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亨·施密特 周妮編譯
對于退休的人,我總有些嫉妒,就算對方是安格拉·默克爾也不例外,因為我還沒法退休。我總在問,最早多少歲能進養老院,我可不可以是個例外。實際上,我一直覺得自己像個百歲老人。足球場上,我方中后衛反擊時,我會“出于安全原因”遠離中場。有時我會忘記三大男高音歌唱家中的一個,好不容易想起來,卻發現現在已經是十大男高音歌唱家了。
為何不直接點,現在就搬進養老院呢?我可以確保自己住的房間擁有觀賞玫瑰花壇的最佳視角。我可以成為老年舞會上最強壯的男子,看著其他住客顫巍巍地姍姍來遲。雖然我的膝蓋可能有點問題,但是老年舞嘛,坐著也能跳,甚至還能手中搖曳一條彩色絲巾,跳得熱情洋溢。在養老院,我可能終于有空完成我的大學學業了。英國皇后樂隊的吉他手布萊恩·梅不就60歲(在中斷學業30多年之后)還取得了物理學博士學位嗎?
小時候,我總在想:如果退休后感到無聊,我就可以讀完通俗小說作家卡爾·梅的全部作品了。當時,這樣想讓我感到安心,畢竟有70部呢。無聊是種可怕的威脅。為何不能每天都過圣誕節呢?或者至少每晚都有《想挑戰嗎》電視節目播放?慢慢地,我很好地適應了無聊的狀態。畢竟這在當時是一項必備技能,因為我們無網可上,電視長時間沒節目,父母又都有工作。
我們用卷筆刀削尖家里能找到的所有鉛筆,用它們刺穿一個巨大的橡皮擦;將網球含在嘴里,向上吐出,然后用嘴接住,如此循環往復;打電話給電視臺的報時處,審查電視上顯示的時間是否正確,然后練習閉眼估算一分鐘;試著同時含住兩根吸管;倒立半小時,使大腦血流充沛、智慧加倍;將一個藍精靈玩偶放在唱片上,看他如何轉圈;將長條餅干盡可能塞進嘴里,但不要將它折斷。
那時我確定,將來我一定會去西德。在那邊,無聊不復存在,錄像機、電腦游戲和毒品(我當然不會吸毒,因為癮君子會死在火車站廁所)隨處可見。有些人工作太過拼命,得了心肌梗塞,有些人則根本沒有工作。入睡前,我總會想象,在火車站接我的親戚如何高興地說:“你終于到啦!”他們驕傲地將我介紹給所有人,就好像我是個神童,而這只是因為我來自東德。
另一個念頭卻讓我夜不能寐:我要選擇一門職業,我的余生都要與之深度捆綁。我想象著自己每天早上如何在日出前化身為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點,穿過昏暗的工廠大門,挎著一個豬皮袋子,里面裝著飯盒、熱水瓶和休息時用的解謎本,在模壓機或污水泵旁數著通往退休的日子。我們不僅在童年結束后被迫每天出現在某家公司,又在早就學會了獨立思考、聽從內心的年紀,被從那里趕了出來。很多男人退休后仍會每天早上帶著文件袋出門,以免鄰居發出閑言碎語。

做成默克爾剪影形狀的餅干

1950年左右,種植玫瑰的德國前總理阿登納
我很清楚,我的職業只是一種偽裝,我會工作主要是因為這樣才能得到在東德難以買到的東西。廚師可以有裝番茄醬的玻璃瓶,科學家可以有打印紙,醫生有鋒利的手術刀。由于無法決定自己將來想做什么,我成為了一名作家,這樣我至少一直都會感覺生活中最好的還未到來。不管怎樣,人到老年,終于可以再看一遍童書《來自隆內貝加的米歇爾》了(這次是和孫輩),可以免費進動物園,辦各種65歲以上打折卡,不用再去理發店,能在柏林馬拉松比賽上進入更高年齡組,同時又是其中最年輕的,可以戴上助聽器,也可以在有訪客到來時關掉它,忽略一切不愿入耳的言論。
我從來沒有嫉妒過默克爾的工作,其中自然包括大清早起床,永遠不能生病,時刻保持警惕,以免國家陷入困境。我只羨慕她每次開會時面前都擺著三瓶飲品,而她肯定不需要付錢(而且她大部分時候都從沒碰過!如果是我,肯定會悄悄藏起來之后帶回家。因此,在參加朗誦會時,我總會要求主辦方準備一瓶帶塞子的紅酒)。此外,作為政府首腦,每次國事訪問,她都可以收到超棒的禮物。東道主會絞盡腦汁選出讓她開心的禮物,她也可以通過情報機構巧妙地散播自己的喜好。
但除了免費飲品和禮物,常年必須決定一切究竟有什么好的?與之相比,私下不遵守命令才更好玩吧。在管教孩子上不得不時時決策已經讓我煩天惱地了。面對孩子,我表現得似乎永遠都知道正確答案,有所堅持并試圖記住自己的堅持,以免下次一不小心就對他們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要求。
我的父母是奇堡(Tchibo)多年的忠實顧客,家里幾乎所有東西都來自奇堡旗下主打品牌TCM。作為東德人,他們知道珍惜屈指可數的物品種類,只買貨架上有的商品,并且很高興有人為他們作決定。生活中需要作的煩人決定已經夠多了:披薩還是意大利面?大房間還是小房間?土葬還是火葬?沒個止境!然后,作為總理,你還得決定是要制裁俄羅斯還是與之締結貿易協定,是向土耳其還是希臘出售武器,是支持還是開除內政部長澤霍費爾。一旦措辭不當,就可能出現外交危機,DAX指數隨之暴跌。而且,沒有任何人會向你道謝!我會對快遞說“謝謝”(甚至還會走下樓梯去迎接他),也會向餐館服務員道謝,向為我按下儲蓄銀行控制門的按鈕的乞丐道謝,但是對聯邦總理道謝?沒有的事!
很奇怪,盡管如此,我們中總有人愿意咬下這口酸蘋果,自愿接替聯邦總理的位置。還好是這樣,不然很可能會出現幼兒園家長會上的經典場景:說到誰把圍兜帶回家洗,誰負責接下來兩年為老師準備禮物時,所有人都表情僵硬、目光下垂、神經緊繃。這時候,不要發出一點點聲音,哪怕只是膝關節響了,你也輸了。我在軍隊學會了這一點:學會韜光養晦,永遠不要自愿舉手,不要引人注目!

