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葳
(廣東工業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0)
蛙紋是壯族地區重要的一個文化符號,活躍于壯族人民生活的各個方面,與蛙紋有關的神話傳說以及民間藝術在壯族地區廣泛地流行。它是壯族農耕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與壯族的自然環境、地域文化、民間信仰、美學思想以及民俗民風等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壯族人民生活在南方多山多林地帶,生存環境差異較大,這致使壯族成為了一個崇拜圖騰的民族,而蛙圖騰則是在壯族地區流行較廣且影響范圍較大的圖騰之一。由于受到華南高溫多雨地區的條件限制,壯族生產作業以農業為主,青蛙在農田中為人類捕蟲除害。在當時,人們面對蟲害等狀況,并沒有成熟的解決措施,而對于農作物的灌溉,主要還是依靠著天然降水,尚缺乏有效的設施和技術,因此蟲害狀況和雨水就成為了作物收成的直接影響因素[1]。“農家無五行,水旱卜蛙聲”,人們相信蛙具有某種神秘性,認為通過對蛙的崇拜,可獲得蛙的保佑,從而達到風調雨順。同時,青蛙本身所具有的旺盛的生殖能力,以及這些特性所具有的不為壯族人民所了解的性質,符合他們多子多福的崇拜心理,這也是導致蛙圖騰成為在壯族地區影響范圍較大的圖騰之一的原因。
銅鼓是一種青銅禮樂器,東漢至唐代是銅鼓的鼎盛發展時期,各類新型銅鼓異軍突起。這一時期的銅鼓爭奇斗艷,最典型的裝飾物就是鼓面邊緣的立體蛙飾,即青蛙塑像(圖1)。蛙紋銅鼓具有多種社會功能,主要為祭祀禮器與象征權利的重器,其中暗含著濃厚的蛙崇拜文化[2]。

圖1 立體蛙飾細節(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冷水沖型銅鼓的青蛙塑像在藝術造型表現上十分精致華貴。每面銅鼓的鼓面邊緣多為四只大單蛙,彼此之間多為累蹲蛙,或是四角各鑄一頭部相向的小蛙等。該蛙形體較大,腹部較扁,四足挺立,雙眼外凸,身上布滿辮形紋,形象逼真,動態十足,奇異多姿。北流型銅鼓的青蛙塑像在制作工藝表現上十分生動奇特,主要可分為兩種:一種多為素面小單蛙,通常為四或六只,它們朝向一致,多呈逆時針狀排列,形象簡約,風格質樸,稍顯呆板;另一種則是累蹲蛙,疊踞的青蛙為一大一小相背負,與單體青蛙間隔排列。紋飾上,使用大量細密的幾何形紋飾,如云紋、席紋、雷紋等,鼓面都有立體蛙飾,兩種紋飾在布局上講究對稱平衡。靈山型銅鼓的青蛙塑像在審美藝術表現上十分華美穩重,主要也可分為兩種:一種多為三只單蛙和三只累蹲蛙間隔排列,多呈同一方向進行順時針或逆時針排列,也有少數銅鼓是全部由累蹲蛙進行排列的;另一種是三足蛙,即青蛙的后面兩足合并為一,成三足形態。紋飾上,蛙臀處一般運用同心圓紋進行多層疊加裝飾,蛙身及蛙頭處一般運用同心半圓紋、辮紋、螺旋紋等進行多層組合裝飾,十分繁縟。
在壯族地區,蛙紋還體現在位于廣西寧明縣城中鎮耀達村明江西岸的花山巖畫上。花山是一座臨江且西壁斷裂的斷巖山,留存有大批壯族先民駱越人繪制的赭紅色的巖畫。
花山巖畫作為早期人類藝術的一種表征,是壯族文化的瑰寶和世界巖畫的極品,被譽為中國稻作文化的標志,其造型具有蛙意象舞蹈變形韻味[3]。花山巖畫圖像眾多,形象原始,包括人物、動物、器物等,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圖像是蛙形人像(圖2)。花山巖畫上的蛙形人像不是人而是圖騰神,是壯民族保護神蛙神形象的展現,主要有兩種姿勢:正身姿勢一般為雙臂向左右兩側張開,手肘彎曲向斜上方托舉,雙腿朝左右兩側屈膝半蹲分開,與雙臂動作對稱;側身姿勢則一般為雙臂自胸前處展開,手肘彎曲或不彎曲向斜上方托舉,雙腿朝前屈膝半蹲站立,與雙臂動作對稱。花山巖畫風格古樸,線條粗獷而富有張力,氣勢恢弘且帶有神秘色彩。

