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振華
我是1964年進初中讀書的。現在回想起來,只殘存一點零星的記憶碎片。
我知道,這些雞零狗碎的東東,無論怎樣排序,也很難理性的連綴在一起,而生拉硬拽就可能陷入邏輯怪圈而難以自拔。
我無意于文字的雕琢和語法修辭,只是憑記憶恢復原汁原味,保持一份原生態而已。
古人云:言而無文,行而不遠。然而,我只求直抒胸臆。
記得一次上物理課,老師和顏悅色輕聲說:“同學們,什么是壓強呢?……”然后娓娓道來:“所謂壓強,就是指物體所受的壓力與受力面積之比叫做壓強。——打個比方說,從五樓屙下一泡屎,掉到樓底下,‘啪’的一聲……這就是壓強。不信?不信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念——我的名字叫高展高!”
頓時,教室里歡聲笑語一片,比過年還熱鬧,尤其是男生,一個個比打了雞血還亢奮。
這樣的物理課真是別開生面,別具一格,原以為屎尿只是肥料,卻不料還是形象直觀的教具,并且都是隨身攜帶,不計運費、無需包裝、不用展示、經濟實惠、低碳高效、不含轉基因、不含蘇丹紅、老少皆備、直至終生。
可能是六五年吧,我們增加了一門《生產隊會計》課,由胡老師教我們如何記賬。諸如什么生產隊購種子、化肥、農藥、石灰以及機械等生產資料一類;往來賬明細科目有什么張三、李四、王五、趙六、李阿毛……,我認為這些名字起碼用了兩千年,叫起來有阿貓阿狗的感覺,該換換了——“王二麻子”有點搞怪的喜慶效果,于是就順手登在明細賬戶上的第一頁以取代“張三”,卻不料被胡老師看見了(當時我坐在第一排),大聲批評說:“誰叫你寫王二麻子的!誰叫你寫王二麻子的!怎么不按要求寫!”,引來同學們一片哄笑之聲。也使我深刻地體會到“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句話一點也不假!豈止是不假?——絕對是真理!對,絕對真理!
……
“丁小冬,你來朗讀這篇課文的第二段,從‘江蘇姑娘’……開始”,語文老師王梅芳點了我的名,將我從似睡非睡中驚醒。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囁嚅著問:“么得姑娘?”
同學們嘻哈應聲而起。
“上課不要開小差,從‘江蘇姑娘’開始念”,王老師板著臉大聲說。
我恢復了神態,抓起書大聲念了起來:
“蘇聯姑娘……”
課堂上秩序大亂,哄笑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
我腦子一片空白。
這能怪我嗎?這姑娘也真是,怎么一下子成了“蘇聯姑娘”?害得我當眾出丑,你說我冤不冤?!……
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憋了我幾十年,不吐不快。
有一年冬天,學校放了寒假,那個冬季冷得出奇,漫天飛舞著鵝毛大雪,大地一片茫茫然。幾個同學約好到學校打乒乓球,卻不料大門緊閉。我們只好沿著學校靠沅江邊的圍墻轉,打算從那里翻越進去。
說到此處,不得不提到C同學。他有一條“一二三”的棉褲。何謂一二三?形象地說,即大統褲也。
這種褲子有一個特點,就是腰間沒有固定系皮帶的地方,且用布特別夸張,肥大得出奇,足足可以同時容納兩個人。如何系腰帶也堪稱一絕。
這樣丑陋的褲子文化,也可能只有我們特定年代的愚蠢先人才想得出來——堪稱世界之最。腰間有空蕩蕩的一大塊布,首先由左手抓住布捏住繃緊由左至右折一下,然后按住,此為第一步也;再將右手抓住布的另一頭然后由右至左復疊而按住,此為第二步也;第三步,即系上一根不是草索形似草索的腰帶,此乃“一二三”之謂也。
我啰里八嗦分解這個動作,說完就犯傻了——千萬不要以為我是什么健美操教練哦。
這里不妨插一句,我們這個民族,似乎是只關注吃不關注拉的民族——從孩童的破檔褲,到老人的大統褲似乎是一條流水線,只有吃的藝術,沒有拉的品味。為隨地大小便大開了方便之門。
哦,扯遠了,言歸正傳吧!
