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研究

戴弦

【關鍵詞】 會計信息透明度; 企業風險; 內部控制

【中圖分類號】 F234.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1）14-0120-07

一、引言

隨著以信息披露為核心的IPO注冊制改革的推進，我國資本市場股票發行、交易和退市以及信息披露制度改革進一步深入。加強信息披露監管，努力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是提升上市公司質量、促進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保證。然而，已有文獻對會計信息透明度的提高是否能夠助推上市公司的發展尚存爭議。一方面，一些研究者認為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緩解上市公司代理問題，從而降低公司融資成本，增加公司價值[ 1 ];另一方面，也有不少研究者發現公司在提升會計信息透明度時，可能會導致商業秘密的泄露，從而損害公司的核心競爭力[ 2 ]。此外，既有研究主要關注的是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價值的影響，而探討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管理水平影響的研究文獻鮮見。

風險管理水平是上市公司投融資決策行為的重要體現，勇于承擔一定的風險能夠增加公司的投資回報，提升公司的經營績效[ 3 ]。作為資本市場信息傳遞的重要樞紐，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降低公司與外部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緩解公司融資約束，降低融資成本，最終影響企業風險。此外，內部控制是公司內部治理機制之一，高效的內部控制能夠緩解公司與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代理問題，能夠對公司投融資決策行為產生重要影響?；诖?，本文以公司內部控制質量為切入點，深入探討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

現有關于會計信息透明度對公司發展的影響研究，主要聚焦于會計信息透明度對公司價值和資本成本的影響等方面，企業風險影響因素多從宏觀經濟、管理層特征、經營多元化等方面進行分析。本文關注會計信息透明度，深化和豐富了企業風險影響因素方面的研究內容;同時，探討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的作用機制，探索內部控制對強化公司治理水平的調節作用。本文引入內部控制質量，為緩解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管理的負面影響提供新的路徑。

二、基于內部控制視角研究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的重要意義

（一）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調節作用

會計信息透明度是上市公司會計信息披露質量的重要反映。理論上講，提高公司會計信息透明度可以降低利益相關者搜尋信息的成本，提高股東和外部投資者對企業風險的評估能力。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緩解公司代理問題，提高公司的資本配置效率。從企業經營風險發生的角度看，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通過如下方式對企業風險產生重要影響。

首先，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具有公司治理效應，能夠弱化公司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和代理問題。會計信息是外部利益相關者用于風險識別、風險評估與投資決策的基礎。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幫助外部利益相關者更為準確地識別和評估公司風險，有利于公司股東和外部利益相關者對管理層行為實施有效監督，能夠降低公司管理層為謀取私利而做出極端投融資決策行為的可能性，從而對管理層的冒進行為產生制約作用，最終能夠減弱公司風險。

其次，既有研究發現，公司管理層與內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利益分離會導致較高的企業風險[ 3 ]。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弱化管理層的盈余管理行為，縮小大股東與高管、外部投資者與高管之間的利益分離度，從而能夠對企業風險產生抑制作用。

最后，高透明度所揭示的會計信息能夠讓外部利益相關者更為準確地了解企業內部信息數量與質量，使外部利益相關者能夠更為準確地預測公司未來盈利能力和現金流狀況，從而可能導致公司面臨短期的業績壓力。為維持較為穩定的公司績效，短期內管理層往往傾向于放棄風險高、不確定性大的投資項目，選擇風險較低、收益較為穩定的投資項目。在此視角下，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可能會引致管理層的短視行為，從而產生對高風險高收益投資項目的擠出效應，降低公司的內生風險?；谏鲜龇治?，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前提下，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降低企業風險水平。

（二）內部控制對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的調節作用

作為能夠優化公司內部治理的重要機制，內部控制可以對公司管理層的投融資決策行為實施有效監督，從而起到制約管理層策略性行為的作用[ 4 ]。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降低公司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緩解代理問題，優化公司的資源配置。因此，公司的內部控制質量必然會影響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發生率之間的關系。

首先，高效的內部控制能夠促進公司管理層優化現有資源結構，減少冗余的成本費用。一方面，將節省的成本開支留存公司，能夠增加管理層應對風險的資金，提高管理層對風險的容忍度;另一方面，管理層可以將節約的資金投資于市場上有價值的項目，建立公司的核心競爭優勢。公司管理層可以在對風險和收益進行權衡的基礎上，選擇合適的投資項目，而不必局限于風險小收益低的經濟項目。

其次，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拓寬公司的融資渠道，緩解公司的融資約束[ 5 ]。公司可以通過提高內部控制質量獲得更多資金，從而提升企業風險管理水平。此外，高質量的內部控制也能為公司在經歷危機時期提供較多的避險工具，從而強化公司選取創新等高風險高收益投資項目的動機，提高公司風險管理意愿?；谏鲜隼碚摲治?，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2：在其他條件不變的前提下，內部控制質量的提高能夠緩解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控制的負面影響。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07—2019年深圳證券交易所主板上市公司為初始研究樣本，分析了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以及內部控制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對初始樣本進行了必要的篩選：（1）剔除ST、PT類上市公司;（2）剔除金融保險行業上市公司;（3）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為避免極端值對本文結果的可能干擾，對所選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按照上述程序進行篩選后，共得到4 706個公司年度觀測值。本文所需財務數據和公司治理數據來源于Wind數據庫和CSMAR國泰安數據庫，會計信息透明度數據來源于深圳證券交易所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狀況的考核評級，內部控制數據來源于迪博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DIB）。

