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威
日本在19世紀中葉被西方列強叩開國門后,德川幕府維持了200多年的“鎖國”制度也隨之瓦解。為了應對內外危機,謀求國家富強,當時日本的有識之士們呼吁社會上下變革傳統經濟思維,開展“重商”政策。在此基調下,他們提出了大力扶持茶、蠶等農產品貿易的思想,這里的“貿易”主要是指出口貿易。本文主要在分析這類政策構想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其對日本社會經濟的影響。
日本德川幕府統治者在17世紀開始限制對外交流與貿易規模后,逐漸形成一套所謂的“鎖國”體制,僅僅在長崎、對馬、蝦夷、琉球4個地區保留了有限的窗口。
盡管處于“鎖國”狀態之下,但日本內部的商業經濟依然得到了一定的發展,農業生產也自然受其影響在商品化上有所邁進。除了作為主要農作物的五谷,“四木三草”,即桑、茶、楮、漆以及紅花、藍、麻也被大量種植。這些作物在幕府、諸藩國的鼓勵下,得到了更為廣泛的普及,出現了許多特產地區。例如桑與養蠶關聯,在近江、美濃、飛驒、信濃、上野、下野、陸奧、出羽、武藏、甲斐、加賀、越前、若狹、丹波、丹后、但馬等16個藩國中的種植頗為興盛。茶則是以近江、大和、肥前、伊勢、山城、駿河、武藏等地區為主要產地。而楮產于四國、九州、山陽、山陰等地區。漆產于陸奧、出羽、關東、九州等地區[1](P75)。
然而在鎖國政策和傳統封建經濟思想的影響下,農產品的流通受到了很大束縛,基本上少與通商出口產生交集。后期水戶學派學者會澤正志齋在這一問題上用米谷舉例說道:“世不知重嗇之。方且患海內之虛耗未極,甚者或至欲舉與蠻夷市,必棄之海外而后已。生而在瑞穗之國,而不知瑞穗之為重,投畀犬羊而以為得計,豈臣民所以報天祖之心哉?夫海內之谷,宜藏于海內,而不當棄之海外,理之易知者也。”[2](P395)這類觀點強調日本是農業國,以農產品為萬物之根本,自然不能將其拿去與外國交易。
需要指出的是,日本近代以前,盡管商品性農業已經萌動,但阻礙農產品進一步市場化,從而融入通商貿易的傳統自給自足經濟觀念仍然存在。因此在思想上正視商品化趨勢,從更為廣泛的視角認識農業的作用,仍為社會發展之必要。
隨著近代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擴張,德川幕府維持了200多年的傳統閉鎖國門的政策逐漸走向崩潰。在1858年,幕府與美荷俄英法分別簽訂了修好通商條約,史稱《安政五國條約》,從次年開始相繼開放了長崎、橫濱、神戶、新瀉、函館等港口。日本不僅在政治上,而且在經濟上也向國際社會敞開了大門。
為了應對內外危機和實現富國強兵,日本朝野上下不約而同地開始探索各種方策。當時的有識之士們在經濟領域重新審視了以農為本的傳統思想,提出了改變舊有經濟模式的主張。他們要求大興商業貿易,開展“重商”政策。這給農產品貿易思想的出現帶來了契機。
當時很多有人已經意識到,日本需要建立一支可以與西方列強抗衡的軍隊,但僅依靠本國自給自足的經濟則無法支撐起相關費用,而這筆資金只有通過其他方式籌措而來。例如幕臣佐久間象山指出:“是皆因與外番交際所致之用途,其分之費用,悉從外番而得。”[3](P319)即日本需要積極開展通商并從中獲取資金收益。不僅如此,他們還認為若進一步將對外貿易輻射到整個日本社會,那么所帶來的積極影響,不僅僅體現在所獲得的直接利益上。熊本藩學者、改革家橫井小楠指出:“方今開交易之道,若以外國為目的守信固義,興通商之利通財用,則可君得施仁政,臣民免為盜賊。”[3](P442)強調進行通商可以激活社會經濟,是為政者改善民生的政策。學者神田孝平認為:“(本國)攜固有之肥土,更盡工商之力,不出數年而成強大富有之國,豈會不下西洋諸國耶?”[4](P201)在他看來日本本來就有一定的農業基礎,所以若再開展商業貿易就可以更快地實現國家富強。
