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金平 曹方舟 編輯/孫艷芳
全球金融治理是全球經濟治理的核心。近年來,國際貨幣體系經歷了重大變革,數字貨幣方興未艾,全球量化寬松持久不衰,負利率挑戰傳統的經濟金融理念,美國動輒啟動金融制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揮作用的空間越來越狹窄……所有這些都表明,全球金融治理體系面臨著重大挑戰,變革勢在必行。
積極參與全球金融治理,是新時期我國金融對外開放和發展的核心任務之一?!笆濉币巹澝鞔_了中國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目標與方向。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笆奈濉币巹澗V要中再次將“維護多邊貿易體制,推動完善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作為重要的工作目標。習近平總書記則多次強調,中國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轉折期,要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變革,為世界提供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2021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部署2021年工作,將深度參與全球金融治理、擴大金融雙向開放、嚴密防控外部金融風險列為第六項重大任務。
但有關中國參與全球經濟金融治理的研究成果十分有限,相關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亟待深入研究。中國在全球金融治理體系中處于什么地位?是否與中國的經濟實力相匹配?這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本文定量研究了中國在全球金融治理主體體系中的地位,通過與中國在全球所處經濟金融地位的比較,分析中國參與全球金融治理的差距與問題。
筆者認為,全球治理是針對全球性事物,在全球范圍內,由世界各國協商,通過一系列顯性和隱形的組織、規則和制度體系,進行規制與管理的過程。全球治理體系包括價值體系、規制體系、主體體系、客體體系和效果評估體系。全球治理涉及世界政治、經濟、文化、環境、安全、軍事等各個領域。全球經濟治理是全球治理的核心與基礎,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的經濟全球化浪潮,推動了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長足發展。全球金融治理是經濟治理的子領域,特指世界各國針對全球金融事物與金融活動,尤其是金融領域的糾紛、矛盾與沖突,通過協商,構建一系列顯性和隱性的組織機構、規則與制度,進行規制和管理的過程。當前的全球金融治理體系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由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國際開發協會、國際金融公司、多邊投資擔保機構和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五個成員機構組成)、國際清算銀行、區域開發銀行等組織機構,以及由這些組織制定的一系列全球金融規則、目標價值體系與制度體系構成。
全球金融治理主體體系決定和引領了全球金融治理的價值體系和規則體系。一國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治理地位,主要表現為在全球金融治理主體體系中的地位。當前的全球金融治理主要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以及一系列區域開發銀行為主體進行的金融治理行動,歐洲清算銀行、巴塞爾委員會也是重要的全球金融治理機構。多邊經濟政策協調機構在全球經濟金融治理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推動全球治理規則的制定與完善。
根據上面的定義,本文以一國在國際金融治理機構中的地位和影響力來判斷該國的全球金融治理主體地位。鑒于經濟政策協調機構缺乏強制力,其作用在于推動國際金融機構正確發揮國際金融治理的作用,其功能和影響體現在國際金融機構之中,故在測度全球金融治理主體地位時,本文將國際金融協調機構排除在全球金融治理主體之外。
一是變量選擇。國際金融機構的重大決策往往通過投票決策。基于機構的投票機制設計,占有投票權比例高的國家,就可以享有更大的話語權,從而在全球金融治理體系中居于更高的地位。因此,各個國家在這些金融機構中的地位高低,主要有兩個決定因素,即投票權分配和投票機制設計。投票權分配結果并非一成不變,隨著國家間經濟實力相對強弱發生變化,投票權會在成員國之間重新分配。投票機制設計方面,主要是指票數門檻,一般變動不大,故本文選擇投票權來度量成員在機構中的地位。根據各機構年報提供的數據,歐洲投資銀行、歐洲開發銀行理事會以及拉丁美洲開發銀行,以認繳股份代表成員地位,其他機構以投票權代表成員地位。
作為銀行,股本規??梢远攘繖C構的相對重要地位,因此選定各機構財務報表中的“Total Equity(總股本)”指標作為權重。由于不同機構的計價貨幣略有不同,為保持可比性,使用匯率數據統一轉換為以美元為單位。
二是數據處理并計算指數。以2000—2019年為考察時段,本文選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開發協會、國際復興開發銀行、歐洲投資銀行、亞洲開發銀行、泛美開發銀行、亞洲基礎設施開發銀行、歐洲復興開發銀行、伊斯蘭開發銀行、拉丁美洲開發銀行、新開發銀行、非洲開發銀行、歐洲開發銀行理事會、加勒比開發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為研究樣本,對相關數據進行處理后計算指數。


表1 全球金融治理主體地位指數
從表1可以看出,2008年以來,新興發展中國家在全球金融治理主體中的地位逐漸提升,與之伴隨的是發達國家地位的緩慢下移。新興發展中國家在全球金融治理主體中的地位從21.60%上升到2019年的26.34%;與此同時,發達國家則從66.50%下降到61.32%。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的十年時間,發達國家絕對控制全球金融治理體系的狀態沒有任何改變。其中,美國作為具有“一票否決權”的國家,其全球金融治理地位從2008年的18.86%發展到2019年的18.46%,幾乎沒有什么改變,依然控制著近20%的全球金融治理控制權。
盡管中國地位獲得了顯著提升,從2008年的3.52%上升到2019年的6.01%,與英國水平(6.19%,2019年)接近;然而,中國在全球金融治理中的地位直到2019年也僅位居第六位,在美國、日本、德國、法國和英國之后。這說明,我國參與全球金融治理的空間十分廣闊。
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GDP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與世界第一大國美國的距離越來越小。從國內生產總值規模來看,2019年美國的經濟規模為世界第一,GDP占比達到24.4%,中國位居第二,占比達到16.3%;從世界出口地位來看,2019年中國為世界第一大出口國,出口占比達到10.58%,美國緊追其后,為世界第二大出口國,出口占比達到10.12%;從世界市場地位來看,美國是世界第一大進口國,進口在全球占比為12.79%,中國緊追其后,占比為10.21%;從國際直接投資流量來看,美國是世界最大的對外直接投資國和最大的引進外資國,世界占比分別為9.5%和16%,中國緊追其后,占比分別為8.9%和9.2%(見表2)。所以從世界經濟、貿易和投資地位來看,中美均位于世界前兩名,中美之間的差距在逐漸縮小。

