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君
明代南京太仆寺丞歸有光曾評價唐代馬政:“秦、漢以來,唐馬最盛。皆天子所自置監牧,其擾不及于民,而馬之盛如此。”[1](卷三,P68)由是,唐代馬政之所以發展興盛,超過前代,皆是因為統治者設立了牧馬于官的監牧。監牧是唐廷在隴右地區創立的蓄養馬匹畜力的機構,由太仆寺管轄。學界將監牧或監牧制度視為唐代馬政的主要內容,進而在研究唐代馬政時,或分析監牧的地域分布,又論述其組織管理制度,還解釋監牧使職設置,都取得了可喜的成果①。可是由于史籍對唐代監牧之置廢過程記載分散,今人關于唐代監牧發展歷程等問題的探討又較少措意,如今看來,仍有待發之覆。本文試圖通過對相關史料的綜合考證,以還原有唐一代監牧發展的細節及部分監牧的置廢情況,略陳管見,敬祈教正。
唐代監牧興起的記載見于玄宗開元十三年(725)宰相張說撰《大唐開元十三年隴右監牧頌德碑》(以下簡稱《監牧頌》),曰:“大唐接周隋亂離之后,承天下征戰之弊,鳩括殘燼,僅得牝牡三千。從赤岸澤徙之隴右,始命太仆張萬歲葺其政焉。而奕世載德,纂修其緒,肇自貞觀,成于麟德。四十年間,馬至七十萬六千匹,置八使以董之,設四十八監以掌之。”[2](卷一二,P622)唐開國之際馬牧基礎薄弱,“貞觀十五年,尚乘奉御張萬歲除太仆少卿,勾當群牧。不入官銜。至麟德元年十二月,免官”[3](卷六六,P1145),張萬歲雖然為太仆副職,但以“太仆”顯示尊稱,其任職時間是從貞觀十五年(641)至麟德元年(664),共24年。馬匹蕃息歷經“四十年間”,則以麟德年(664—665)計算,為武德七年(624)或武德八年(625)唐于戰后得三千馬匹之際就開始了蓄馬。
《唐會要》對《監牧頌》有細微的改寫,“(開元)十三年,張說為隴右群牧使頌云:大唐承周隋離亂之后。貞觀初,僅得牝牡三千,從赤岸澤徙之隴右。仍命太仆卿張萬歲葺其政焉,至麟德中,四十年至七十萬六千匹。”[3](卷七二,P1302)則唐獲得三千馬匹的時間至遲為“貞觀初”。此處沿襲了《通典》“太仆卿”官職的稱謂,即“(貞觀)十五年,始令太仆卿張萬歲勾當群牧”[4](卷二五,P706)。
《新唐書·兵志》馬政故事載:“馬者,兵之用也;監牧,所以蕃馬也,其制起于近世。唐之初起,得突厥馬二千匹,又得隋馬三千于赤岸澤,徙之隴右,監牧之制始于此。其官領以太仆……初,用太仆少卿張萬歲領群牧。自貞觀至麟德,四十年間,馬七十萬六千。”[5](卷五〇,P1337)隴右監牧的馬匹資源基礎是二千匹突厥馬與三千匹隋馬,由此創監牧之制。
首先,唐初獲得突厥馬匹的背景。以兩《唐書》為主要依據,將唐初獲得突厥馬匹的情況表列如下(見表1)。

表1 唐初獲得突厥馬匹情況簡表
從隋大業末年至唐貞觀初年,唐軍與突厥交戰,得勝后俘獲戰馬,或突厥內附,向唐請和,朝貢馬匹。據表1可知,唐獲得突厥二千匹馬的事實是存在的。
其次,強調從赤岸澤得到隋馬的原因。“赤岸澤”最早見于《周書·宣帝紀》:“(大象二年三月)辛卯……(宣帝)行幸同州。增候正,前驅戒道,為三百六十重,自應門至于赤岸澤……以至于同州。”[7](卷七,P123)赤岸澤位于北周都城長安與同州之間,此地或與天子車馬大駕出京巡行頗有關聯。
大業三年(607)四月“丙申,車駕北巡狩……己亥,次赤岸澤”[8](卷三,P68),隋煬帝巡游依然經過長安城外天子馳道邊的赤岸澤。《兵志》借前代帝王巡行經過之地點,展現出唐初統治者承接天命的權威;同時,此地象征著游牧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會點,唐人在此得到前代遺留的馬匹是有現實可能性的。
