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書豪
后晉時期,石敬瑭割讓燕云十六州給契丹后,中原政權從此喪失了長城及燕山地利。北宋建立后,宋太宗趙光義為收復燕云十六州而發動雍熙北伐,最后以慘敗告終,宋遼北部邊境線基本上確定在雁門山—大茂山—白溝一線。這一地區屬于平原地區,無險可守,但宋人根據這一地區的河流地勢,在西起保州西北沉遼濼(治今徐水縣東北)、東至滄州泥沽海口(治今天津市泥沽村)建立了一條以塘濼為主,并輔以方田、稻田、榆塞的御遼防御帶。西夏建立之后,遼曾三次攻伐西夏,“夏國與契丹僅隔大河,向無城堡可守”,西夏多依托沙漠草地堅壁清野,誘敵深入,再集中兵力與遼作戰。對于宋夏御遼方略,前人已經作過諸多論述,只是多集中在政治史、軍事史領域,但這一綜合措施對于當地的生態環境有著極大的影響,包括水系在內的諸多方面都有所改變。因此,本文從環境史角度綜合考察宋夏御遼方略對當地生態環境的影響。
一、塘濼、方田、稻田、榆塞防御帶的緣起與建設
雍熙北伐后,宋朝無力進攻遼朝,為防止遼朝騎兵南下,宋朝駐重兵于河北,但宋太宗并未放心。宋端拱元年(988年),宋太宗下詔詢問御遼政策,淄州刺史兼知滄州事何承矩上書宋太宗:“若于順安寨西開易河浦口,引水東注至海,東西三百余里,南北五、七十里,滋其阪澤,可以筑堤貯水為屯田,以助要害,免蕃騎奔軼。侯期歲間塘注關南諸泊淀水,播作稻田。其緣邊州軍地臨塘水者,止留壯城軍士,不煩發兵廣戍。收水由以實邊,設險固以防塞,春夏課農,秋冬備寇……如此則虜弱我強,彼勞我逸。”這一計劃解決了北宋初年河北駐兵的多重問題:首先解決了駐兵所需的糧食問題,屯田以為軍用;其次建立水田抵擋遼朝騎兵;最后減少駐兵人數,以逸待勞抵抗遼朝。
何承矩的這一想法并非此時才萌發,早在雍熙北伐之前,何承矩就有了這一想法,并進行了相關考察,“瓦橋關北與遼人為鄰,素無關河為陰。往歲六宅使何承矩守瓦橋,始議因陂澤之地,潴水為塞。欲自相視,恐其謀泄。日會僚佐,泛船置酒賞蓼花,作《蓼花游》數十篇,令座客屬和;畫以為圖,傳至京師,人莫喻其意。自此始壅諸淀”。宋太宗對這一方案贊不絕口,下詔立即執行“令沿邊作方田,量地理之遠近列置寨柵,此可以限其戎馬而利我之步兵……持重養銳,挫彼強敵”。宋太宗后又下方田詔將河北沿邊水體建設納入國防工程,下令河北沿邊興置塘濼水田及榆塞,以限制契丹戎騎之沖突。
這一政策從宋太宗開始一直持續到北宋末年,雖然中間因為朝臣不同意見及宋遼外交變化而時斷時續,但總體來說還是很成功的。宋淳化四年(998年)“發諸州鎮兵萬八千人給其役。凡雄莫霸州、平戎破虜順安軍興堰六百里,置斗門,引淀水灌溉。……自是葦蒲、贏蛤之饒,民賴其利”;宋咸寧六年(1003年),靜戎軍王能上奏“于軍城東新河口之北開田”,宰臣李沆等對宋真宗說:“沿邊所開方田,臣僚累曾上言,朝廷繼亦商榷,皆以難于設防,恐有奔突,尋即罷議。今專委邊臣,漸為之制,斯可矣;乞并威虜,順安軍皆依此實行。” 真宗允其請,并于當天就詔令靜戎、順安威虜界并置方田,鑿河以遏敵騎;宋元豐三年(1080年),神宗詔諭邊臣說:“比者契丹出沒不常……惟是塘水,實為礙塞,卿等當體膚意,協力增修。自非地勢高仰,人力所不可施者,皆為滋廣,用謹邊防。蓋功利在目前而不為,良可惜也。”終北宋一朝,這一防御帶“東距海,西抵廣信、安肅”“自保州西北沈遠濼,東盡滄州泥沽海口,凡八百里,悉為潴潦,闊者有及六十里者”,遍布保州、廣信軍、安肅軍、順安軍、雄州、霸州、保定軍、信安軍、滄州等九州軍,其長度約占河北千里邊境的十分之八。
二、塘濼、方田、稻田、榆塞防御帶的生態影響
塘濼、方田、稻田、榆塞防御帶的絕大部分在北宋的河北路區域。河北路地處北緯35°至40°,東經115°至120°,是典型的溫帶季風氣候區,受季風氣候影響明顯,夏季高溫多雨,冬季寒冷干燥,表現出明顯的雨熱同期。因此,該地區的河流夏季徑流量明顯增加,容易暴發洪災;冬季則容易出現斷流現象。地形方面,河北路西臨太行山脈,北靠燕山山脈,東臨大海,南為黃河,整體呈西高東低的地勢。
唐宋時期,河北地區水資源較為豐富,尤其是河北路的北部,河流湖泊眾多,與江南無異,“雄州城南,陂塘數十里……雖江鄉亦無此景”,這些河流湖泊都屬于海河流域,這也是為何能在這里建造一條以水為主防御帶的原因。唐宋以后的黃淮海平原湖泊河流發生變化,大量湖泊河流因為水量的減少以及泥沙的沉積逐漸變為陸地。除了自然原因以外,北宋在這一地區大量建造的塘濼、方田、稻田也產生了重大影響。為了保證塘濼的基本水量以及對方田、稻田的灌溉,宋人將這一地區的諸多河流(如滹沱河、胡盧河、漳河、徐河等)都引入塘濼,不僅改變了河流的走向,而且直接導致下游地區一些河流湖泊的干涸。同時,由于夏季水量的劇增,也使得這一地區多次出現洪澇災害,殃及周邊村落及耕地。