（二）變量說明與指標界定

1.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

參考周曉蘇和吳錫皓[ 6 ]的做法，本文以深圳證券交易所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狀況的考評結果作為會計信息透明度的代理變量進行主回歸分析。該考評結果主要分為A、B、C、D四個等級，其中A表示公司披露的會計信息透明度最高，D表示會計信息透明度最低。本文按照從高到低的等級層次，將A等級賦值為4，B等級賦值為3，C等級賦值為2，D等級賦值為1。

2.企業風險概率（Crisk）

借鑒陳彩云和湯湘希[ 3 ]的研究，選取經行業調整后的企業盈利能力在三年內（t年至t+2年）的標準差衡量企業風險概率水平。企業盈利能力指標包含息稅前利潤/總資產、非經常性損益前凈利潤/總資產，二者的標準差分別為Crisk1和Crisk2。為保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性，本文還選取了經行業調整后的企業盈利能力在五年內（t年至t+4年）的標準差作為企業風險的代理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

3.內部控制水平（Inter）

本文將從DIB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中獲得的內部控制指數取自然對數來衡量公司的內部控制質量。內部控制指數的自然對數值越大，說明公司的內部控制水平越高，內部控制體系運行越高效。

4.控制變量

考慮到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過程，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本文選取如下控制變量：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盈利能力（ROA）、管理費用率（Mfee）、經營現金流量（Cashf）、股權集中度（Top5）、管理層薪酬（Compen）、獨立董事比例（Indratio）。此外，本文還控制了行業和年份虛擬變量。主要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構建

第一，為了檢驗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本文構造如下實證模型：

在模型（1）中，被解釋變量為企業風險（Crisk），解釋變量為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本文重點考察Tran的估計系數？琢1。根據H1，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將會降低企業風險水平，即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企業風險概率水平越低，因此預計Tran的估計系數？琢1顯著為負。

第二，為了檢驗內部控制質量在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中的作用，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進一步引入內部控制變量（Inter）以及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的交互項（Tran×Inter），構造如下實證模型：

在模型（2）中，本文將重點關注交互項Tran×Inter的系數？茁3。根據H2，內部控制質量的提高能夠有效緩解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負面影響，故而預計交互項的系數？茁3顯著為正。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1.描述性統計分析

表2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在樣本期內，企業風險（Crisk1和Crisk2）的均值分別為0.0572和0.0807，最小值分別為0.0007和0.0011，最大值分別為0.4336和0.4684，說明不同樣本公司之間企業風險水平存在較大差異。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均值為2.8683，中位數為3.0000，說明深圳證券交易所主板上市公司的總體會計信息透明度較高。內部控制水平（Inter）的均值為6.4760，最小值為3.6899，最大值為6.8889，表明深交所主板上市公司內部控制質量存在較大差異，公司內部控制質量還存在進一步提升的空間。企業規模（Size）的均值為22.1440，最大值為25.7146，最小值為18.6744，標準差為1.4052，說明不同的樣本公司之間規模差異較大，資本實力不一。資產負債率（Lev）的均值為0.5318，說明樣本公司的資產結構中負債占比高于凈資產占比，公司負債率呈現較高的態勢。股權集中度（Top5）的均值為0.4798，說明樣本公司前五大股東的持股比例之和達到了47.98%，股權集中度較高。

2.多元回歸分析

（1）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

在開展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回歸之前，利用樣本公司相關數據，對變量之間的相關性進行分析發現，樣本公司的企業風險水平（Crisk1和Crisk2）與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負相關，相關系數分別為-0.207和-0.190，初步說明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

為深入考察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的關系，本文利用模型（1）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見表3。根據表3列（1）和列（3），在不加入控制變量的情形下，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系數均在1%水平顯著為負;根據表3列（2）和列（4），加入控制變量后，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系數分別為-0.0122和-0.0167，且在1%水平顯著，說明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會顯著降低企業風險水平，即上市公司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企業風險水平越低，本文的H1得到驗證。

（2）內部控制對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的調節作用

為考察內部控制水平對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的調節作用，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內部控制變量及其與會計信息透明度的交互項，具體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表4列（1）和列（3），在不加入控制變量的情形下，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系數均在1%水平顯著為負，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交互項（Tran×Inter）的系數均在1%水平顯著為正;根據表4列（2）和列（4），加入控制變量后，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系數分別為-0.2620和-0.3382，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交互項（Tran×Inter）的系數分別為0.0392和0.0504，表明公司內部控制水平越高，越能夠弱化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負面影響，本文的H2得到支持。

