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盧比孔行動”

奧利弗·穆迪 三四郎/編譯

二戰結束幾個月后，美國一名密碼奇才來到瑞士濱湖小鎮施坦豪森，拜訪一位瑞典密碼學家。后者發明的密碼機足以與納粹德國的“恩尼格瑪”匹敵。威廉姆·弗里德曼與鮑里斯·哈格林相處融洽。“我幾乎是噙著淚與哈格林一家告別的，”弗里德曼在日記中寫道，“他們非常可愛。”

他們的私交后來演變為一個全球間諜網絡，改變了20世紀的進程，整個故事直到最近才浮出水面。古羅馬時期，時任高盧行省總督的凱撒，決定渡過盧比孔河，挑起與龐培的內戰。從此，這條河的名字便含有“越界”的意思。代號“盧比孔”的行動，讓美國、西德以及和它們關系緊密的一小撮盟友掌握了彼時全球一半最機密的通訊信息。

觀察家通常將“盧比孔行動”喻為“20世紀情報界的政變”和“冷戰時期的布萊切利園”。行動允許一名荷蘭技術人員將破解阿根廷軍事密碼的關鍵方法告知英國，而這直接導致阿根廷“貝爾格諾將軍”號巡航艦在福克蘭群島（編注：英稱“福克蘭群島”，阿稱“馬爾維納斯群島”，后文統一簡稱為“馬島”）戰爭中被英國核潛艇擊沉。行動助推西德成為一個情報超級大國，影響了1979年伊朗人質危機的走向，同時幫助美國通過1978年《戴維營協議》促成了埃及和以色列之間的和平，還間接為蘇聯人提供了一個破解歐洲國家外交電報的寶貴工具。

源起

故事從瑞士阿爾卑斯山的楚格湖畔開始。來訪者弗里德曼是美國密碼學家，曾破譯二戰時期日軍最無懈可擊的紫色密碼機。東道主哈格林是瑞典發明家，為美國提供了多達14萬臺中等強度的加密機。

接下來的幾年，弗里德曼和哈格林逐漸達成了后來為情報界所知的“君子協定”。哈格林名下位于瑞士的加密設備廠家克里普陀集團，向美國的情報目標提供被動了手腳的加密機，以便美國人鉆空子，讀取其信息。20世紀70年代，這家企業被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直接收購。接著，CIA以一家空殼公司為幌子，通過一筆700萬美元的交易，將“盧比孔行動”的聯合控制權分割給了德國聯邦情報局（BND）。

“盧比孔行動”影響了1979年伊朗人質危機等事件。

幾年內，克里普陀集團主宰了密碼市場，把存在缺陷的加密機賣給了至少120個國家和超國家組織，而它的對手則遭到了無情的打擊。早在1962年，處于“盧比孔行動”邊緣的英國政府通訊總部（GCHQ）就開始為這場游戲出力，免費替克里普陀集團發放加密機，助其挫敗競爭對手。

從伊朗到意大利，希臘到巴西，冷戰時期不結盟國家乃至北約同盟國之間最隱秘的信息，美國人和西德人都能盡收眼底。據估計，蘇聯集團以外的國家購買的加密設備中，產自克里普陀的占比高達80%。

1973年，CIA攻擊智利新近獲得的克里普陀加密機，以監控和指導奧古斯托·皮諾切特反對阿連德政府的軍事政變。

九年后，英國人因支持“盧比孔行動”獲得了豐厚的回報。1982年的頭幾個月里，GCHQ對阿根廷劍指馬島的軍事計劃日益感到不安，轉而向合作伙伴求助，想破譯阿根廷的密碼。最終，荷蘭通過與西德簽署的情報共享協議間接接觸到“盧比孔行動”內部，并派出一名技術人員前往倫敦。他向GCHQ解釋了阿根廷海軍和外交部所用加密機的運行原理。華威大學教授理查德·奧德里奇深信，破譯后的情報很有可能讓撒切爾夫人提前獲悉了阿根廷的計劃，也幫助英國海軍定位并擊沉了“貝爾格諾將軍”號。