又《資治通鑒》曰:“初,隋末國馬皆為盜賊及戎狄所掠,唐初才得牝牡三千匹于赤岸澤,徙之隴右,命太仆張萬歲掌之。萬歲善于其職,自貞觀至麟德,馬蕃息七十萬匹”[9](卷二一二,P6767),其在綜合唐代史籍的基礎上,又有新的論述。一是繼《監牧頌》之后,凸顯唐代馬政草創時所面臨的窘境是流民動亂與戎狄侵掠,能獲得的隋末國馬所剩無幾;二是評價張萬歲“善于其職”,奠定后世史家對張萬歲好評的基調;三是肯定了《新唐書·兵志》之唐貞觀前得馬的說法。
唐初監牧興建的條件大致具備,有一定的順序:首先,唐初獲得突厥戰馬和隋代遺馬共計數千匹是有跡可循的,其時間早于貞觀;其次,有馬匹資源作為物質基礎,再徙之隴右適宜牧馬的自然環境,張萬歲的牧養技能才得以發揮,其治理監牧的功績得到了后世肯定,但也離不開太宗知人善任。貞觀至麟德馬匹蕃息速度之快,反映了監牧發展興盛的勢頭。
唐初馬政治理態勢良好,但在高武時期,出現了嚴重的馬匹損耗。“自萬歲失職,馬政頗廢,永隆中,夏州牧馬之死失者十八萬四千九百九十”[5](卷五〇,P1338),張萬歲在麟德年離任,馬政事故漸顯。
《資治通鑒》“唐高宗開耀元年(681)七月”條載:“夏州群牧使安元壽奏:‘自調露元年九月以來,喪馬一十八萬余匹,監牧吏卒為虜所殺掠者八百余人。’”[9](卷二〇二,P6402)按,當時還未改元,夏州失馬是從調露元年(679)九月至永隆二年(681)持續發生的,馬匹可能被突厥擄走。
這段時間,唐與突厥有數次戰爭,比如原西突厥舉兵反唐、原東突厥二部反,尤其是“永崇(隆)元年,突厥又迎頡利從兄之子阿史那伏念于夏州,將渡河立為可汗,諸部落復響應從之”[4](卷一九八,P5433)。這給當地民眾造成不安,影響夏州監牧的正常運行。夏州一地“于朔水之北,黑水之南……隋大業元年以為朔方郡。隋末為賊帥梁師都所據,貞觀二年討平之,改為夏州,置都督府。天寶元年改為朔方郡,乾元元年復為夏州。”[10](卷四,P99-100)唐建立了夏州都督府,領朔方舊地,其山川地形利于放牧馬匹,但與北方游牧民族的距離頗近,時常為胡族南下入侵時的主戰場。
除了永隆夏州失馬,還有垂拱后耗馬。《通典》曰:“儀鳳三年,少卿李思文檢校隴右諸牧監,方稱使。爾后或戎狄外侵,或牧圉乖散,洎乎垂拱,潛耗太半。”[4](卷二五,P707)儀鳳三年(678),朝廷派駐隴右監牧使,但這時唐與吐蕃交戰屢屢受挫,儀鳳四年(679)改元為調露元年,又與突厥戰爭,其間吐蕃也不斷寇邊并壯大。隴右各監牧受到戎狄的侵擾,牧人們逃離奔散,牛馬官畜丟失或死亡。直到垂拱年間,馬匹秘密損耗大半,是由于武則天篡奪皇權,發出重兵鎮壓徐敬業叛亂和瑯琊王李沖、越王李貞叛亂。
而《資治通鑒》寫道:“垂拱以后,馬潛耗太半。”[9](卷二一二,P6767)這里指馬匹損耗自垂拱始,如突厥“久視元年,掠隴右諸監馬萬余匹而去”[6](卷一九四上,P5170),中宗即位后,又“掠隴右牧馬萬余匹而去”[9](卷二〇八,P6608)。 損失馬匹卻得不到及時的繁衍補給,內廷又接連發生神龍政變、唐隆政變、先天政變,朝廷疏于馬政。
監牧于麟德后至開元初,都處在消沉的衰微局面。造成馬匹銳減的原因是復雜多樣的,主要與突厥寇邊、平定叛亂、政局變化等背景有關:外有游牧民族不斷擾邊,邊地監牧容易失馬,及各地起兵叛亂,唐需要征調騎兵與戎狄交戰或平叛而耗馬;內有李唐王朝朝野動蕩,武則天開始黨同伐異奪權稱帝,馬政建設低落;再加之張萬歲卸任后,唐長期缺乏得力的牧養人才,且監牧在遭受了損失的情況下,馬匹不能及時蕃息補缺。這些因素使高武時期馬政發展緩慢,監牧表現頹然。
