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田小娥的命運變遷看《白鹿原》中呈現的祠堂文化

王春燕

摘要：祠堂是中華文明中一個獨特的組成部分，是封建宗法制度的產物，是中華民族家族制度的重要載體，也是儒家傳統道德文化體系的象征符碼。在陳忠實的《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命運走向與祠堂密切相關。一方面，祠堂是審判禁錮田小娥的道德高地，她痛恨祠堂的規矩，祠堂宣判了她的不幸命運;另一方面，她又極力渴望祠堂對于自身的認同，渴望被白鹿村的祠堂所接納和認可，成為其中名正言順的一員。對于祠堂，田小娥可謂愛恨交織，既想逃離又拼力融入，田小娥對于祠堂的矛盾態度也暗含著作者對于儒家傳統道德文化的復雜情感。本文試從田小娥的命運變遷入手對《白鹿原》中呈現的“祠堂文化”進行探究。

關鍵詞：《白鹿原》田小娥 祠堂

“祠堂”歷史悠久，這一稱謂于漢代正式出現，是祭祖、求神、尊賢、懲戒的重要活動場所，是宗族的圣地，也是宗族團結興旺的象征。中國封建社會重視儒家道德規范，而儒家重視修身養性，不可否認，祠堂對于社會和家族規范產生了積極影響，有利于社會和族群的穩定。但是，祠堂文化中對于欲望的過分節制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反人性的。再者，封建制度維護的是家族利益、父權利益，在封建社會中女性的話語和力量是被遮蔽的，并且對女性提出了諸多要求，三從四德等教條都是強加給女性的束縛。而大部分女性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以男性秩序為中心的世界，這是中國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積淀下來的文化心理結構。

在那個“禁欲”的時代，田小娥無疑是一個不恪守婦道的異類，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卻一次次淪為撲火的飛蛾。封建社會的婚姻制度講究門當戶對，尤其是女性未曾獲得獨立，多依附于男性而存在。部分女性由于經濟上的匱乏和政治目的而不幸淪為商品和工具，在婚姻中處于弱勢地位。但是田小娥出身在書香門第，生存尚不構成問題，并不是一個因為被迫謀生而墮落到出賣肉身的女性，所以田小娥的婚姻不幸不是經濟壓迫和階級壓迫造成的，并且她的出身背景在此構成強烈的反諷張力，發人深省，我們可以將田小娥的反抗理解為對人性解放的呼喚。生長在書香之家的田小娥身上未曾沾染一絲知書達理的氣質，未見倫理道德規誡下的教養，反而更像是一個未經馴化的原始精靈，真誠熱烈、勇敢無畏、敢愛敢恨。從人性的角度來看，正值青春年少的田小娥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做姨太太是違背人性的，她內心是不甘的。黑娃的出現點燃了她心中的希望之火，她抓住機會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當黑娃帶著田小娥來到白鹿村準備開始全新的生活，族長白嘉軒卻堅決阻止田小娥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進入祠堂，祠堂冰冷地將田小娥拒之門外。因為祠堂的規矩，二人雖然相愛的，卻不能結合。幾千年沿襲下來的這一套規矩，仁義禮智信，規章嚴明，卻唯獨沒有把情感納入到其中。親情、友情、愛情等這些美好的人性是無法泯滅的，然而祠堂更多的是要維護家族利益，存天理，滅人欲，是這套體系必然走向崩潰的一個缺口。白孝文是一個在儒家道德文化體系中培養熏陶出來的祠堂接班人，他循規蹈矩活得像“套中人”，田小娥的出現喚醒了他作為一個人的原始欲望，還有對于自由、對于人性的向往，他不僅僅是一個工具，而是一個有血有肉鮮活的人。白鹿村的每一個族人也都是欲望的載體，反叛的因子存在于每一個獨立的個體。人性沒有絕對的黑白，相比較于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田小娥表現出了人性中真實的一面。可見，祠堂雖然對于人和社會都起到了規范作用，但是千百年僵化不變的教條和規矩則在一定程度上抹殺了人的合理欲望，美好的人性、自由的個性被當作危險的因素在祠堂中禁錮起來，這是祠堂文化中的弊端所在。

飛蛾撲火不是為了自取滅亡而是向往光明。祠堂的存在既是束縛也是保護，這是田小娥對于祠堂又恨又愛的矛盾情感的原因所在。被祠堂拒之門外的田小娥變成了一個“雙重異鄉人”。首先，她是在男權社會中掙扎的一個邊緣女性。田小娥沒有接受過新式教育和新思想，稱不上是獨立女性，并不是對男權有意識的反抗。其次，對于白鹿村的族人來說她是異鄉人。祠堂是一個家族凝聚力的象征，祠堂有著絕對的權威和難以言說的魅力，進祠堂、入族譜都是無比重要的事，被祠堂拒之門外，則意味著心靈的游離、無所皈依。白嘉軒說過，凡是白鹿村出生的人，遲早都要跪在祠堂里面，這其實是對于白鹿村族人身份的一種認同。“白鹿原上，最堅實的基礎不是別的，而是幾千年漫長的封建社會存留下來的那一套倫理規范，幾千年文化積淀形成的那一種文化心理，幾千年相沿流傳的那一番鄉俗風情。” 祠堂所代表的是身份認同、心理認同，是血緣和情感的紐帶。愛情幻滅的田小娥依舊渴望自己能夠被祠堂所承認，融入族群。她多次偷偷來到祠堂，似乎進入祠堂就能成為白鹿原上一個合理的存在。但是白嘉軒不會讓田小娥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女子玷污家族的血統，田小娥就算拼盡全力也跨不過祠堂的門檻。此時，田小娥的痛苦在于不被接納的孤獨，被祠堂所接納成為田小娥的一個信念，這個信念背后是中華兒女世世代代追求的民族認同感，這也是祠堂的魅力所在之處，讓飛蛾甘愿為之撲火。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是我們還要意識到規矩也是需要隨著時代、具體的情境不斷變通的。任何制度如果變成僵化不變的教條便會趨于停滯，幾千年以來，祠堂像一位威嚴的師長規范著中華兒女的言行。近代以來，伴隨著城市化的發展，人們的宗族觀念逐漸變得淡薄起來，祠堂也成為一道漸行漸遠的風景線，但是中華兒女的那份民族凝聚力、文化向心力依舊存在。在當今時代，祠堂更多的是以文化的意義而存在，承載著中華兒女共同的文化基因，世代相傳，源遠流長。

風風雨雨的千百年中，祠堂經歷了被毀、重建的命運，承載了無數中華兒女的離合悲歡，見證了無數家族的盛衰榮辱。雖然祠堂作為一種建筑曾多次遭受摧毀，但是它千百年來積淀形成的文化和思想觀念卻是根深蒂固的。《白鹿原》被稱作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其中的祠堂是一個民族秘史的藏身之所，是一個值得去重新挖掘和書寫的地方。在小說中田小娥的悲劇命運和祠堂緊密聯系在一起，她展現出生命的原始張力和激情，但是她拼盡全力也融不進白鹿村祠堂，得不到族人的認同。這是一個異鄉人的尷尬處境，也是那個時代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悲慘命運的一個縮影。

孫豹隱：《瑰麗雄渾的歷史畫卷》，《白鹿原評論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20頁。

（青島大學文學院 ?26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