌的博物學家”一類,這種斷言似乎不能令人信服。在羅伯茨作品流行前的動物小說中,動物一般能言善辯,和人類一樣有心理活動和思想感情。
英國作家安娜·休厄爾的《黑駿馬》通篇從一匹馬的視角來敘述故事,為馬賦予了人類的思想感情和心理特征:“我從未忘記媽媽的忠告,我知道她是一匹聰明的老馬,我們的主人很看重她。她的名字是‘公爵夫人,可是主人時常稱她為‘寵物。”羅伯茨筆下的馬是這樣的:“白馬的鬃毛沿著弓形的長頸豎立起來,它的雙唇兇猛地向后咧開,露出了大白牙,眼中冒著怒火,盯著雄鹿那閃爍著邪惡光芒的小眼睛。它渴望戰斗,只是在等待對手先出招兒。奇跡出現了,這頭巨鹿就像悄無聲息地來一樣,又悄無聲息地走了。它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黑暗當中,只留下白馬在那里瑟瑟發抖。”個中沒有說教成分,也沒有對動物的細膩的情感描寫,有的只是嚴謹的博物寫實風格。因此,他的作品深受當時讀者歡迎,在20世紀初期極為流行,成為暢銷書,并被譯成多國文字,擁有廣泛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