而就開港通商后的實際情況而言,當時日本處于相對后進的階段。在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初期貿易階段中,日本主要是出口農產品以及煤、金屬等初級產品。這一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幕末時期的出口貿易 (單位:千美元)
就輸出品結構來看,生絲占第一位,其次是茶和蠶種,海產品也具有一定的數額。蠶和茶是相對傳統的商品性農產,生絲也是與養蠶業密切相關的手工制品,海貨則是島國的特色產物。所以在當時的“重商”政策構想之中,大力扶助這些農業產品的出口就是最為切實有效的方案。
例如翻譯官濱田彥藏就是持有這種認識的代表,他針對“開港以來,生絲、茶等輸出漸次增加”的實際情況,指出:“聞近年來諸藩國之廢地悉數開辟,即便是土質惡劣、收成不佳之地,農民亦相互爭奪將之耕作。”由此“若生產生絲、茶之類,可為大開國益之根本”[5](P324)。呼吁日本要多生產與出口茶葉、生絲等對外暢銷商品,以實現社會財富的增加。
思想家福澤諭吉則是從貿易角度指出,進行種植作物、海產品等物資的出口是為了互通有無:“交易中由彼國運來之物,有羅紗、吳呂服、更紗、金巾、天鵝絨、條紋布、鐵、錫、馬口鐵、藥物等。從日本輸出之品物有絹絲、茶、煙草、蠟油、樟腦、昆布、香菇、煎海鼠(海參)、鮑、魚翅等。較雙方出入之品物,無有用無用之差。只不過是用多余之物交換不足之物,沒有特別之損益。”[6](P76)這是從貿易供需角度闡述向外國銷售農產品與相關制品的必然性。
橫井小楠強調開展與外國的通商貿易,對日本產物的銷售具有重要的意義,他說道:“大興物產,需流通售賣之口,雖有多余之物產涌出,亦無少滯怠。定立如上之法制,開交易之道,畢竟便利。開交易之道,則一無所余,自由售賣。”[3](P503-504)這里面所提到的物產就包括了茶、蠶絲等產品。
他曾給在美國的外甥送去信件,請他們調查茶葉等物資在外國市場的情況:“五谷等日用之品,以及金銀銅鐵材木等,不論何種,其價格皆請詳細調查。尤其茶之價格,需仔細考察上中下之情況。岡田拙藏歸國后由其聞之,在法國、英國,特別鐘愛上等茶,故其價格尤高,此乃中國產之上茶。觀此前長崎等外國人之情狀,不用宇治茶等上等之物,僅買普通之下茶,本以為其不懂茶也,而根據岡田所言,情況又似乎有所不同。若美國和英國、法國風俗相似,則請詳細告知。”“藩近來米價上漲至二百三、二百四匁,諸物也隨之上漲,農民大獲其利,歡喜不已。外國是否用大豆類?國產之品物中,除茶、蠟之外,外國又用何物?醬油等如何?就此請詳細調查。”[7](P473)可以看出橫井小楠非常想了解自己藩國之產物在外國的接受情況。這反應了當時的日本人迫切希望拓寬農業產品的銷路,從而實現出口的增加。
除此以外,這一時期的日本人也意識到,農產品出口貿易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售賣問題。在開國后出版的《蠶種商法》是一部講述日本蠶種貿易的書籍,書中指出在交易蠶種時,外國商人憑借經濟實力與對商業行情的了解在市場中興風作浪,而本國商人則處于極度被動的地位,被攫取了大量的利潤。對此《蠶種商法》的著論者認為:“除以上之弊,使諸商人不失其利益,為穩定繁榮防衛預備之法,乃合同眾力,設規則,組商社,如彼國之商人渡來日本,由此方向彼國航海通商。否則縱令蠶卵紙貿易如何興盛,商權亦不能為我方掌握。”[8](P84-85)換言之,若要在農產品貿易中保全利益,就需要進一步在商業領域進行改革,掌握“商權”。而所說的“蠶種商法”也就是建議國內進行蠶種貿易的商人們學習西方的商業知識和制度,組建公司,開展航海貿易,主動到外國市場進行買賣。
