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克·魯特 陳其慧/編譯

克洛普:“撤銷送養決定意味著得再花一筆錢把我的孩子贖回來。”
希安·克洛普在2009年和男友結識的時候不過20歲,兩人在幾周后閃婚,不過數月,克洛普便懷孕了。然而,初為人母的美夢很快就因丈夫鋃鐺入獄而破滅。迫于現實,她不得不開始為肚子里的寶寶尋求收養的路子。年輕夫婦在搜索引擎上查到的第一個相關鏈接就是“收養網絡法律中心”(ANLC)。
克洛普和ANLC最初的交流很順利:收養顧問溫柔體貼,服務專業周到。對方很快就發給他們一系列文件,要求填寫個人病史、藥物濫用情況和懷孕期間開銷等一系列問題。
夫妻二人僅向收養家庭要求提供油費、食物、毛毯等生活必需品,不希望雙方變成買賣孩子的交易。但ANLC的顧問說,未來的養父母很富有,他們完全可以索要更多的資源。所以他們又在清單里添加了孕婦裝、一套新輪胎和可以帶進監獄的書籍。2010年1月,克洛普簽署了收養文書。依照法律,該決定在規定期限內可以選擇撤銷,具體時間因州而異,任何可能構成買賣孩童的承諾或者合同都是非法的。
文件簽署后,克洛普仍猶豫不決。當她致電ANLC的顧問,詢問能否留下自己的孩子時,對方給出的回復讓她覺得養父母會追討所有款項,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震驚之下,她匆匆掛斷了電話,之后再也不敢提及此事。“我的心都碎了。”克洛普說,“撤銷意味著你得再花一筆錢把自己的孩子贖回來。”別無他法,她不得不選擇放棄自己的兒子,自此11年再無聯系。
影視作品往往講述沒有孩子的夫婦從擁擠的孤兒院中挽救一名棄嬰的故事。但現實中,約100萬美國家庭希望領養孩子,其中多半想要新生兒。這個數目大大超過了美國實際的可收養嬰兒數,一些父母甚至將目光投向了國際收養。由于嬰兒數量有限,走官方渠道申請收養的流程十分漫長。在這種情況下,對那些有經濟實力的父母來說,私人收養無疑是很好的選擇。
1996年,艾倫·金迪和卡羅爾·金迪夫婦共同創辦了ANLC。該機構宣稱,自成立以來,他們已經成功促成6000多個收養案例,是目前全美規模最大的收養業務相關法律公司。ANLC的官網主頁上貼滿了客戶滿懷感恩的推薦詞,但在批評者眼中,這不過是掩蓋機構實為賺錢工具的漂亮幌子。
我們目睹了私人收養的陰暗面:傭金制、非法的封口條款、各樣的收養廣告以及對嬰兒的種族歧視。根據唐納森收養協會2006年和國家收養協會2014年的統計數據,每年非親屬關系收養的嬰兒數量約為1.3萬~1.8萬,其中通過公共機構領養的人數約為1000。這無疑表明,美國絕大多數嬰兒收養涉及私營機構和背后的市場力量。

ANLC前員工斯佩特:“這種收養行為會讓孩子成為家庭的搖錢樹。”
“這是一個典型的供需問題。”加利福尼亞州收養律師塞萊斯特爾·利夫希奇說。他希望能夠對現有的收養制度進行改革。可收養嬰兒的稀缺、養父母的迫切期望和互聯網的出現大大推動了中間人牟利的步伐,他們可以從每個案例抽取高達數萬美元的提成。
《時代周刊》和Newsy電視網的調查顯示,2021年ANLC的協議規定,養父母們需要支付2.5萬美元以上的費用,這還不包括生產費用、最終收養文書的法律費用和其他附加費用。一套完整流程下來,花銷可能翻兩番。“錢是原罪。”《收養國家》的作者亞當·珀特曼說,“一旦將人類和美元相提并論,那就意味著一場災難的肇始。”
盡管聯邦政府為每個收養孩子的家庭提供經濟補貼,但該領域仍缺乏聯邦法律法規的支持。從經濟補償的額度到親生父母如何同意收養等一系列相關法律都僅限于州一級,法律具體內容的地區差異也非常大。例如,密西西比州允許生母在六個月內撤銷收養決定,而田納西州只有三天。
利夫希奇創辦了非營利組織“收養配對”,旨在借助互聯網資源和手機應用平臺,為生身父母提供符合行業規范的收養中介和合格的養父母。在她看來,各地收養法規差異造成的法律漏洞,讓投機者們能夠輕易鉆空子謀取暴利。