表2 中美兩國經濟地位比較
如果從國際金融交易地位來看,中國的地位顯著弱于其經濟地位。從國際清算銀行顯示的跨境金融交易的存量規模來看,2019年G20成員國跨境借貸規模在全球中的比重排名依次為:英國(16.87%)、美國(11.16%)、法國(10.75%)、日本(8.99%)、德國(6.93%)、中國(4.24%);中國居于第七位(見表3)。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19年G20成員國股票交易規模全球占比排名依次為:美國(38.42%)、中國(31.55%)、日本(8.45%)、韓國(3.19%)、加拿大(2.37%)、德國(2.24%)、印度(2.08%);中國位于第二位。在SDR貨幣籃子中,根據貨幣占比排名,依次為美元(41.73%)、歐元(30.93%)、人民幣(10.92%)、日元(8.33%)、英鎊(8.09%)。根據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編制的貨幣國際化指數,2019年貨幣國際化指數排名依次為美元(50.85)、歐元(26.28)、日元(4.63)、英鎊(3.92)、人民幣(3.03),人民幣位居第五位,與第一位的美元相差甚遠。

表3 2019年各國跨境金融交易存量數據
總體來看,中國的全球金融地位和金融治理地位明顯弱于其經濟地位,金融開放與金融國際化還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間;而其中,金融治理地位與金融地位又存在一定差距。這種差距的形成源于我國對全球金融治理的需求及供給能力還有待于進一步提升。要積極參與全球金融治理,提高中國在全球金融治理體系中的地位與影響力,需要從全球治理的供給和需求兩個方面著力。
第一,積極推動新型國際金融機構與國際經濟政策協調機構的發展,降低金融治理體系對傳統國際金融機構的粘性和依賴。改革現存的國際金融機構,既面對來自既得利益方的強烈反對,又難以平衡新興利益國家的利益訴求,具有較大的阻力。較為可行的路徑是推動建立和發展新興國際金融機構和政策協調機構,在新的國際金融機構中構建更加合理、更加公正、適應世界金融新發展格局的治理體系。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都是新興的國際金融機構。這些新興國際金融機構的產生和發展都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發達國家對全球金融治理體系的控制力,提升新興發展中國家在全球金融治理體系中的話語權。作為新興發展中的大國,我國在新興國際金融機構中擁有更大的影響力。因此,積極推動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的擴容和發展,是我國提升全球金融治理地位的重要途徑。
積極推動二十國集團(G20)在國際金融政策協調和全球金融治理中的地位和影響力,也是我國提升全球金融治理地位的重要方向。G20目前有財政部長會議、中央銀行行長會議和領導人峰會,正在推動貿易部長會議機制。G20全球金融治理名人小組成立以來也在全球金融治理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因此,要在積極推動G20發揮國際經濟政策協調功能的同時,更多發揮推動現有金融治理體系改革的功能。
第二,通過提供更多的金融治理解決方案,積極參與和推動傳統全球金融治理體系改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體系是全球金融治理的核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體系改革也是全球金融治理體系改革的重點和難點。一方面,我國應該通過繼續增加在國際金融機構的股權份額,提升投票權;另一方面,要推動國際金融機構決策體系的變革,為國際金融機構決策體系變革提供中國方案。更為重要的是,要推動在現有國際金融機構中增設新平臺,建設新的金融治理公共產品,借此提升我國提供全球治理公共產品的能力。我國應在全球資本流動管理與監測、全球金融穩定、微觀和宏觀審慎監管、貨幣政策協調、國際收支不平衡管理、數字貨幣風險監控、反金融詐騙與反洗錢等全球金融治理的各個領域,貢獻中國力量和中國智慧,提供中國解決方案。
第三,積極推進人民幣國際化戰略。貨幣國際化是提升一國在國際貨幣體系影響力的重要指標。國際化的人民幣本身就是一個全球金融公共產品。人民幣國際化,既能推動我國金融對外開放、提升全球金融治理需求,又能提高我國在國際金融體系和治理體系中的地位。人民幣國際化過程中日益完善的人民幣全球清算結算體系、人民幣交易體系,都是中國向全球提供的金融基礎設施,也反映了我國全球金融服務體系和治理體系的供給能力。
第四,加大金融對外開放和國際金融合作的力度,提高金融國際化水平,提升我國對全球金融治理的需求。筆者的研究表明,我國的金融開放已經處于較高的水平,完成了金融開放的70%以上。今后,應在剩余的領域里加快金融開放的步伐,尤其在國內資本市場對外開放、放松跨境資本流動管理、人民幣匯率市場化改革等方面要提速;同時,也要推動國際金融領域的雙邊和多邊合作機制,在諸如貨幣互換、人民幣離岸市場建設、資本市場互聯互通、“一帶一路”金融合作、匯率穩定機制等方面,加大體制機制的改革力度,不斷創新金融國際合作的方式方法,不斷提升我國的國際金融地位,爭取在全球金融治理體系改革中獲得更多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