總之, 那一時期的日本人在“重商”的框架下提出了大力發展農產品貿易的主張。值得指出的是,這些思想已經突破了傳統自然經濟的思維,不再將農業視為僅滿足一國之需求的產業。人們開始關注農業通過貿易帶來的直接利潤與社會經濟效益。這最終奠定了日本近代開國之后農產品貿易的基調。
這一時期的學者與官員們在呼吁日本應該大興通商互市的同時,還強調發展農產品與相關手工制品生產的重要性。除此以外,他們也就農產品貿易的流通管理問題展開了探討。
早在日本開港之前,外國奉行巖瀨忠震就于1858年正月向肥后藩家老溝口藏人提出過這類意見。他在強調開國貿易乃不可逆轉之大勢的同時,指出:“樟腦、茶,受外國青睞,中國由此得巨大之利益,聽聞有幾百萬兩,其數已不甚詳,而茶中以日本宇治茶為最上品,更甚于中國茶,若于貴藩廣大之土地、田畼之地中種植,可獲得大利。”茶和樟腦是日本開始貿易后的主要輸出品,這段話體現了當時有識之士對農產品貿易的敏銳嗅覺。除了大興樟腦、茶等日本傳統產品生產之外,他還建議可以學習英國,嘗試發展畜牧業:“貴藩無有廣闊原野乎?若興牛、羊牧,向外國交易亦可得大利。”[9](P39)這是模仿外國發展農牧業生產的設想。
在如何促進農業制品生產的問題上,橫井小楠主張由官府帶頭推廣相關方法與技術。在這方面他同時還反對以行政命令強制執行,認為官府可以先進行相應的試驗,再將之普及:“以上諸物件及其他民間所產之培育、制法等,若有簡便之方法器械,可先試驗于官,經其實驗后施于民,以惻隱之良心教導。但養蠶術等諸種生產方法,并農具之外,據聞亦有更為省人力便利之法,此等皆應先由官府充分試驗,以及獲民眾之信后施行。縱令方法便利,若強行新事,反害民心者多。”[3](P443)這里的“試驗”帶有一定的示范性色彩。
除此以外,這一時期的日本人也開始參考與引入外國的經驗成果以改進生產。明治二年(1869年)出版的《蠶種說》是日本第一部翻譯西方養蠶制絲技術的書籍,編譯者在其中強調:“(蠶絲)作為近年開港來第一之互市品,就此而言其品需逐漸增多,且不可不日益精良。又西洋諸國養蠶取絲之法有所不同,亦不可不知。加之生絲蠶卵紙之品位價格各邦不盡一致,此亦不可不知。”[8](P78)值得注意的是,此《蠶種說》所翻譯的原著是立足于近代科學體系框架進行整理的技術指南,在形式上與傳統的講授生產經驗的農書筆談有很大不同。可見受到開國通商與對外交流的影響,日本在農業生產技術上的思維也開始發生改變。
幕臣勝海舟以靜岡藩為例指出,此藩國的“國益品”就是茶,所以就要大力發展茶葉生產。而在增產的政策方面,他的建議是減稅。勝海舟說道:“當今除藩國內使用之外,由橫濱交易之金額,一年有五十五六萬之數。以上諸稅等雖無優待,但國民漸漸也留意種植……若減少稅銀,大力扶持種植,則可產出百五六十萬之茶。”[10](P282)認為當時農民其實已經在自發地開展針對出口的茶葉種植了,所以減少其稅收負擔,放開各種限制,便可進一步促進他們的生產。
總之,當時人們主張用各種方式鼓勵相關農業制品的生產,是為了擴大出口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這屬于聯動對外貿易而提出的配套政策。
在互市貿易有所開展的同時,日本在一些地方出現了生活必需品價格飛漲,物資緊缺的情況。從1854年到1865年,物價的年上漲率為8.5%,可謂空前的超級膨脹[11](P87)。對此,有不少幕藩官員認為貿易的失序是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主張官府應該對出口產品的流通進行一定程度的管理。