3.內生性問題

（1）工具變量法

為了緩解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借鑒張兵等[ 7 ]的做法，采用地區市場化進程作為會計信息透明度的工具變量重新加以檢驗。市場化進程指標來源于樊綱等（2008—2018）編制的各地區市場化指數，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表5中列（1）和列（3）的結果顯示，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估計系數依然顯著為負;列（2）和列（4）的結果顯示，加入內部控制及其與會計信息透明度的交互項后，交互項（Tran×Inter）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的水平顯著為正，說明在控制內生性問題后，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降低企業風險以及內部控制能夠緩解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負面作用的結論依舊成立。

（2）固定效應回歸

為緩解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對結果的可能影響，本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重新回歸，結果如表5列（5）—列（8）所示。從結果可以看出，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水平顯著為負，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交互項（Tran×Inter）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水平顯著為正，與主回歸的檢驗結果保持一致。

（3）將解釋變量和調節變量滯后一期

為進一步緩解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將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和內部控制指標（Inter）滯后一期重新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水平顯著為負，加入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的交互項（Tran×Inter）后，Tran×Inter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水平顯著為正，本文的結果未發生改變。

（4）公司聚類處理

為進一步解決遺漏變量對結果的可能干擾，本文按公司聚類進行重新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估計系數依然為負，且在1%水平顯著，加入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的交互項（Tran×Inter）后，Tran×Inter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水平顯著為正，與前文的結果保持一致。

四、穩健性檢驗

為保證本文結論的可靠性，進一步采取了如下穩健性檢驗：

第一，替換解釋變量。參考王克敏等[ 8 ]的研究，采用盈余激進度和盈余平滑度衡量會計信息透明度。其中，盈余激進度（Eaggi，t）采用如下方式進行計算：

Eagg表示盈余激進度，AC代表公司的應計項目，？駐CAA代表公司的流動資產增加額，？駐CLL代表公司的流動負債增加額，？駐Money代表公司的貨幣資金增加額，？駐Sliab代表公司一年內到期的長期負債增加額，Depre代表公司的折舊和攤銷，？駐Taxin代表應交所得稅增加額，TA表示企業總資產。

盈余平滑度（Esmoi，t）計算公式為：

Esmo為盈余平滑度，？駐AC代表應計項目增加額，？駐CFO為經營活動現金流量凈額的增加值，Correlation表示？駐AC與？駐CFO之間的相關系數。

根據盈余激進度和盈余平滑度，采用下式計算會計信息透明度：

Deci代表十分位數，Intra為會計信息透明度的替代指標。盈余激進度和盈余平滑度均與會計信息透明度負相關，因而在計算會計信息透明度指標時，在[Deci（Eaggi，t）+Deci（Esmoi，t）]/2前進行了負號處理，處理后，Intra值越大，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

將會計信息透明度指標替換后重新回歸，結果如表8列（1）—列（4）所示。會計信息透明度（Intra）對企業風險（Crisk1和Crisk2）的回歸系數均為負，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交互項（Tran×Inter）的估計系數為正且顯著。該結果表示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降低企業風險，而內部控制質量能夠弱化這一負向作用。該結論與前文保持一致。

第二，替換被解釋變量。本文采用經行業調整后的息稅前利潤/總資產、非經常性損益前凈利潤/總資產在五年內（第t年至第t+4年）的標準差衡量企業風險承擔，分別記為Erisk1和Erisk2。替換企業風險變量后重新回歸，結果如表8第（5）列至第（8）列所示。結果顯示，無論以Erisk1還是Erisk2衡量企業風險承擔，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的估計系數依然為負，且均在1%水平顯著，會計信息透明度與內部控制交互項（Tran×Inter）的估計系數依然顯著為正，本文的結論未發生改變。

五、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2007—2019年深圳證券交易所主板上市公司的內部控制指數以及相關財務數據，實證檢驗了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并考察了內部控制水平對會計信息透明度與企業風險關系的調節效應。結果表明：會計信息透明度會顯著降低企業風險水平，即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企業風險水平越低;內部控制水平能夠顯著調節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內部控制水平越高，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負向影響越小。

以上研究結論表明，會計信息透明度對企業風險的影響受到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制約，在較高的會計信息透明度下，良好的內部控制能夠促進公司管理層勇于承擔風險，提升企業風險管理水平，提高企業價值。

本文從內部控制質量的視角揭示了企業風險的相關影響因素，從理論上拓展了會計信息披露的適用范圍，對上市公司適當增加會計信息透明度和提高內部控制質量具有一定的實踐指導作用。一方面，上市公司如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將降低公司管理層承擔風險的意愿，因此，企業應結合自身經營實際，基于會計信息披露成本與收益的權衡，選擇合適的會計信息披露策略，以保證公司風險處于較優的水平。另一方面，高質量水平的內部控制體系能夠激勵公司管理層在可控范圍內承擔合理風險，有策略和計劃地提高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鑒于上述研究分析，公司應建立積極、有效和完善的內部控制體系，同時促進會計信息透明度、內部控制與企業風險三者之間的經濟效果轉化，提高公司整體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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