迨玄宗任用監牧使王毛仲掌管官牧事宜,監牧頹勢逐漸好轉,拉開了唐中后期提振監牧的序幕。“毛仲既領閑廄,馬稍稍復,始二十四萬,至(開元) 十三年乃四十三萬”[5](卷五〇,P1338),“(天寶)十三載,隴右群牧都使奏:‘馬牛駝羊總六十萬五千六百,而馬三十二萬五千七百。’”[5](卷五〇,P1339)此時是唐代馬政的復興時期,監牧馬匹保有量是值得稱道的。
但安史之亂發生,唐王朝為抵御叛亂,至德年間“邊無重兵,吐蕃乘隙陷隴右,苑牧畜馬皆沒矣”[5](卷五〇,P1339),隴右監牧淪陷,唐后期朝廷陸續在疆域內營建六個監牧養馬以供國家需要。
貞元二十年(804)七月,福州刺史、福建都團練觀察使柳冕“奏置萬安監牧于泉州界,置群牧五,悉索部內馬五千七百匹、驢騾牛八百頭、羊三千口,以為監牧之資。人情大擾,期年無所滋息,詔罷之。”[6](卷一四九,P4032)具體情形據監觀察使閻濟美上奏稱,柳冕建議置萬安監只是出于他追求升官、搞虛假政績的心態,將百姓手中的畜產搜羅歸于監牧養殖后,馬匹孱弱不堪、死亡率高,官府竟然還要繼續向百姓收斂充數,導致民怨載道。雖然閩中是南朝牧地,但這里氣候水土不適宜蕃養肥壯駿馬,經實際操作,畜力蕃息困難,勞民傷財。“(貞元)二十一年四月。罷閩中萬安監”[3](卷七二,P1303-1304),萬安監存在不到一年。
“(元和)十三年,以蔡州牧地為龍陂監。”[5](卷五〇,P1339)并且“(元和)十三年十一月,賜蔡州群牧號龍陂,以刺史丁俛充使”,大和二年(828)十月“甲戌,命中使往龍陂監取馬五百匹,賜徐行營”。[11](卷六二一,P7197-7198)大中十四年(860),唐末將領王式“乃閱所部,得吐蕃、回鶻遷隸數百,發龍陂監牧馬起用之,集土團諸兒為向導,擒甫斬之。”[5](卷一六七,P5120)王式率官兵剿滅裘甫起義,征調“得龍陂馬二百匹,于是騎兵足矣”[9](卷二五〇,P8084)。蔡州龍陂監至唐后期存在。
建龍陂監的次年,元和十四年(819)五月“己亥,置臨海監牧,命淮南節度使兼之”[6](卷一五,P468),“至大和二年十一月廢”[3](卷六六,P1146)。 一說大和二年(828)冬十月“丁巳,罷揚州海陵監牧”[6](卷一七,P530),即唐文宗《罷海陵監牧敕》曰:“海陵是揚州大縣,土田饒沃,人戶眾多。自置監牧已來,或聞有所妨廢。又計每年馬數甚少,若以所用錢收市,則必有余。其臨海監牧宜停。令度支每年供送飛龍使見錢八千貫文,仍春秋兩季各送四千貫,充市進馬及養馬、飼見在馬等用。其監牧見在馬,仍令飛龍使割付諸群牧收管訖,分折聞奏。”[11](卷六二一,P7198)由此,揚州海陵縣的臨海監和海陵監為同一監牧,停廢原因是海陵縣產馬少而人口多,這里田地適宜人們耕種卻不適合養馬,現有馬匹轉送其他監牧收管;從臨海監節省出的養馬費用還可以支給飛龍使市馬、養馬。揚州臨海監存在共10年。
建臨海監后不久,元和十四年(819)八月甲寅,“于襄州谷城縣置臨漢監以牧馬,仍令山南東道節度使兼充監牧使。”[6](卷一五,P469)便有孟簡、牛元翼、李逢吉、竇易直接連兼任臨漢監牧使,直至大和四年(830)九月,裴度“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臨漢監牧等使”[6](卷一七〇,P4431)。臨漢監“廢百姓田四百頃,其牧馬三千二百余匹。度以牧馬數少,虛廢民田,奏罷之,除其使名”[6](卷一七〇,P4432),裴度于大和七年(833)春正月甲午奏停此監的意見被文宗準許[6](卷一七下,P547-548)。襄州臨漢監歷經14年。