圖2 花山巖畫上的蛙紋(圖片來源:網絡)
早在原始社會末期,壯族先民就會在身上銘刻自己氏族的圖騰,如蛙紋、蛇紋、鳥紋、太陽紋、螺旋紋等,這是區別于其他部落氏族的標記[4]。
在壯族當下的節俗活動——螞蟲另節(“蟲另”為蟲字旁加另)中,仍然有用蛙紋裝飾身體的傳統(圖3)。螞蟲另節主要流行于廣西西北部紅水河流域境內,因壯族人民把青蛙稱為“螞蟲另”而得名,人們通過尋找青蛙、祭祀青蛙、埋葬青蛙等多項儀式來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畜平安。每逢螞蟲另節,壯族人民會用黑色顏料在自己的臉部、胸前以及四肢上繪制“蛙紋”,主要表現為胸部兩側的螺旋紋,同時四肢會模仿青蛙作“蛙狀”動作。

圖3 節俗活動中的蛙紋(圖片來源:網絡)
此外,蛙紋還運用于螞蟲另幡上。螞蟲另幡的底色一般為大紅、正黃或桔黃,一般寫有“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等吉祥詞語。螞蟲另幡正中部位繪制有蛙紋,青蛙雙臂向左右兩側張開彎曲向斜上方托舉,雙腿向左右兩側展開呈半蹲站立狀。整個螞蟲另幡色彩艷麗,對比強烈,圖案簡潔大方且富有張力,極具當地特色,呈現出稚拙粗獷的視覺特征。
壯族百姓通過民族紋樣中的文化隱喻來表達他們祈求風調雨順、驅邪消災、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景。壯族蛙紋的藝術特征蘊涵著深厚的中國哲學思維和農耕文化的內涵,理解其文化隱喻對于民俗文化的傳承發展和現代藝術設計語匯的豐富也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5]。
壯族人民將生殖崇拜的意愿寄托于壯族蛙紋中,來表達他們對生殖繁衍的愿望。由于落后的原始社會生產力,人類的生存環境十分惡劣,人口發展速度十分緩慢,對于人類而言還不足以有解決物質資料生產、對抗蟲害和自然災害等的能力,這時候需要集合人類更強大的力量,團結一心,解決困難,因此壯族人民對增殖人口的愿望十分強烈。從中可以看出,壯族蛙崇拜文化是壯族生殖崇拜的表現方式之一,其所蘊涵的文化本質是壯族先民對自身稻作文明精神生活追求的一種寄托。在螞蟲另節里,青蛙不但具有神性,還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即被視為女性,在遠古時代常被認為是生育神的化身。作為精美的立體裝飾物,銅鼓鼓面上的青蛙塑像的排列形式也就豐富多樣了,比如以單蛙、累蹲蛙或單蛙與累蹲蛙相間環列等多種組合形式進行排列,其中生殖崇拜意味最為強烈的當然要屬累蹲蛙這種造型。將青蛙的繁殖之象及其特性鑄于銅鼓之上,生動體現了古代壯族人民樸素而強烈的生殖繁衍愿望和多子多福的崇拜心理。
在鐵器傳入之后,雖然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但是天災對壯族人民所造成的危害和影響仍然很大,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與勞作。而僅僅依靠蛙圖騰之間的血緣依賴關系,是無法滿足當時人們在各方面的需求的,他們需要的是更深層次的寄托。因此,壯族人民把蛙神形象融入銅鼓中,他們運用象征著多子多福的蛙紋、象征著風調雨順的太陽紋或螺旋紋等來表達壯族人民心中的祈求和愿景。喧騰激昂的銅鼓聲和人們的歡歌樂舞達到了神性與人靈的統一,所產生的靈動感應更是描述了人們的期許,相信自己對神的崇拜敬仰可以通過銅鼓和歌舞讓神知道,從而祈求得到神的庇護,驅邪避災,風調雨順,萬事勝意,平平安安。
由于歷史原因,目前流傳于紅水河流域的螞蟲另節活動已呈逐日減少的趨勢,這說明民俗藝術在脫離其原有的生存空間后,有不少民俗文化樣式已瀕臨消失。壯族蛙紋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研究價值和應用價值,是壯族地區十分重要的民族圖案,是壯族蛙崇拜文化的體現,值得我們在民俗藝術設計文化領域進行理論和應用的深入研究。因此,如何在現代設計創作中將現代設計理念融入傳統民俗紋樣是一個很重要且很值得我們去思考研究的問題。這不僅能夠給人們提供一種直觀的模式去了解地域文化、欣賞民俗藝術、感受民俗風情,還有助于保護和傳承民俗文化,扭轉非物質文化遺產自然傳承鏈條瀕臨斷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