金迪夫婦的收養事業常常被人質疑。2006年,奧蘭治縣地方檢察官對二人提起公訴,稱他們在ANLC的運營過程中存在11項違法行為,其中包括冒充律師事務所營業資格、偽造卡羅爾護理學位進行虛假宣傳等。金迪夫婦否認有不當行為,并同意支付10萬美元的罰款。
卡芮·斯維特于2008—2011年在ANLC為生父母和養父母服務。她記得曾有一名工作人員威脅一位母親說,如果她不愿意送養孩子,就打電話給兒童保護服務組織讓他們把孩子帶走。克洛普不是唯一一個被ANLC施壓的母親。格蕾絲·哈拉斯在2017年和2018年通過ANLC送養了兩個孩子。雖然機構在她懷孕期間安排了住宿,但有一名ANLC代表跟她說過,如果她放棄送養就必須償還費用。
這些母親的遭遇正對應了ANLC的一種運營模式。他們給員工施壓,敦促他們拉攏客戶。在員工達成一定目標后,可以通過簽下更多收養父母或者完成更多案例賺取額外收入。一名前員工說,有過多次送養經歷的生母有時甚至被稱為“常客”,“一切出于利益而非愛心,ANLC優先考慮的永遠是下一單生意。”
前員工表示,他們有時會向養父母們提供虛高的數據以證明機構的實力,“在他們的描述里,生母幾乎是排著隊急等著送孩子,這根本就是假的。”客戶分兩次支付服務費用,在項目開始前支付定金,與生母匹配后支付尾款。因此,一旦收養計劃流產,錢已到手的ANLC也不用著急為養父母進行重新匹配。上級迫使顧問無視這些未完成匹配的案例,下達指示要求“短期內不匹配沒錢撈的客戶”。此外,一些被公司認為難以匹配的養父母(比如超重和肥胖),簽署的是一份有時間限制的協議而非標準的無固定期限合同。對于那些愿意收養黑人或混血嬰兒的養父母,機構也會為他們單獨提供有特別優惠的新合同。前員工還透露,機構會鼓動孕婦搬到收養政策相對寬松友好的州生產,他們管這個叫“場地搜索”。
杰薩林·斯佩特2015年時曾在ANLC工作,她說私人收養存在的問題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她擔心這種收養行為會讓孩子成為家庭的搖錢樹。《錢可以買到的孩子》的作者安內·穆迪認為,這樣的收養制度基本可以等同于賣孩子掙錢。
克勞迪婭·克里甘·達西在博客上發表了大量關于收養的文章,堅定地支持生身父母捍衛自己的權益。她了解到許多生身父母面臨著償還收養費用的壓力,而許多州對此并沒有明文規定。“這難道不是敲詐?”達西質問。根據收養與協助生育律師學院收養部門主任黛布拉·古思頓的說法,收養不成立就要求返還給生身父母的經濟補償,這是反道德的。
國家對私人收養機構的管制流于表面。收養機構一般只需要從衛生與公共服務部或兒童與家庭部獲得營業許可,而律師只需要在州律師協會的管理下便可持證上崗。即便發現這些收養機構存在問題,政府的對策也是乏善可陳,懲罰更是不痛不癢。2018年,猶他州公眾服務部(DHS)吊銷了一家名為“心與靈”的收養機構的營業執照,原因是該機構未能給待收養嬰兒盡責尋找推定父親,對生身母親開銷的監管也不到位。根據法律規定,被吊銷執照的法人在五年內都不可與另一個有營業許可的實體相關聯。但一年后,“心與靈”的所有者就被發現和另一家收養機構合作。DHS為兩家的合作頒發了臨時許可,不久后就撤銷了制裁。當這些收養掮客以顧問、公益倡導者、廣告商等其他身份運營機構時,執法就更加困難。目前,這些私人機構究竟歸哪個部門監管,更是一團漿糊。
克洛普的臉書首頁仍掛著她通過ANLC送養兒子時發布的帖子。彼時在她眼里,送養的決定痛苦但正確:她的兒子會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我本以為一切都很美好。”克洛普回憶道。自此,她開始關注在線收養社區的信息,慢慢撕開了收養過程中那些光鮮的表象。
“他們利用那些貧窮而驚恐的可憐人,利用恐懼逼迫人們接受一個沒有退路的送養陷阱。”克洛普談到收養業時說,“我敢肯定,即便是收養我兒子的父母,也不知道背后發生的事情。他們只是將錢托付給機構,幫他們找一個孩子。然而,這筆錢最終沒有落到生身父母手中,而是進了中間人的口袋。”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