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動機自我呈現:弱關系主導下社群意見表達策略的實證研究*

■ 吳 風 譚馨語

一、研究背景及研究問題的提出

社交媒體治理體系的完善,首先需要把握虛擬網絡社區應用群體的精神與心理走勢。社群意見何時表達、如何表達、為何表達及其表達分寸的謹慎平衡,事關表達者的內生態與外生態的合力投射。如何精準透視影響網絡社群主體意見表達策略選擇的諸多因素,已成為社交媒體治理研究的瓶頸。本研究旨在突破這一瓶頸。唯此,完善網絡空間治理體系,提升網絡空間治理的領導力與執行力,才有厚實的現實基礎。

虛擬網絡社區以及SNS(社交網絡)的出現意味著社群個體自我呈現平臺得到了拓展和延伸。受不同SNS傳播特點和關系網構建基礎的差異,不同的SNS營造了其特有的社會情境。依據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擬劇理論,個體依據在不同社會情境中獲得的不同信息,做出相應的反映并進行自我呈現。①經過歷時性與共時性的洗滌與層層淘汰,騰訊微信(下簡稱微信)成為目前中國使用頻率最高、使用范圍最廣泛的網絡社交平臺。微信平臺的生態鏈具有其獨特的社會情境,相應的,其用戶也會展現出區別于其他SNS的自我呈現動機和意見表達行為。

自2011年推出以來,微信平臺逐漸替代騰訊社交平臺(QQ)成為中國最主流的社交應用平臺。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2020年9月29日發布的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止到2020年6月30日,微信朋友圈使用率達85%,是中國網民使用頻率最高的社交應用平臺。②作為網絡虛擬社區,微信拓寬了交友層面,形成了以強連接為主、弱連接為輔的社交網絡,并實現了現實社交網絡和虛擬社交網絡的融合。③

除卻聊天功能,微信朋友圈即用戶內容分享平臺在社群中呈現極高使用率。在微信朋友圈中,社群用戶可以發布內容,并獲得好友的評論和點贊。為保護用戶隱私且考慮到網絡安全問題,只有雙方互為好友,且設置可以相互查看對方朋友圈的前提下,好友才可查看用戶的朋友圈。用戶在發布微信朋友圈時,既可以使所有好友瀏覽發布內容,也可使用分組顯示功能,決定向哪些好友進行社交分享。同時,僅自己可見功能可以保護用戶發布的與自我隱私相關度高的話題和內容。可以說,微信朋友圈是一個由私密紐帶連接的雙向交互平臺。

由于微信朋友圈的傳播特點及其獨具生態鏈特色的社會情境,相較于中國其他SNS,用戶在微信朋友圈中的自我呈現和意見表達具有更為重要的研究價值。

二、文獻綜述

(一)自我呈現及擬劇理論

擬劇理論緣起于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的符號互動論。米德將自我的本質看作是一種社會結構,并且產生于社會經驗。個人會受到所屬的群體及所處的社會情境的刺激,由此對整個自我進行組織。對群體的共有態度構成有組織的自我,并對個體構成直接經驗的影響,個體通過采取這些泛化了的態度,在特定的社會情境中采取特定的行動。④

以米德的符號互動論為基礎,戈夫曼于1964年最早提出了擬劇理論。戈夫曼認為,處于特定社會情境中的個體,面對特定的觀眾,個體通過對社會情境的分析判斷如何以特定的表達性裝備,向觀眾迎合表達社會中已經承認的價值,戈夫曼將其稱為“表演”,即自我呈現,這一過程中個體必須摒棄或者隱瞞與這些標準不一致的行為。而個體所處的由觀眾定義和設置的社會情境即為“前臺”,那些觀眾所無法看到的部分即為“后臺”。⑤表演的意圖在于為他人留下印象,并引導他人自愿按照計劃行事,以達到個體促進社會交往、獲得物質或社會獎賞、自我構建和自我增強的目的。⑥

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在電子媒介發展的背景下,結合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等人的媒介環境論,進一步發展了戈夫曼的理論,提出了媒介情境論。他認為電子媒介超越了由物質環境所支撐的情境的界限和定義,解構了情境的基礎(群體身份、社會化、等級制度等),因此他對于情境的界定集中于獲取信息的過程,認為同一個體可以擁有多個角色。⑦他將前臺和后臺視為一個動態的、連續的模式,當前臺和后臺的分界線發生偏移和融合時,產生的行為就可稱作“中部”行為。⑧