攝影師安德里亞斯·米爾曾多次給默克爾拍照。這次,他讓自己70歲的母親安內格雷特· 哈恩——一名戲劇導演扮作默克爾,在波恩的前聯邦總理府拍了一組照片,來反映默克爾的退休生活。米爾說:“我41歲了, 其中1 6 年都是默克爾掌權,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也是我人生的很大一部分?!边@些照片自7月10日以來在德累斯頓展出。此前,米爾曾拍過一組仿默克爾照。那次,聯邦政府甚至認為有必要聲明照片中的女性并非安格拉·默克爾本人。
據說權力讓人上癮。那政府首腦一朝卸任,心理落差有多大?
默克爾可以和大學生們一起去中國旅行,看看唐王朝遺跡;每天早上看所有報紙,寫信把作者名的拼寫錯誤告訴編輯部;試著用舌尖在糖果上嘬出一個洞。
她可以像前總理施密特一樣彈鋼琴,像阿登納一樣種玫瑰,像戴高樂一樣寫回憶錄,像特朗普一樣打高爾夫,或是像密特朗一樣搞婚外情。很多國家領導人還會寫詩,比如斯大林、卡拉季奇和毛澤東。貝盧斯科尼還錄了張情歌唱片。
她還可以在導演維姆·文德斯的電影中預定一個小配角的位置。如果有國家領導人去世,她可以暗自高興,因為葬禮上可以和老同事聊一聊。假如實在無事可做,去享受個足部護理總是沒錯的。
總之,應該及時為自己找個愛好。我的祖父專門收集印有漂亮女人像的郵票,這讓我的祖母生氣,而且他給郵票分類時,她沒法給廚房通風,否則郵票會遍地亂飛。雖然家里總是一股難聞的白菜味兒,但我的祖父從不抱怨無聊。
我覺得很遺憾,因為默克爾即將退休,我可能再也無法和她聊聊她的政策了。我其實有一些改進建議,比如如何讓所有犯罪消失:如果規定所有公民都必須一直穿著警服,人們就永遠不知道對面是不是個真正的警察,謹慎起見就會遵紀守法,這樣就根本不需要警察了。又比如,可以在電視里播放帶有字幕的原版影片,以便德國人自學外語;如果汽車喇叭發出的是放屁聲,鳴笛就會減少,至少聽起來不會那么刺耳;商場旋轉門的速度不能以可以想象到的行動最遲緩的行走障礙患者為依據得出;可以在打折市場、家具商場和超市連鎖前所有停車場中的至少一半規劃住宅區;對于我們的時代來說,爪子尖利的聯邦鷹顯得太有攻擊性,我更愿意我們的國徽中是只樹懶;應該將午睡的權利寫進《基本法》;中小學上課時間不應早于9點。還有最重要的,應取消正字法,畢竟最重要的是我們說了什么,而不是如何寫下它。


攝影師安德里亞斯·米爾

2009年,安德里亞斯·米爾為默克爾總理拍攝的官方照
安格拉·默克爾感到無聊時,隨時可以拜訪我。我們可以一起觀察能讓人產生幻覺的圖案,聊聊如今看來十分時尚的復古服飾和有趣的過時青少年用語,看看前東德電影《保羅和保拉的傳奇》或犯罪老電影《警方來電》或赫爾貝特·克菲爾(他已經100歲了?。┲餮莸摹锻诵萑耸坑肋h沒空》。
[編譯自德國《明鏡周刊》]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