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背后的加勒比海盜往事

潘沙

借著約翰尼·德普主演的系列奇幻冒險電影的東風，加勒比海盜的故事深入人心。事實上，他們真正的“黃金時代”僅有10年左右，既非嗜殺成性，也非無法無天，只是游蕩在海軍不能顧及的暗角，靠著打劫過往商船為生。

全世界形形色色的沉船之中，昔日風光無限的海盜船無疑是話題和流量擔當，它們因背后的傳奇故事而備受矚目，也因傳說里的海盜寶藏而令人神往。如果這艘船恰是著名海盜黑胡子的旗艦，轟動與熱鬧的場面就不難想象了。時間拉回到1996年，北卡羅來納沿海發現疑似黑胡子旗艦“安妮女王復仇”號殘骸的消息傳來，人們的思緒重回18世紀那片波瀾壯闊的加勒比海。

黑胡子：令人聞風喪膽

借著約翰尼·德普主演的系列奇幻冒險電影的東風，加勒比海盜的故事深入人心。事實上，他們真正的黃金時代僅有10年左右，既非嗜殺成性，也非無法無天，只是游蕩在海軍不能顧及的暗角，靠著打劫過往商船為生。況且，一些海盜是落草為寇的軍人或被逼入伙的水手，整日渴望國王特赦，一有機會就拼命洗白身份，跟法外狂徒的形象大相徑庭。與他們相比，黑胡子確實算是符合大眾想象的“經典海盜”了，因此在各類作品里備受青睞。在《加勒比海盜4：驚濤怪浪》里，他野心勃勃又擅施巫術;在《刺客信條4：黑旗》里，他逍遙法外，與大英帝國為敵;在日本動漫《海賊王》里，他化身海賊團提督，追尋眾人夢寐以求的惡魔果實。在許多文學影視作品里，旗艦“安妮女王復仇”號都會隨著黑胡子一同登場，它也成了名氣最響的海盜船之一。

在講述這艘著名沉船的故事之前，我們有必要回溯一下黑胡子的發跡史。根據當年的檔案，他原名愛德華·蒂奇，也可能叫做愛德華·德拉蒙德。海盜大多以綽號行走江湖，對姓名諱莫如深，避免玷污自己家族的聲望。他的出生地也是個謎，或許在英國的布里斯托，或許在北美的弗吉尼亞，又或許在加勒比的牙買加。不消說，沒人知道他的早年蹤跡，黑胡子傳說的起點始于安妮女王戰爭時代的英國私掠船。安妮女王戰爭是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在北美的延伸，“安妮女王復仇”號也極有可能得名于此。戰爭中，英國與法國、西班牙爭奪美洲控制權，鼓勵將民間商船改造為私掠船，襲擾敵人的航線。很多知名的加勒比海盜都與私掠船頗有淵源，黑胡子也不例外，他在此時成為一名出色的水手。不過，戰爭結束之后，英國政府不再放任私掠船發展，但許多水手已經習慣了刺激的海上冒險，索性當起了海盜，正是他們讓加勒比海盜步入了黃金時代。

黑胡子恰在此時名聲鵲起，獲得了一個令人聞風膽寒的綽號。這位海盜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究竟是怎樣一副尊容呢？《魯濱遜漂流記》的作者丹尼爾·笛福對海盜故事情有獨鐘，留下了許多文字，記錄著海上風云的點點滴滴。在他筆下，黑胡子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標志性的黑胡子“像可怕的隕石一樣覆蓋了整張臉，遠比天邊的掃帚星還要令人恐懼”。他把頭發編成細長的辮子，末端系上彩帶，與身上華麗的衣服和肩頭的絲綢佩帶一起迎風招展。為了恐嚇敵人，他還把大麻浸泡在硝酸鉀和石灰水里，制成導火線，綁在帽子上，每逢作戰就將其點燃，讓彌漫的煙霧映襯著自己兇惡的面龐。據說，黑胡子的肩上始終扛著3支上膛的燧發槍，腰間挎著幾把匕首和彎刀，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那著名的海盜旗上的形象：一只手向魔鬼祝酒，另一只手舉起一支矛，刺向心臟。

“安妮女王復仇”號究竟如何與黑胡子結緣呢？事情要追溯到其前身“協和”號，那是一艘來自法國的販奴船，穿行在大西洋，蒙著商船外皮，干著罪惡勾當。它船身由硬櫟木打造，異常堅固，射擊孔能夠架設40門大炮，可謂火力十足。1717年，遭遇黑胡子之前，“協和”號從法國出發，前往西非販運黑人奴隸。買了516名奴隸之后，它滿載黑奴和貨物駛向美洲。途中，壞血癥成了船上人員的噩夢，不時有死亡或病重的奴隸被拋入大海，絕望氣氛籠罩著這艘船。更令人絕望的是，遠方影影綽綽出現了骷髏頭海盜旗，來者正是黑胡子。此前，為了盡可能多運載奴隸，“協和”號卸下了半數大炮，貪婪和輕敵帶來了霉運，海盜船進行火力壓制，販奴船束手就擒。