臨漢監被停廢的同年,文宗又建銀川監。銀川監位于銀州,故也稱為銀州監。大和七年(833)十一月,度支鹽鐵等使上奏新置銀川監牧使,理由是安史之亂以來,監牧制度與監牧機構都遭到了破壞,朝廷必須鞏固邊境的戰備以抵御吐蕃、回鶻等外夷的襲擾。其能夠設立的條件有三:一是銀州的自然水土非常適宜蓄馬,附近也有馬料;二是官府用絹可以買得三千多匹馬作為銀川監的基礎;三是銀州刺史劉源是銀川監牧使的最佳人選。文宗同意建立銀川監并由銀州刺史兼任銀川監牧使[3](卷六六,P1146-1147)。
開成二年(837),劉源上奏銀川監的發展情況:建立銀川監城一處,方便統管諸牧群,不到五年時間,馬匹孳生達七千多匹。但遇到旱災時,銀州界內河流干涸、草料干枯,數千匹馬必須擴散到水草豐沛地去牧養。銀州“東南至綏州一百六十里”[10](卷四,P105), 而綏州南部有方圓二百多里的空地,四周地勢艱險,易守難攻,并不是百姓現有的租佃耕田,可以將其作蓄馬用。文宗下旨此地經勘驗確實無主后就收歸銀川監牧[3](卷六六,P1147)。設立銀川監和擴充綏州南部牧場,把不占民田作為底線,做到官牧不與民爭利,保障利于蕃馬的民眾基礎。
“(會昌)三年春正月……敕新授銀州刺史、本州押蕃落、銀川監牧使何清朝可檢校太子賓客、左龍武大將軍”[6](卷一八上,P593),銀川監應是在武宗會昌年間還存在。
除銀川監外,另有一個北方監牧——樓煩監,“先隸隴右節度使,至德后,屬內飛龍使。舊樓煩監牧,嵐州刺史兼領。貞元十五年,楊缽為監牧使,遂專領監司,不系州司。龍紀元年,特置憲州于樓煩監,仍置樓煩縣。”[6](卷三九,P1486)由此可知,樓煩監的發展有三個階段,一是玄宗初期,隸屬于隴右節度使,派嵐州刺史兼領,至德以后,歸屬于內飛龍使。二是德宗貞元十五年(799)始,單獨設樓煩監牧使,不由地方長官兼任,也不屬于嵐州衙司管理。三是僖宗與昭宗時期,中和二年(882)十月,“李克用雖累表請降,而據忻、代州,數侵掠并、汾,爭樓煩監”[9](卷二五五,P8276),樓煩監及其馬匹資源被邊將李克用明爭暗奪以反唐,遭受掠奪霸占,龍紀元年(889)后,樓煩監故地置憲州,又設婁煩縣,樓煩監或廢。
朝廷對樓煩監牧使有管理要求,懲治失職及配備副手。憲宗朝要求樓煩監應當上供肥壯征馬,“元和十一年正月,樓煩監牧使中官黨文楚,以供征馬羸瘠,為諸軍所奏,奪緋。沒其家財,配隸南衙”[3](卷六六,P1146)。文宗朝為監牧使配置僚屬官員,“(大和)五年十月敕,樓煩監牧及造水等使,宜共置判官一員,巡官一員”[3](卷七九,P1446)。
這六個監牧比起唐前期集中的牧馬區域,顯得非常分散,蓄馬規模也不可同日而語,其旋立旋廢有一些共性特點,試分析如下。
首先,監牧旋立的背景。自安史之亂,吐蕃攻陷隴右,唐王朝失去了監牧故地,直接導致官方蓄馬與用馬失序。唐平亂后實施三種馬政防御策略,即以絹市馬、禁馬出境和復建監牧,故貞元末期獨立置樓煩監牧使和設立萬安監即希望強化牧馬實力,保證馬匹戰備資源。至憲宗時,唐王朝面臨的局勢更加復雜,即農牧爭地與平藩鎮叛亂。“(元和)十二年,閑廄使張茂宗舉故事,盡收岐陽坊地,民失業者甚眾”[5](卷五〇,P1339),岐山南已廢的監牧馬坊復舊而農民失地。同年十月,平定淮西節度使吳元濟,收復蔡州,為設龍陂監創造了安定的環境。元和十四年二月剿滅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當年建立臨海監與臨漢監也是對淮南節度使與山南東道節度使的管控。“穆宗即位,岐人叩闕訟茂宗所奪田,事下御史按治,悉予民”[5](卷五〇,P1339),不擾民奪田,得以安撫百姓。文宗開設的銀川監,其建立及擴展也體現了統治者關于官方養馬與百姓耕地的衡量,避免出現人馬奪地的紛爭。唐廷接連設監牧,既有增加戰馬的愿望,也充滿了養馬與農耕的尖銳矛盾。
