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法同居”這個老詞火了。
據媒體報道,大連理工大學研究生手冊中有這樣一條規定:“學習期間發生未婚性行為者,給予記過以上處分?!本W友發現,還有其他大學存在類似規定。
雖然有大學做出澄清相關條款已經刪除了,但是,“非法同居”這個詞兒好像《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小屁孩子從爹媽的抽屜柜里翻出的那一盒“氣球”,充滿著神秘的年代感覺。
對這個事,可以從個人主義評價,也可從功能主義談大學管理的邊界,但是我覺得吧,還得回到歷史邏輯、回到歷史場景中解讀,比如,上世紀80年代大學生如果發生性關系是多么嚴重的事。
那些忘了改的校規,像琥珀一樣忠實地記錄著中國的歷程。
我讀中學時,生物老師講了一個女兒同學的故事,那是一所著名的醫科大學,因為宿舍關門了,女生就留在男生寢室里,背了一個晚上的英語單詞,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事后還主動要求驗處女膜,但是還是被開除了。當時還有華東師范大學“海王”被定了流氓罪的事,這都是當時雜志上“法治故事”的重頭戲。
總之,那個時候是必須“先買票,后上車”,不然就算生活作風問題,而且你有義務向所有人講清你的生活作風問題。前兩天,重溫2008年的一則段子,里面講到一個故事,早年上海灘居住環境很差,情侶只能到公園里軋朋友,但天一擦黑,聯防隊里的小流氓就喜歡拿著手電筒專門照小樹林、假山背后的情侶,然后一臉嚴肅分開訊問雙方的姓名等基本情況,一個回答不對,就要拉進辦公室里寫材料,下作坯的隊員還特別強調要“交待細節”。這讓人想到王小波小說里“王二和陳清揚”的那些故事,笑里面帶著苦澀。
當初把臍下三寸管得那么嚴實,有什么現實考量呢?
一是當年在計劃經濟條件之下,國企把未婚先孕、非法同居、戀愛糾紛作為“青工問題”嚴肅對待。二是落實計劃生育的國策,因為“非法同居”形同計劃外生育。
至于“非法同居”這個明顯“有罪化”的概念,最早出現在司法文件里時,倒不是為了譴責、懲戒,而是為了把它和“事實婚姻”做出區分。雖然我國《婚姻法》在上世紀50年代就有了,但是仍然有很多人沒有登記結婚就以夫妻身份共同生活,1986年民政部出臺《婚姻登記辦法》,承認了沒有登記結婚的“事實婚姻”。1989年11月,最高法出臺《關于人民法院審理未辦結婚登記而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案件的若干意見》:“自民政部新的婚姻登記管理條例施行之日起,沒有配偶的男女,未辦結婚登記即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按非法同居關系對待。”
也就是說,“非法同居”概念的提出,不是為譴責這個行為,而是讓它和同樣沒有登記的“事實婚姻”做出區別,“事實婚姻”是可以離婚的,而1985年《婚姻登記辦法》實施之后仍沒有登記結婚的,就不能離婚,得按“解除非法同居關系”處理。
“非法同居”的原義只是不構成婚姻關系,但是“非法”兩個字太有殺傷力,之后漸漸成了道德負面評價標簽,趨同于“違法同居”。正愁找不到“大殺器”規制荷爾蒙爆炸的年輕人的工廠、學校,就揮舞起“非法同居”的大棒,結合當年計劃生育政策、單位人制度、大學生“準干部”身份,完成了“非法同居”的污名化、有罪化。
所以那些忘了改的校規,像琥珀一樣忠實地記錄著中國的歷程。只是在鼓勵三胎、計劃經濟解紐、大學生自謀職業的當下,非法同居太有歷史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