鮮為人知的是，在牽涉黑胡子的上百樁劫船案件里，從未有過他殺害俘虜的確鑿證據， 與其“ 嗜殺性”的歷史印象迥然不同。

傳說黑胡子掠奪了無數金銀財寶，并把它們藏了起來。

黑胡子對“協和”號的堅固船身和充裕射擊孔贊賞不已，于是決定將它據為己有，改名為“安妮女王復仇”號，用做自己的旗艦。對于這個名字，后世始終困惑：“復仇”究竟是針對誰呢？是一向與英國為敵的法國和西班牙嗎？是明里暗里與女王作對的大臣嗎？是繼承王位，卻因不諳英語而遭到國民嫌棄的喬治一世嗎？是四處鎮壓海盜的軍隊嗎？黑胡子沒有給出過明確答案。

他對“協和”號船員的處置同樣耐人尋味。黑胡子搜刮了船上貨物和珠寶，逼迫醫生、領航員、機械師、廚師、木匠和2個雜役入伙，這些人大多是海盜船上亟需的特殊人才。對于其他船員和黑人奴隸，他并未刁難，留下一條小船和兩三噸豆子，任其逃生求援去了。鮮為人知的是，在牽涉黑胡子的上百樁劫船案件里，從未有過他殺害俘虜的確鑿證據，與“嗜殺成性”的歷史印象迥然不同。海盜通常會對藏匿財寶的俘虜嚴加拷打，一旦拿到金銀珠寶，就不太會傷及性命。黑胡子慣常將俘虜丟在海港的一角，有時也會將他們遺棄在荒島，只留夠吃幾天的干糧。當然，被棄荒島意味著九死一生，否則魯濱遜的故事也不會那么引人入勝。

坐擁火力強勁的旗艦，黑胡子準備大展拳腳了。他絕非頭腦簡單的莽漢，反而早已在觀察加勒比局勢：小安的列斯群島不乏富庶城鎮，守備卻很空虛。黑胡子麾下有300多名海盜，“安妮女王復仇”號陸續裝備了30多門東拼西湊的大炮，這一規模的火力足以讓大部分商船束手就擒，對許多城鎮而言也是不小的威脅。1717年秋冬時節，黑胡子頻繁對過往船只出手，連戰連捷。勝利令其野心膨脹，這一年的11月，黑胡子干了一樁驚世駭俗的大事。一般來說，加勒比海盜只敢攔截商船，不敢對沿海城鎮下手，畢竟他們沒有把握挫敗駐守的軍隊和民兵，劫掠市鎮也遠不如搶劫商船劃算。但黑胡子的膽量和狂妄與眾不同，他讓法國殖民地瓜德羅普幾乎遭遇了滅頂之災。

根據當地居民事后的零散回憶，海盜旗艦徑直駛入海港，俘虜了一艘蔗糖運輸船。海盜們登上陸地，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向往常一樣大肆搜刮金銀，而是舉起火把，點燃一排房屋。“安妮女王復仇”號上的大炮也對準了岸邊的房屋，幾排炮彈落下，半個城鎮陷入一片火海。其后，黑胡子率部揚長而去。入侵瓜德羅普究竟所為何事？似乎不為劫財;是替安妮女王向法國人復仇嗎？似乎也有些牽強;是耀武揚威、殺雞儆猴嗎？倒是有幾分可能——距離瓜德羅普不遠，就是法國人在加勒比的殖民重地馬提尼克，那里生產甘蔗，以富庶著稱，卻也有重炮和堡壘守護。黑胡子進攻馬提尼克并無勝算，燒毀瓜德羅普卻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1718年春天，為了換取一批治療梅毒的藥物，黑胡子又率領船隊闖入南卡羅來納首府查爾斯頓，劫持了一位當地政要及其年僅4歲的兒子，某種程度上是在向殖民地發起挑戰。在此前后，他瘋狂劫掠英國和西班牙商船，與海上各方勢力都結下了梁子。

就在此時，“安妮女王復仇”號蹊蹺地擱淺了。

“安妮女王復仇”號沉沒成謎

1718年6月，“安妮女王復仇”號暫別加勒比海的血雨腥風，抵達北卡羅來納淺灘。它如往常一樣張開船帆，駛過沙洲，卻猛然撞上了暗礁。船身向左舷傾斜，船艙迅速涌進海水，海盜們拋出船錨，希望將旗艦拖離淺灘，但已無濟于事。不一會兒，一年以來在海上叱咤風云、令過往商船聞之色變的“安妮女王復仇”號成為歷史，只剩下一群海盜往來搬運財寶輜重的忙碌身影。這是一場意外，還是一樁有預謀的事件？黑胡子身經百戰，經歷過加勒比沿岸各色海灘，按說不會出現太過低級的失誤。黑胡子下一步的舉動，也讓世人相信他早有預謀，故意擱淺了旗艦。其時，英國頒布特赦令，敦促海盜向政府投誠。許多海盜決心抓住洗白身份的機會，在加勒比海盜巢穴巴哈馬，不少衣衫襤褸的海盜舉著火槍朝天亂鳴，嘴里喊著“喬治國王萬歲”。黑胡子沒有輕易屈服，但也不得不躲避風頭。“安妮女王復仇”號擱淺后，他與北卡羅來納總督伊登秘密會晤。人們猜測，伊登覬覦海盜財寶已久，黑胡子則用一筆巨款買通了總督，換來了暫時的庇護。

