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
損益分類操縱利潤會降低會計信息質量,影響資本市場的有序發展?,F階段,利用非經常性損益進行盈余操縱已成為我國資本市場上市公司利潤調節的常用手段。從制度上完善會計信息披露質量,減少上市公司損益分類操縱,已經不容延宕。
深圳新都酒店股份有限公司(000033.SZ)成立于1990年,是一家專門從事客房、餐飲等服務為一體的酒店經營管理公司,于1994年1月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作為國內老牌單體酒店企業,新都酒店上市后經營業績并非一帆風順,先是營業收入逐年下滑,再有自2006年伊始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凈利潤(“扣非后凈利潤”)連續多年為負,還有因2013年、2014年被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導致公司股票被暫停上市。
在這種情況下,2015年度扣非后凈利潤業績指標對新都酒店能否順利“摘星脫帽”至關重要。通過一系列的資本運作,新都酒店于2016年4月披露了年報,年報顯示公司2015年經審計的扣非后凈利潤為1300萬元。2016年5月,保薦機構廣發證券出具了恢復上市保薦書。
但與此同時,“高爾夫租金是否應列為經常性損益”引起了深交所的高度關注。圍繞這一事項,新都酒店聘請了另外第三方機構——大信會計師事務所,大信所復核后認為天健會計師事務所審定的“高爾夫租金”屬于經常性收益結論無不當之處。然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2017年4月天健所和大信所先后推翻了之前的結論,并認為“高爾夫租金”屬于非經常性收益,經此調整新都酒店2015年扣非后凈利潤繼續為負,廣發證券因之撤回了之前的上市保薦書,至此相持一年多的拉鋸戰落下帷幕,2017年5月深交所作出新都酒店股票終止上市的決定。
盡管新都酒店利用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利潤已過去4年,但該事件僅是我國資本市場的冰山一角,折射出的很多問題仍然需要理論界和實務界研究,從而厘清損益分類操縱的原因,完善規范非經常性損益的會計處理認定與監管規則。
2000年以來,我國上市公司頻繁利用損益分類操縱利潤,此舉不僅降低了目標企業的會計信息質量,甚至還影響了資本市場的配置效率。為了改善這一狀況,中國證監會先后就非經常性損益相關規定進行了四次修訂與完善,但效果卻不明顯,上市公司在非經常性損益披露方面仍存在不少問題。
據Wind數據庫資料以及筆者手工統計,2015年至2020年期間,上市公司非經常性損益金額由2582億元漲至5052億元,與凈利潤之比由9.20%升至12.58%(見圖1)。其中,非經常性損益對當期凈利潤有較大影響(30%≤非經常損益與凈利潤比值<50%)的公司由2015年260家升至2020年391家;有重大影響(50%≤非經常損益與凈利潤比值<100%)的公司由265家升至415家;有決定性影響(非經常損益與凈利潤比值≥100%)的公司由293家升至320家(見圖2)。
圖1: 上市公司非經常性損益披露情況(2015-2020年)
圖2: 上市公司非經常性損益占凈利潤比重分布(2015-2020年)
分行業看,傳統制造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以及批發和零售業,當期非經常性損益對凈利潤影響仍居前列(見表1)。
表1:2020年各行業非經常性損益占比情況
上述數據都說明了非經常性損益對上市公司的年報業績影響重大。此外,雖然證監會就非經常性損益的認定以列舉方式界定了21個項目,但卻滋生了上市公司的機會主義行為,管理層碰見復雜交易情形時,不再從業務實質角度出發,而只從是否歸屬于“21項”來區分非經常性損益和經常性損益項目。倘若造成普遍性的損益分類操縱現象,則勢必會影響資本市場的穩定發展。
結合實踐經驗看,損益分類操縱利潤產生的原因至少有五個方面。
其一,將非經常性收益項目分類為經常性收益、經常性損失分類為非經常性損失能夠改變監管層或報表使用者對公司損益表的解讀。當前,A股市場不論是IPO首發、再融資還是股權激勵會計利潤設定抑或是ST公司“摘星脫帽”,監管層對公司的監管利潤均采取的是扣非后凈利潤孰低者指標。而公司凈利潤又由經常性損益和非經常損益凈額兩部分構成,在這個前提下如果將非經常性收益項目重分類為經常性收益項目,將經常性損失項目分類為非經常性損失則可以大幅提高扣非后凈利潤,從而滿足監管要求,進而順利取得資本市場掛牌交易券或再融資資格。
