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從小到大,教科書里的魯迅,總是那個拿著筆,喚醒時代與民眾的文壇斗士,總是一派“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決絕氣概,他被人們奉為導師、旗手、領袖,飽經風雨不倒。而真正對魯迅有了些新的認識與了解,則是閱讀了他同時代人的許多回憶記敘,以及魯迅本人留下的大量日記、雜文、隨筆之后。原來,魯迅不僅是先鋒的現代文學倡導者,同時也是內心情感極為豐富的兒子、丈夫、父親與老師,是一位愛好美食,善于戲謔的“大先生”,更是一位資深的美術研究者,他自1912年開始收集研究六朝造像、漢畫像、漢碑帖和其他金石拓本,后更致力于引介外國版畫,倡導新興木刻運動。因此,他的書刊設計又能超乎文人趣味,具有專業設計的風范。他以圖案字體來設計書名,大膽改變漢字原有的筆畫結構,突破傳統書法的既有規則,賦予其強大的隱喻功能,可謂自成一派。而對書刊插圖的重視,更加顯示出其高瞻遠矚的專業眼光……可以說,魯迅的精神世界里,藝術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一塊,而魯迅的藝術,則充分體現在他的設計、裝幀藝術,以及對木刻版畫的關心、喜愛、推崇與指導之中,貫穿其生命始終。
一部《覺醒年代》的熱播,帶火了魯迅設計的“北京大學”校徽。
在魯迅設計的北大校徽中,圖樣取用的是“北大”兩字的篆體,形似三個人環繞,其中兩人背對而立,下方的人用肩膀撐起上方的人。同時這還象征著脊梁,寓意著三人成眾,寄寓了設計者和學校對北大學子的希望,希望他們成為國家民主與進步的脊梁。這樣的設計飽含深意,體現了魯迅在文字、圖像設計中的功力。除此之外,民國初期的國徽,也是魯迅參與許壽裳、錢稻孫一起設計的,上有龍鳳嘉禾,圖像簡質,寓意深遠。這一國徽的圖案較為復雜,融入了吉祥物,在當時還廣泛應用于政府的旗幟、錢幣、勛章等物之上。魯迅最經典標志性設計就是貓頭鷹圖了。這幅圖的本身非常簡潔,可謂是一氣呵成,貓頭鷹的形象寥寥數筆,卻非常傳神、靈動,特別是貓頭鷹的眼睛部分更是別具一格,是由男女頭像構成。
設計圖像化的徽章之外,魯迅另一擅長的設計領域就在書籍裝幀上。優秀且精美的書籍裝幀,會給人以美的感受,增加閱讀的樂趣。從古到今,愛書人都講究書籍裝幀之美,魯迅也不例外,在他的藏書中,不乏設計精到的精品書籍,與其同時,對自己出版的書籍裝幀設計,魯迅的要求特別之高,往往親自參與設計,并把它作為一項美育工作來對待。
新文化運動以后中國現代書籍開始了新的發展歷程,無論是通俗的大眾讀物還是嚴肅的政治刊物,都在重新思考如何在模仿西方設計的同時展現中國風格,怎樣在書籍裝幀設計上繼承傳統、融合外來文化,魯迅兼收并蓄、中西合璧的設計理念為現代中國書籍裝幀藝術的發展指明了方向,正如他在論木刻時說:“采用外國的良規,加以發揮,使我們的作品更加豐滿是一條路;擇取中國的遺產,融合新機,使將來的作品別開生面也是一條路。”
魯迅是“五四”以來作家中最早關注書刊設計的人,他的著作中有大量關于書刊設計的論述,他本人在早期更親自對自己和別人的書刊進行設計。他的書刊設計帶有典型的文人特點——首先是質樸大氣,他很多書都是“素封面”,除了書名和作者題簽外,不著一墨,盡得風流。其次是古雅,他愛引用自己收集和收藏的漢代石刻圖案作封面裝飾,甚至用線裝古籍形式包裝外國畫集,以舊瓶裝新酒,往往取得別樣精彩的藝術效果。三是喜用毛邊裝,他自稱為“毛邊黨”,愛保留書邊不切,覺得“光邊書像沒有頭發的人——和尚或尼姑”。四在版式上喜歡留出很寬的天地頭,讓讀者可以寫上評注或心得,以嘗讀書之樂。最后是對細節斤斤計較,舉凡字體大小、行距、標點、留白、用色等等,他無不細加考究,直至理想為止。

魯迅與二弟周作人合譯的《域外小說集》,封面就是魯迅自己設計的。用一種藍色的“羅紗”呢紙,上端印一幅長方形德國圖案畫,有一希臘古裝女子,抱著豎琴在彈奏,背景是噴薄欲出的朝陽,遠方海天連接處,還有一只海鳥正向高天飛翔,顯示出一種朝氣蓬勃的氣象,也象征著本書要將域外文藝傳播到中國的雄心。書名“域外小說集”幾個字,是魯迅的同學,著名書畫家陳師曾用篆體書寫的,與畫面上的豎琴和古裝女子相映成趣,也與書中的古奧譯筆相適應,古與今,中與西,相互融合,令人過目難忘。
《吶喊》無疑是魯迅最優秀的書籍裝幀設計,暗紅的底色,包圍著一個扁方的黑色塊,令人想起他在本書序言中所寫的可怕的鐵屋。而黑色塊中是書名和作者名的陰文,外加細線框圍住。“吶喊”兩字寫法非常奇特,兩個“口”刻意偏上,還有一個“口”居下,三個“口”加起來非常突出,仿佛在齊聲吶喊。魯迅只是對筆畫作簡單的移位,就把漢字的象形功能轉化成具有強烈視覺沖擊的設計元素。這個封面不遣一兵,卻似有千軍萬馬;它師承古籍,卻發出令人覺醒的新聲。除此之外,《熱風》和《華蓋集》的封面也是他自己設計的,在紙張底色上印出書名,樸實無華——《華蓋集續編》則在《華蓋集》原封面的基礎上,斜蓋了一個“續編”的印章,也很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