好事者堅信，生性狡猾的黑胡子不會把性命和財富完全托付于總督，他仍有大批金銀財寶藏在了別處。但隨后不久，重操舊業的黑胡子死于英國皇家海軍的圍捕行動，此時距離他火燒瓜德羅普也僅有一年光景而已。黑胡子生前放言：“只有魔鬼才能找到我的寶藏。”黑胡子寶藏的下落，很快變成世人關注的焦點。人們想到了擱淺的旗艦，不過，海邊波濤洶涌，已然吞沒了“安妮女王復仇”號的蹤跡。

數百年間，黑胡子的故事越傳越廣，但海盜船始終不見蹤影。直至1996年，一家名為因特塞爾的私人研究公司，根據海洋考古學家大衛·摩爾提供的資料，在北卡羅來納州梅肯堡公園的淺海探測到了一艘沉船，人們相信，它就是舉世聞名的“安妮女王復仇”號。在沉船身份得到正式確認之前，圍繞潛在利益的官司已經在法庭開打了。因特塞爾公司探測有功，不論有無黑胡子寶藏，都希望分一杯羹，至少擁有拍攝和探索沉船的權利。但北卡羅來納州自然與文化資源部捷足先登，派遣潛水員開展水下探測和打撈。迫于壓力，因特塞爾公司于1998年簽署協議，放棄對沉船內出水文物的所有權，以求其保存完整。經歷漫長的扯皮，2013年州政府與因特塞爾公司一度達成協議，后者獲許在沉船遺址拍攝照片與制作視頻。然而，就在2年之后，該州通過一項法令，宣布所有與“安妮女王復仇”號相關的圖像進入公版領域，令因特塞爾公司20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由于水下考古任務艱巨，加之資金支持和法律爭端長期懸而未決，發掘進程一直十分緩慢，直至2006年才取得突破性進展。先后有數百件文物浮出水面，但其中并無傳說中的海盜寶藏。考古學家感興趣的文物有這樣幾件：一座鑄于1705年的銅鐘;一支小型信號槍;一些海龜骨骼，可能證明海盜有捕食海龜的習慣;一個錫蠟注射器和一個漏斗形水嘴，兩者或許與治療梅毒有關;一枚刻有鳶尾花的藥劑師砝碼，提醒人們“安妮女王復仇”號的前塵往事;藏有黃金的鉛彈，可能是此前船員為避海盜搜刮之舉;一個由鐵、銅、鹿角制成的華麗劍柄。

確認艦船身份的重要線索是此前已經打撈上岸的大炮與炮彈。目前已出水31門大炮和22.5萬個鉛彈殘片。人們不難注意到，這些大炮制式各不相同，軍艦上不會出現這般場景，與黑胡子四處劫掠軍械的記載不謀而合。此外，大炮長期處于填彈上膛狀態，這是違法之舉，倒也符合海盜的行事風格。只是，在數百年海水腐蝕之下，炮身斑駁難辨，其上附著了數不盡的藤壺、貝殼和沙石，唯有浸泡在化學制劑里，才有望修復，這一過程至少需要5年時間。

2011年，北卡羅來納州宣布確認沉船為“安妮女王復仇”號，最新證據是一枚鑄造于18世紀初、印有安妮女王半身像的黃銅硬幣，以及一只裝飾著鉆石和微雕王冠的酒杯，它是安妮女王繼任者喬治一世加冕禮的特供物品。在考古學家看來，兩件物品與銅鐘、注射器、藥劑師砝碼、劍柄和大炮一道，組成了有力的證據鏈，打消了許多人的質疑。

如今，水下考古仍在繼續進行，學者們希望發現更多反映海盜生活的文物，公眾則渴求覓得黑胡子寶藏的蛛絲馬跡。加勒比海盜的傳說，依然飄蕩在大西洋的碧波之上，不時在影視游戲里勾起人們對那段歷史的好奇之心。

檔案

2011年，北卡羅來納州宣布確認沉船為“安妮女王復仇”號。

由于水下考古任務艱巨，加之資金支持和法律爭端長期懸而未決，發掘進程一直十分緩慢，直至2006年才取得突破性進展。先后有數百件文物浮出水面，但其中并無傳說中的海盜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