其二,較之應計項目或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顯得更為隱秘。一般來說,應計項目或真實盈余管理雖然可以增加當期利潤,但會對下一個期間的利潤形成沖擊,而損益分類操縱則不影響當期利潤總額,也不會給未來業績帶來反轉效應,因而顯得更為隱蔽且不易被投資者、監管層或審計機構察覺。此外,隨著新技術、新業態以及新商業模式的發展,企業的經營環境和所處風險也隨之發生變化,經營性活動和非經常性活動之間的邊界也愈發變得模糊,這給非經常性損益的識別和判斷增加了難度,但同時也給公司盈余信息操縱提供了諸多便利,尤其是在損益表列報變化與非經常性損益內容擴充之間未形成有效對位的情況下,非經常性損益有了更多藏身之處。
其三,較之應計項目或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方式更為靈活。在權責發生制下,利潤表中某些報表項目的費用分配、結轉以及損失界定本身就含有主觀性,而且歸集方法也不盡相同,這就讓審計機構難以認定到底哪一種計量分類方法是百分百無誤的,因而給公司管理層留下了自由裁度的空間。在這種情況下,公司管理層就可以依據自身經營情況對非經常性損益項目進行選擇性歸類,甚至可以就確認時機以及金額進行盈余信息操縱。
其四,較之應計項目或真實盈余管理行為,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方式成本更為低廉。如前文所述,損益分類操縱屬于損益表結構調整,且不會對公司未來業績產生反轉效應,這就降低了后續被監管人員發現的風險成本。此外,不同于真實盈余管理手段,損益分類操縱不會對公司未來經營過程的成本費用造成影響。
其五,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方式即便被監管層發現也難以被處罰?,F階段對非經常性損益而言,準則并未要求將其作為表內項目單獨列報,更多是采取表外披露方式,加之監管層也未明確界定非經常性損益的分類及確認標準,那么概念的模糊就會導致公司管理層走向準則的“真空地帶”,也即公司認為即便監管層知曉了管理層采取了經常性與非經常性損益分類操縱手段,也難以有充足的理由和依據對其進行處罰。
現階段,利用非經常性損益進行盈余操縱已成為我國資本市場上市公司利潤調節的常用手段,且這一現象尚未引起足夠重視。同時,我國關于非經常性損益的規定只是停留在證監會發布或公告的一些信息披露問答里,財政部并未出臺任何針對非經常性損益的具體會計準則,這就使得非經常性損益項目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困難重重,因而為了更好完善會計信息披露質量,減少上市公司損益分類操縱現象,筆者提出如下五點建議:
一是將非經常性損益事項提升到會計準則高度。正是由于法律制度和準則規范指引的缺失,才使得眾多上市公司非經常損益披露過于主觀,因此建議監管部門可以參照國際會計準則,出臺單獨的非經常性損益披露準則,以促使非經常損益的信息披露更為規范。
二是細化非經常損益的確認依據以及分類標準。當前,囿于非經常損益的概念界定不清,不少上市公司以此為契機將本不屬于經常性損益項目歸集為經常性損益事項,以達到美化業績的目的。建議改變當前非經常性損益以列舉方式為主的確認方法,給予其明確的分類標準以及確認依據,以減少管理層利用概念模糊進行盈余操縱的機會。
三是增加非財務信息的披露力度,同時將非經常損益項目作為單獨列報在損益表中予以披露反映。現階段對于非經常損益的披露,上市公司更多是選擇表外方式,其內容主要體現在營業外收入、其他收益、營業外支出以及投資收益等科目中,這就導致報表使用者難以直接獲取相關信息。因此,建議監管部門可要求上市公司在報表附注或另設章節形式反映,以此增強該信息的透明度。此外,亦可借鑒國外經驗,將非經常損益作為單獨列報,在此基礎上通過重要性原則來約束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為。
四是強化中介機構的履職義務。當前,A股市場是以中小散戶為主的投資群體,他們對上市公司財務報告中的非經常損益項目不了解也鮮有主動關注,因而為了維護中小股東的利益,監管層有必要壓實中介機構的責任。如果作為資本市場第一道“守門員”的中介機構都不能勤勉盡責,投資者利益如何得到保護?因此,監管機構應要求中介機構對非經常性損益的質量進行復核,同時明確中介機構的審計程序以及相應的審計責任,并就此事項作出風險提示。
五是加強報表使用者運用非財務信息驗證財務信息的意識與能力。不論是會計信息還是非財務信息都不可能達到盡善盡美,因此在改善非經常性損益會計信息制作以及披露制度的基礎上,還應該加強報表使用者的教育,以促使其更好理解數據變動后的真實原因。同時,報表使用者也應充分評估虧損公司“止虧轉盈”背后利潤的可持續性并審慎實施趨勢投資,減少因盲目追捧題材股導致的利益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