奈梅亨大學安全專家巴特·雅各布斯援引了BND內部對這場戰爭的嘲諷：“鑒于英國在德荷情報共享協議中頻繁搭便車的行為，我們可以說，1982年馬島戰爭的進程即便不由‘盧比孔行動決定，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其影響。”

曝光

半個多世紀以來，“盧比孔行動”從未被任何外人弄清其真實程度。但最終，自滿情緒和一篇華而不實的調查報告導致了它的破產。1999年，參與行動的西德和美國老兵在柏林以西的“魔鬼山”會面，美國人曾在此設立監聽站。他們決意起草一份行動綜述，并冠以古羅馬神話中謀略與智慧女神“密涅瓦”的名字。報告洋洋灑灑近100頁，卻不過是簡單概括了CIA編撰的歷史三卷本。但這已經足夠，它落入了德國記者彼得·穆勒和德國電視二臺（ZDF）另一些記者的手中。

哈格林為美國提供了多達14萬臺中等強度的加密機。

2020年2月，ZDF的一部紀錄片首次披露了行動內容，令情報專家感到震驚。“這可能是我在情報領域工作35年以來見過的最敏感的文件。”奧德里奇說。之后，他與其他學者開始在《情報與國家安全》雜志上探討行動對冷戰史的影響。

奧德里奇用海洋生態學的術語來描繪“盧比孔行動”風云詭譎的游戲。核心玩家代號“鯨魚”，即CIA和西德、瑞士、瑞典的情報機構。英國、法國、以色列和荷蘭等盟國諢名“海豚”，在行動邊緣徘徊，定期從中獲益，但從未真正了解內幕。行動目標則是“磷蝦”，既包含第三世界國家，也囊括部分歐洲國家，比如意大利和希臘。他們被蒙在鼓里，自以為買到了市面上最好的密碼機，還為此掏了數億英鎊，卻不料通訊信息被看了個精光。

1982年阿根廷攻擊馬島以失敗告終，部分原因是英國借道荷蘭，通過“盧比孔行動”截獲了阿根廷海軍的情報。

最后是“鯊魚”。“盧比孔行動”并沒有直接給克里普陀加密機設置可供窺探的“后門”，而是削弱其防御強度。如此一來，擁有世界上最厲害的密碼破譯機構的蘇聯，就能鉆入其中，捕到殘留的魚蝦。奧德里奇說，在20世紀80年代黎巴嫩內戰時期，蘇聯獲取最好情報的來源并非克格勃，而是意大利、希臘駐貝魯特大使館的外交電報。

白金漢大學安全研究專家梅麗娜·多布森表示，“盧比孔行動”造就了冷戰時期西德的間諜強國地位。近幾十年來，心灰意冷的前特工時常嘲諷BND是美國人笨手笨腳的小跟班，稱它被官僚主義和松散的結構捆住手腳。“密涅瓦”報告暗示，BND在高度機密的歐洲情報聯盟中身居核心，且行動表現超出預期，部分源于西門子等公司提供的技術支持。

余波

1979年，來自西德、丹麥、瑞典間諜組織的代表們，在慕尼黑的一座啤酒花園里組建了一個非正式俱樂部。“他們正在琢磨給新組織取個怎樣的好名字。”雅各布斯寫道，“然后，他們看了看玻璃杯，里面裝滿了本地牌子‘麥格斯維特的雙倍勃克啤酒，于是一個想法油然而生。”后來，“麥格斯維特”又將法國、荷蘭的間諜組織招入麾下，可能是為英國在馬島戰爭中提供密碼技術的源頭。它至今仍然存在。

20世紀80年代，黎巴嫩內戰的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受“盧比孔行動”的影響。

上世紀90年代，“盧比孔行動”影響力下降，但仍有余威。根據ZDF的紀錄片，雖然德國人早已賣掉他們在克里普陀集團的股份，但直到2001年，他們仍能破譯意大利的外交電報。

據說，在“9·11事件”發生的前幾個月里，BND波恩辦公室的一位語言學家截獲了一條來自意大利的情報，上面說一群阿拉伯青年正計劃去美國上飛行課，但他們對起飛和降落并不特別感興趣。很可惜，情報人員認為這無關緊要，因而忽略了那份報告。

[編譯自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