橫井小楠通過觀察,指出是奸商造成了價格上的混亂,因此他極力要求將商業貿易的權力從商人的手中收歸于官府:“租稅五谷之外,并有絲、麻、楮、漆之類,皆于民間生產,舊來悉賣予商賈之手,故其價尤賤。就中逢奸商則受種種之欺詐,僅其半價者亦多。故應將其收于官府,其價以于民有益而不損官為限度,官不為見利之事,民則自蒙其惠。每月于橫濱、長崎等地調查物價行情,以民間賣場之售價,加以運抵諸港之運費、其余雜費,若于官府無損,需應民之所乞,盡量以高價購之。”[3](P442)他希望由官府收購產物并進行販售,其目的是保護農民和小生產者的利益,并通過官府的“不私此利”來分配所獲得的財富。橫井小楠甚至還主張“中止民間商人的自由貿易,進行由政府直轄的貿易”[7](P401),即徹底實行貿易統制制度,可見他對農產品自由輸出也持有相對保守的態度。
在專賣與統制的具體執行方面,幕府和藩國的方案也各不相同。1862年幕府提出了建立“國益會所”的構想。幕府計劃建此場所“使問屋、荷主于此集中采買,諸家國產亦酌情運送,而免行商之掣肘,由此,以潤澤諸產物,可期物價之平準,而得上下共同之利益”[12](P357),就是讓官員把江戶城里的批發商和貨主們召集到會所中,幕府再給予支持,讓其收購諸藩國的產物。可見幕府同樣也計劃過控制流通的政策。
還有人認為當前的經濟混亂是蠶種、繭等物資出口過多造成的,因此必須要對其進行限制。例如1861年幕臣竹本正雅在與法國領事對談時,曾針對蠶繭輸出問題表示:“繭等物雖然為交易品,然方今若輸出過多,生產之源亦盡耗。”蠶繭是生絲的原料,若大量濫出,自然會使生絲生產受到影響,導致物價騰貴,“故部分樣例不論,此等物品實無法大量輸出”[13](P454)。這種觀點擔心原料不足會影響到國內的生絲生產與供應,所以要求限制某些農產品的輸出亦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有一些官員采取了迂回的方式,當時幕府中曾有過這樣的評議:“嚴重教諭養蠶業者在交易之時,不得私自將繭以及蠶種售與中間商。”[14](P25)這里雖然沒有在明面上禁止出口,但此類計劃也屬于通過管制來遏制輸出。
與此相對的,也有其他官員與學者對這種限制措施持有反對看法。外國奉行池田長發、河津祐邦與目付河田熙在1864年的聯合上書中指出,盡管對外貿易可能會帶來物價上漲的問題,但另一方面開國通商不僅帶來了客觀上的利潤,社會生產也隨之興盛,使大量人口從事勞動:“向海外之貿易商法若開,相通有無,雖會物價騰貴,而因損益相補,可立莫大之國計。且若何品不限,輸出增多,產品暢銷,有大量之利益,則即使不扶助,國民亦會留意,以圖產出之數增多,此乃人情自然之勢。開港以來,蠶絲、茶葉等尤為暢銷,產出亦致以前之數倍。”[15](P411-412)他們認為農產品出口帶來的收益遠遠大于所造成的損失,因此應該放開相關的限制。
學者加藤弘之主張利用市場經濟的自我調節機制,去應對當時物價上漲的問題,對此他說道:“物品漸多,(造物之人)則盡力簡便而造,競相降價而售。由此漸漸調合,則物價自然下降,此乃自然之道理。”[8](P64)在他看來高物價下農業生產者受到利潤的刺激,會隨之增加產品的生產,并競價而售,最終在供需平衡之下,物價自然會回落。由此,他極力反對農產品流通的管限政策,強調官府需要在拓寬貿易的同時,盡量減少對內外商人活動的束縛。
總體而言,開港后日本在農產品流通的問題上雖然存在一些管制干預的主張,但積極放開貿易限制,允許民間自由售賣的觀點最終還是占據了主流。
幕府諸藩和后來的明治政府在這些農產品貿易思想的指導下,都以不同的方式展開了各種實踐,這不僅使得日本的對外通商規模進一步擴大,也推動了商品性農業生產的發展。
日本在打開國門之后,中央和地方紛紛開展各種商業貿易活動,而進行農業制品出口,對其進行管理,并擴大相關生產則是其中的施策重點。