這種褲子,在我們童年時,只要家里有七八十歲的老人,幾乎是司空見慣的。大約是為了老人出恭的方便,平時那條腰帶一般是固定在腰間,幾乎是須臾不離的,這樣平時穿脫方便一些。
我曾想過:這樣的垃圾褲有何必要保留?近代史上我們屢戰屢敗,是否與這種丑不拉幾的褲子有關?!試想穿著這樣的褲子進攻作戰那是一副什么畫面?集體沖鋒時褲子垮了怎么辦?……
C同學的那條疑似康熙年代的褲子——不用說,當然是他祖父輩乃至曾祖父輩流傳下來的,但經過了改制,也僅僅是瘦瘦身而已,換湯不換藥,原始風貌猶存。
這年冬天,C同學穿上了他的那條歷史悠久、疑似具有文物價值的棉褲,看見他時不時地往上提溜一下他那條下墜的褲子,以顯示那文物的不一般。
“廁所在哪里”?D同學問。
“我知道“。我說。
印象太深刻了,因為一次去上廁所的那條長廊上跌了一交,疼痛難忍便意頓消——由此我有了一點感悟:一種痛苦在更大的痛苦面前,就隱匿了它的存在——當然這句話是后來想到的,然而沒有那次痛苦的體驗,是怎么也想不出來的。
“豬圈在哪里?”B同學問。
“我知道、我知道,跟我來!……”
C同學邊回答邊小跑,將我們一下甩出20米開外。緊接著,他發出一聲狂叫,只看見了他的半截身體。
C平時有點惡作劇,因此我們以為他又在玩什么鬼把戲。
此時從窩棚里鉆出來一個農民,大聲吼道:“你到我的糞坑里干什么?是想學游泳呀?要收費的!”
我們這才發現,C掉進蓄糞池了。
想起來了,這里的蓄糞池很多,一個挨著一個,只是大雪覆蓋后,全部遮蔽了它的血盆大口。
天哪,C無法挪動一步,因為他的棉褲中已經灌滿了糞便,且越掙扎灌得越多。我們幾個人急得團團轉。還是D同學辦法多,大約他長征的故事看得多,觸類旁通,讓我們用圍巾連接在C手上,采用拔河的方式生拉硬拽地拉出來一條白晃晃,C同學終于金蟬脫殼式的被赤條條的拉出來了,他的大褲衩卻傲然挺立在糞的碉堡上,一付舍我其誰的架勢。
我們央求農民幫忙,他拿了根大竹竿費了很大氣力終于將那條文物挑了出來。
中國的農民,骨子里有一種幽默感,說了一句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話:
“人走可以,但褲子上的糞要刮干凈哦,我們攢一點肥也不容易哦?!”
這種鄉野村夫的幽默,超越了一切所謂《幽默學大全》的經典教義。還真是這樣。但我們也不能忍心讓C同學打著條胯(讀作:tiaoka)現場直播兼刮糞吧?說了幾句感謝村夫的話,忍受他的揶揄和調侃——此處非久留之地,前車之鑒,撤退,撤退!盡快走出那片白色的陷阱!
此時,回頭一看,在刺骨的寒風和鵝毛大雪的映襯下,C的屁股連同那話兒被凍得異常通紅,猶如雪地上綻放的紅玫瑰,鮮艷得令人不敢直視。
拔河拔掉了褲子——這可是百年不遇啊,我無意于過分渲染這個情節,因為有點少兒不宜了——只得就此打住。
那次現場直播,凍得我渾身顫抖,拔河拔得眼冒金星、雙手差點脫臼。寫下這段文字時,不知從哪里突然飄過來一陣化糞池的氣味,我下意識地感到雙手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