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當然簡單，但我更想“教”你

沈麗新

午餐時間，課程表上沒有安排的40分鐘，全程屬于正、副班主任。

上午最后一節課結束，我提醒孩子們帶好餐巾紙，整理好自己的桌椅，然后讓他們去衛生間洗手，最后帶他們排隊去餐廳。

到了餐廳，副班主任姜老師已經在給孩子們逐一分湯。我幫忙從保溫柜里取餐盒，孩子們排隊來取。我一邊遞餐盒，一邊不停地提醒他們：“要用兩個手端餐盒。”“手里的餐巾紙要放餐盒上面。”“小心，有點燙。”

等所有的孩子都取完餐盒，幫忙發湯勺的小助手也完工。于是我也去給孩子們分湯。等所有的孩子都分到湯，我請姜老師先用餐。姜老師每次都非常貼心，把我的餐盒、水果都一并取來。

姜老師用餐的時候，我給舉手示意的孩子們逐一添飯。大家正在長個子的時候，特別能吃。如果上午有體育課，那全班孩子幾乎個個要求添飯。我來回不停地穿梭。幸好孩子們都很有風度，不喊叫，不催促，只是安靜地舉手示意。

等到姜老師吃完飯，她會先去放餐具。這時，已經吃好飯的孩子也開始去處理自己的餐具。食物殘渣要傾倒入桶，湯碗、勺子、餐盒、餐盒蓋子要分門別類疊放。姜老師辛苦地維持秩序，及時指導和幫助。

直到此刻，我終于可以坐下來用餐了。班上大概還有三分之一的“慢性子”在細嚼慢咽。不急，等到大部分孩子處理好餐具，“慢性子”們也差不多吃完了。我從來不催他們。

突然，我瞥見李同學雙目通紅，眼淚汪汪，整個人躺在椅子上，也不吃飯。

我一驚，也沒聽見他們那桌三個人有紛爭啊。我快速走過去問緣故。李同學不是很擅長表達的孩子，最后還是我幫他總結：“你的一塊紅燒肉夾起來的時候，掉在了豆芽上面，但是你不愛吃豆芽，所以這塊紅燒肉你不想吃了。是這樣嗎？”

他如遇知音，眼淚更加滂沱，坐端正，結結巴巴地說：“是的！”

我在心里默默嘆氣，溫和地說：“我知道了。那你這塊紅燒肉就不吃了，你還有很多塊紅燒肉，繼續吃飯吧。”

顯而易見，他的目的沒有達到，他想要讓我補償一塊紅燒肉給他。他認為他吃虧了，他損失了一塊紅燒肉。于是，他又從坐姿端正切換到仰躺在椅子里的模式，繼續哭。

我仍然保持溫和： “小李同學，如果這會兒有人說了傷害你的話或者做了傷害你的事，你哭了，我一定會批評他們并且安慰你。但是現在并沒有人讓你不高興或者難過啊。” “小李同學，你現在真的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啊，你現在也不是剛讀小學很多道理都不懂的一年級小朋友啊！你現在是二年級的學生，你應該知道你還有好多塊紅燒肉，你應該知道你現在要好好吃飯。”

我不逼他吃那塊沾了豆芽味道的紅燒肉。甚至，我從來不要求絕對“光盤”。我并不挑食，但餐盒里還是會有我絕對不吃的菜。凡是我自己做不到的，我沒有理由要求學生做到。我只是經常在晨會課上教育他們多攝入各種營養的好處，我只是經常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建議他們多吃點菜，盡量不剩飯菜——至少不要剩太多。

但是我也不哄他。哄他太容易了，我那份跟孩子們完全同款的飯菜還沒動過，我完全可以把自己餐盒里的紅燒肉撥給他一塊、兩塊，甚至更多。我相信那會立刻使他破涕為笑，使他覺得“沈老師真好”。

孩子，哄你太容易了。但我是教師，我的職責不是來哄你的，而是來教你的。我需要時常站在你們的身邊，陪伴你們，觀察你們，然后教你們缺乏或者需要的知識，包括文化知識和情緒管理的知識。我不可以毫無邊界地忘卻自己的職責，來賣弄自己的溫情，來得到“沈老師真好”的贊譽。

我再次摸摸他的大腦袋，建議他：“快吃吧。姜老師會帶著其他小朋友先回教室，我還沒吃飯，我會等你一起吃完飯。”

他繼續躺在椅子上，眼淚是沒有了，低調地耍賴。

我開始吃飯，其間幾次示意他吃飯。他的眼神跟我多次對接，不躲不閃，完全是“你不依我，我就不干”的架勢。

姜老師帶著大部隊回教室了，就剩下我和小李同學。我提醒他吃飯，他看我吃飯——在鬧情緒之前，他的飯菜吃了一半。

最后，我站起來，準備去處理我的剩菜。我對他說：“處理好餐盒后，我會回教室去的。你自己決定，留下來一個人吃飯還是跟我一起走。” 然后我端著餐盒去倒剩菜。

他大哭，抽噎著過來倒飯菜。

那一刻，我的內心其實有一點猶豫與糾結，但我硬生生忍住了。所謂教師，應該是陪伴兒童成長的專業人士。優柔寡斷，溫情泛濫，規則輕易被推倒或更改，都不利于孩子的成長。

我牽著他的手回教室，他的情緒開始平緩。我帶他去衛生間，讓他把臉洗洗，說：“不要讓小朋友們看到你還在哭。”終于，他不哭了。

我跟他講：“你喜歡的紅燒肉掉到你不喜歡的豆芽里了。你有兩種選擇，一是因為太喜歡紅燒肉了，忍忍豆芽的味道，繼續吃那塊紅燒肉;二是因為太不喜歡豆芽了，把那塊紅燒肉放到餐盒蓋子里，不吃它。但是其實你還有很多紅燒肉啊！我看過了，你還有5塊紅燒肉呢！有的小朋友的餐盒里一共也只有5塊紅燒肉。所以，你要學會凡事往好的地方去想。你要這樣想：即便我這塊紅燒肉不吃，我還可以吃到很多紅燒肉。只有這樣，你才不會經常不高興。”

小李同學簡直是我們班的“不高興”——只要事情不符合他心意，他就哭鬧。但是，我仍然看到了他驚人的成長。他哭鬧的次數，從一天幾次變為幾天一次。他是在他的立場上艱難地學習情緒管理。

這些“凡事要往好的地方去想”為什么不在他鬧情緒的時候說，好讓他能夠完成下半程的進餐？很簡單，那會兒他在鬧情緒。一個鬧情緒的孩子聽不進道理，他只需要人哄他。

一個專業的教師，就需要準確判斷，不該在所有孩子都知道他在無理取鬧、耍賴的時候哄他。那個時候哄他，是在示范“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孩子們會學樣的，規則將很難建立并持續推進。

“哄”孩子容易，“教”孩子才難。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工業園區東延路實驗學校）

（插圖：熊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