在日本開港之前,不少地方藩國就已經在從事相關的商業貿易活動。以上田藩和紀州藩兩個藩為例:上田藩早在1854年時就向幕府提出了在江戶販賣領內產物的申請。在販賣時,計劃以江戶商人佐七、茂兵衛為窗口,向江戶各問屋投標之后,再將領內產物販賣。紀州藩也計劃在1857年,以左五衛門等江戶商人為窗口,用與上田藩同樣的方法販賣領內產物。在兩藩販賣的商品之中,就有不少后來計劃向海外輸出的物品。例如上田藩的生絲、紀州藩的茶,都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輸出品。而在此之前,兩藩就已經將這些產物向江戶販賣,并形成一套體制。正是由這種傳統所支配,兩藩在開港之后不久,就參與到對外貿易中來[9](P23)。可以說,一些藩國積極從事相關農產品的貿易,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基礎。除此以外,會津藩、棚倉藩、南部藩、福井藩等藩在開港前后的活動也尤為活躍。早在1859年1月,藩中的重臣就開始站在第一線,為開始貿易做準備[9](P34)。幕府官員在農產品出口貿易上也有過積極的實踐,他們曾打破出海的禁令,組織過數次航海貿易,而其船上裝載貨物主要就是鮑魚等海產品①。
與此同時,日本也對農產品的流通貿易進行了管理與統制。開國之后,不少藩國發現可從出口中獲得大利,于是開展了相關商品的專賣統制政策。以松代地方(今位于長野縣地區)為例,1863年之后,松代藩在生產地的各村設置了產物會所。會所的布置,到了明治初年達到了30村以上,主要是集中于千曲川上流的養蠶、制絲業地帶和善光寺平的木棉生產地帶[16](P77)。其中會所里所配置的取締役、世話役(主管、負責人)等職務,都是從生產地各村的村役人、豪農豪商中選任。在貿易出口方面,幕府在1866年實行了對生絲蠶卵紙的管制,生絲蠶卵紙無論公私領,皆于生產地進行“改印”,將之區分為國內用與貿易用兩類,對其流通進行管控,同時征收稅金[17](P110)。
當然,以上統制政策不僅受到多方反對,在總體上也沒有對農產品的出口貿易造成太大的影響。其種種“專賣”管制與出口限制在后來也被明治政府正式取消,農產品貿易的束縛最終被解除[17](P123)。
在生產領域,當時的為政者們也積極開展了以貿易為導向的商品性農作物的生產政策。
例如在當時的各商品之中,生絲價格最高而且最容易販賣。受此影響,橫井小楠的學生,福井藩的由利公正從長崎歸藩后也從事了鼓勵養蠶與生絲生產方面的工作。他從警衛部隊之中挑選壯年為制產御用掛,令其負責種紙之貸與,傳授飼育方法、制絲之手段,同時還讓制造方役人自己率先從事生絲生產。到了夏季,許多房屋都變成了蠶室。生絲的生產在第一年度取得了意料之外的良好成績,福井藩將之販賣給荷蘭商館,金額達到了25萬美元。運送金貨的馬匹絡繹不絕,九 州 諸 藩 之 耳 目 為 之 聳 動[18](P88)。作 為 日 本 重 要產茶地的靜岡縣,其有名的牧野原地區茶園就是在開港貿易之后被開辟建設的。在幕末時期就已經有人在這一地區進行小規模的種茶嘗試,到了明治二年(1869),靜岡藩知事德川家達下達正式命令,由專門的團體負責正式開墾[10](P281)。
以上思想及其實踐所產生的社會經濟影響,在對外貿易領域中體現得最為直接與明顯。在向外國開放港口后,日本的出口貿易以及進口貿易飛速發展。這種情況從以下橫濱港進出口貿易額表中可以看出一二。

表2 1860年至1868年橫濱港進出口貿易額統計
根據統計,僅橫濱一港的出口貿易額就在不到10年間翻了10倍以上,這與日本積極響應通商互市是分不開的。在此大潮之中,農產品的貿易已經具備了不小的規模。表3是美國統計的日本向美國出口茶葉的數據。

表3 日本1859年至1868年向美國出口茶葉數量(單位:磅)