大量的方田、稻田的開墾一定程度上加大了該地區的土壤沙化及土地鹽堿化。方田、稻田的建設很大程度依賴河流所帶來的泥沙,而且只能在特定時期進行種植,“水退淤淀,夏則膠土肥腴,初秋則黃土滅,深秋則白滅土,霜降后皆沙也”。同時由于河流變道,導致這一地區水系紊亂、排水不暢;加之地下水位的升高,使得這一地區土地鹽堿化極為嚴重,“河北一路……地多堿鹵,不可耕植”。
當然,防御帶的建設并非一無是處,除了在軍事上起到了對遼朝騎兵的限制外,大量方田、稻田的開墾在當時滿足了軍隊及民眾的生活需要,緩解了南糧北運的局面,水稻開始在這一地區大量種植,改善了農產品結構。同時,塘濼的出現也使得這一地區的生物更加多樣化,蓮藕、魚、蟹等生物大量出現,這些生物在改變生態環境的同時,也轉變為水產品,改善著人們的飲食結構。
北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林木資源減少的時期,大量的林木被砍伐,“今齊魯之間松林盡失。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定州北境先種榆柳以為寨,榆柳植者以億計……皆請去之”。作為防御帶的組成部分,榆塞的建設使太行山區域及河北路重新大量種植榆柳,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當地的生態環境。
北宋塘濼、方田、稻田、榆塞防御帶的建設以御遼為目的,對當地的生態環境產生了重大影響,雖然也產生了諸多負面作用,但開發水田、種植水稻等措施及相應配套的水利工程建設也產生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三、西夏御遼方略及其生態影響
澶淵之盟與景德和約之后,遼夏與宋都達成了較為和平的局面,但此時遼夏關系走向緊張。宋與遼夏和平關系的確立使得遼夏失去了共同聯盟抗宋的理由,在無宋侵的壓力下,遼夏雙方在邊境集結兵力,遼夏之戰一觸即發。
西夏在當時處于荒漠氣候帶,自新疆以東至河套內外的沙漠正在西夏疆域之內,而遼夏邊境也處在這一橫亙在西夏北部邊疆的沙漠內。在這種地理環境下,遼夏邊境氣候干燥、終年少雨或無雨,氣溫地溫日差年差較大,風沙活動頻繁,這一區域的植被稀疏,生態脆弱。
在沙漠環境下作戰,西夏有著較為成熟的經驗,尤其是李元昊在與宋廷的三大戰役之中多次依靠沙漠地形,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宋臣沈括、種諤有一段議論很有啟發:“臣等歷觀前世本路強敵與中國限隔者,利害全在沙幕。若彼率眾度幕入寇,則彼先困;我度幕往攻,則我先困。”上述議論詳細論述了西夏在沙漠地理下的作戰優勢,即在熟悉地理的基礎上消耗敵方戰略資源,以逸待勞消滅敵方有生力量。
遼夏第一次戰爭初期,遼趁黃河結冰渡河,深入夏境400里,李元昊數戰不利,果斷后退百里,并下令“每退必赭其地”,使得遼軍得到的都是一片焦土,糧草后勤不暢,人困馬乏之際被李元昊擊敗。決戰之時“忽大風起,飛沙瞇目,契丹陣亂”則是荒漠氣候的典型表現,能在當時情況下利用天氣轉敗為勝,側面體現了西夏軍隊熟悉荒漠作戰的優勢。
李元昊死后,遼興宗趁西夏主少國疑之際再度親率大軍攻打西夏。此時的西夏一改李元昊時期的防御政策,與遼軍正面對抗,結果多以失敗告終,損兵折將;而遼軍以戰養戰,在糧草充足的情況下,勢如破竹,直搗西夏國都興慶府。此時的西夏采取堅壁清野據城固守的政策,待到遼軍糧盡退兵,而西夏也無兵力進行掩殺,這次戰爭最終以西夏失敗求和告終。
四、結語
總的來說,沙漠對于西夏御遼有著重要作用,但由于沙漠戰爭屬于運動戰,其最終結果要看戰爭指揮者的個人能力。沙漠生態脆弱,一次焦土政策堅壁清野后,原有的荒漠草地蕩然無存,在風沙的侵襲下逐漸沙化,也使得西北地區的生態環境日益惡劣。
【基金項目】寧夏大學研究生創新項目“傳統文獻中關于黨項西夏詔令奏議整理研究”(編號:GIP2020085)。
參考文獻:
[1][宋]趙汝愚.宋朝諸臣奏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2][宋]沈括.夢溪筆談[M].上海:中華書局,2015.
[3][宋]錢若水.宋太宗皇帝實錄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4][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元]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6][宋]龐元英.文昌雜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
(作者單位 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