其次,監牧旋廢的原因。其一,南方沿海地區設置的監牧不適宜養馬。龍陂監、臨漢監位于中原內地,萬安監、臨海監位于東南沿海,銀川監、樓煩監位于黃河以北。南北氣候不同,山地與平原對馬的成長習性影響不同,馬匹的質量有很大的差別,瘦弱不堪用乃至死亡率高的弊端顯現,蓄養數量漸少,導致南方的監牧在短期內被廢止。其二,臨海監、臨漢監為何在大和二年、七年接連被停廢,即養馬少而耗費大,又有與民爭地的矛盾愈演愈烈,百姓反對開設監牧。但分別來看,停廢臨漢監“與負責人的職務調動有直接關系……在節度使換屆之后,由新任節度使向朝廷奏罷的”[12],臨海監卻由文宗下敕停罷,實際因飛龍使逐漸掌管馬政。由飛龍使把持的馬政代表飛龍使的意志與利益,監牧主管官員的換屆任用也顯示了飛龍使對地方節度使的聯系狀態,此時,飛龍使通過廢止一些監牧,余下養馬成本,又可以將國家市馬與養馬的資費牢牢掌握于手中,便于牟取暴利,是其侵奪官馬權力的野心表現。
提振監牧是唐中后期統治者整治與復興馬政的一項措施,但其營建的監牧屈指可數,存在時間又很短暫。究其唐后期監牧置廢的決定性原因,括而言之,有三個方面:首先,皇帝削藩需要大量的馬匹擴充騎兵,飛龍使的勢力日漸擴大,掌握了管理馬政的權力;其次,地理氣候條件的限制,南方不適宜養壯馬;最后,人與馬所引發的農牧矛盾,有礙于重農固本和馬牧發展。
唐代監牧的置廢發展過程經歷了唐初興起、高武時期衰微和唐中后期提振。盡管出現波折起伏,但每個階段都反映了統治者對監牧的治理情形,所蘊含的政治背景值得深思,也有可總結的經驗和啟示。唐王朝設立監牧蓄馬,源于對馬匹長期的、大量的、高質的需求,旨在建立國家強大的騎兵部隊,以維護統治與鞏固邊防。唐初統治者利用數千匹突厥戰馬和隋代遺馬開始蕃養的時間早于貞觀,借助隴右得天獨厚的環境,又有張萬歲善于牧養,創造了監牧的恢宏開端,至麟德達到唐代馬匹數目的頂峰。高武時期,永隆夏州失馬與垂拱后耗馬都是監牧頹然的表現,主要與突厥寇邊、平定叛亂、政局變化等背景有關。盡管玄宗朝馬數稍復,但安史之亂與吐蕃入侵導致唐王朝喪失了隴右的監牧,地利不存,馬政遇危機。唐后期的幾代皇帝仍然重視營建監牧,尤其在元和年間接連開設,但都如曇花一現,至唐末,存在的監牧為數不多。由此提振監牧的艱難態勢,也暴露出這一時期監牧延續過程中的多種矛盾與阻礙:北方戰亂頻繁而南方牧養條件遜色;飛龍使把控馬政;監牧馬匹數量少而養馬成本高;農牧爭地。雖然唐代監牧置廢發展曲折,但唐王朝始終設立官營的馬匹生產部門,顯示了朝廷對戰備資源的需求及其背后隱含的政治變遷。
注釋:
①主要成果有馬俊民、王世平《唐代馬政》(西北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乜小紅《唐五代畜牧經濟研究》(中華書局2006年版);侯振兵《唐后期的江南牧監研究》(《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14年第4期);王炳文《唐代牧監使職形成考》(《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