日本在開國貿易之后十年間的茶葉出口,僅美國一國之量就漲了近三十倍。不僅是茶,蠶種出口也取得了相當的進展。特別是此段時間歐洲蠶病肆虐,這一物品更是尤為暢銷。明治時期蠶業者島田定邦自己統計的蠶種出口數據如表4所示。

表4 蠶種輸出數據
自允許出口以后,盡管蠶種的輸出數額有所波動,但最終亦維持在百萬枚之數。從蠶種和茶的情況可以看出,日本養殖業、種植業的產品銷售已經得到了極大的促進。這些都說明日本的農業已經打破了一國范圍內自給自足的封閉經濟狀態,開始逐漸融入世界市場。
另一方面,對外貿易的影響也波及到了社會生產領域。在官府的大力推進以及龐大需求的帶動之下,日本國內相關農業制品的生產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蠶種在開港前全國性的重要產地主要位于東北地區南部的福島縣伊達、信夫地方,在開港之后也慢慢地向西南方向的群馬縣、長野縣地區普及[19](P60)。制絲是與養蠶緊密結合的產業,在生絲生產中,座繰②取代了以往的胴繰,手挽占據了制絲技術的王座,養蠶、制絲戶數也隨之增加。在信濃、甲斐、上野等地產生了數量規模較小、但具有工場手工業性質的經營。種茶業亦能看到與之相同的情況。開港以后各地的茶園紛紛被開發,在制茶技術上,青制、宇治制③等焙爐制法開始取代釜熬制法,逐漸普及開來。在生產形態方面,商人資本向生產過程的進入進一步加速,工場手工業式的經營也在山城、駿河、伊勢等地區零星出現。生絲、茶以外的輸出物,即蠟、棉、煙草、昆布等生產也得到了改良,生產量逐漸增高[17](P107)。所以就社會層面來看,農產品的出口需求也刺激了生產技術和經營形式的提升革新。
由此,日本近代早期的商品性農產品生產與貿易的基調最終得以奠定。圖1反映了茶葉和蠶絲在1878年到1888年相關數據的變化趨勢。
圖1表明,作為主要出口產品的生絲與茶在明治十年(1878)以后依然保持了產量與貿易量雙雙增長的趨勢。可見,日本近代商品性農業生產與流通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享受到了經濟對外開放的紅利。
綜上所述,日本在開國通商之后,有識之士們在農產品貿易問題上做出了積極的探索。這在客觀上推動了本國農業經濟的對外開放,改變了原有封閉經濟的面貌。換言之,“幕末開國貿易以來,日本的經濟與外國經濟廣泛接觸,這并非是原先的單方面輸入貿易,國內的生產品亦向外國大量輸出,經濟狀態也由于貿易的開展受到了相當大的影響。由此,日本由國內經濟向國際性的經濟邁進”[20](P18)。另一方面,馬克思曾指出,西方資產階級開拓世界市場,“它迫使一切民族都在惟恐滅亡的憂懼之下采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21](P470)。日本在發展農業貿易的同時,也對生產和商業流通領域進行了革新,最終助推了社會經濟的近代化轉型。
注釋:
①1861年,幕府派遣“龜田丸”到黑龍江區域進行嘗試性貿易。1862年4月,幕府派遣“千歲丸”前往上海進行試貿易。1864年又派遣“健順丸”再次前往上海。這方面的計劃和行動可參考(日)本莊栄治郎:《幕末の新政策》,有斐閣,1940年版,第422-475頁。
②使用一種被稱為“座繰器”的帶有齒輪裝置的木制工具進行制絲的方法,可以將4、5粒繭做成一根生絲。因為使用者可以坐著工作,所以被稱為“座繰”。
③此前的制茶是將春天采摘的新芽(或古葉)蒸、煮或加熱處理,然后用焙爐烘干,這樣做成的茶葉顏色偏黑;而經過近世宇治田原町的茶農永谷宗日元等人的開發,在干燥之前加入了“揉”工序,品質也漸漸提高。這樣改良了制法的煎茶,成品的茶葉也變成了青綠色。這樣的做法被稱為“青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