結合以上理論學說,本文將對于微信朋友圈的自我呈現動機和意見表達策略研究設置在前臺行為與中部行為,即全部顯示和分組顯示。發布全部顯示的朋友圈內容時,個體面對的觀眾為列表全體好友,涵蓋了個體與他人所建立的強關系與弱關系,前臺特征明顯。而分組顯示的朋友圈,則是面向部分列表好友,個體可以根據與好友的關系強度,動態調整自己面對的觀眾。這一功能反映了個體前臺與后臺邊界的動態偏移,具有顯著的中部行為特征。

(二)SNS自我呈現研究

當前對于SNS中用戶自我呈現的研究,集中討論了四方面內容:自我呈現動機、自我呈現策略及其影響因素、自我呈現的效果。

戈夫曼將自我呈現動機歸為“向上流動”,即個體通過表演性質的自我呈現,獲得物質及精神獎賞,獲得來自上層階級的青睞,以實現向社會上層流動的目的。以戈夫曼所提出的“向上流動”目的為基礎,研究者們提出了各式各樣的理論,包括社交媒體使用動機、社交媒體自我呈現動機。在社交媒體使用動機方面,根據麥奎爾((DenisMcQuail)的受眾使用與滿足理論,受眾使用媒介動機包括:娛樂消遣(逃避日常事務或問題,放松情緒)；個人關系(交往,社會功用)；個人主體性(自我參考,現實探索,價值強化)；監督(信息尋求的模式)。⑨俊(Jung)等人基于對韓國SNS的研究提出,人們參與到SNS中主要出于五大動機:娛樂、自我表達、職業提升、消磨時光以及與家人朋友溝通。⑩社交媒體的自我呈現動機方面,菲奧倫松(Fiorenzon)等人將自我呈現的動機歸為:自我形象管理和提升社會開放度、提升社會敏感度以及追求社交自信和身體自信。約翰·耐澤克(John B.Nezlek)等人則強調了在特定社會情境中,公共自我意識和自我監督都對自我呈現有影響。李耕耘等人將驅動用戶發表和使用朋友圈的動機歸納為兩個類別,即他人中心導向的和自我中心導向的。一方面是為滿足開放性社交需求,用戶通過朋友圈發表試圖擴展和維護社會關系的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另一方面是圍繞用戶自身的需求,實現自我認識和自我價值增強的自我中心導向動機。

受不同自我呈現動機的驅使,用戶會選擇不同的自我呈現策略。泰德斯奇(Tedeschi)等人將自我呈現策略歸為主動型策略和防御性策略。采取主動型策略的個體,通過自我呈現尋求支持,從而主動創建和塑造自我形象；采取防御性策略的個體,目的是保護自己的形象不受損壞、避免遭到來自他人的否定,因此傾向于中立的自我表達與適度的自我表露。由于泰德斯奇等人的二分法是現有自我呈現研究中最為主流的策略分析方法,本次研究采用泰德斯奇的自我呈現策略理論。

(三)SNS意見表達研究

目前對于影響網絡意見表達因素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心理學視角下,分析內外群體對意見表達的影響；二是傳播學視角下,分析沉默的螺旋效應對意見表達的影響。馬特斯(Matthes)等人提出,在網絡時代,沉默的螺旋對網民的意見表達有重要作用。意見環境感知與網民的意見表達之間仍舊呈現強相關,并且網民的意見表達不受意見談論目標數量、意見談論目標、意見環境特點等因素的影響。海耶斯(Hayes)則使用實驗法分析沉默的螺旋效應下,人們的意見表達策略。人們通過表達冷漠或矛盾心理、試圖改變話題、回應問題卻不做回答等方式進行自我意見審查(Self-censorship of opinion)。

綜上可見,現有研究中,缺乏自我呈現理論視閾下對于SNS用戶具體意見表達的研究。基于此,本文將整合SNS用戶的自我呈現動機,并探究這些動機對于SNS用戶意見表達的影響。

三、研究方法

(一)量表設計與假設

個體出于避免否定或尋求支持等兩個需求,會產生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和自我中心導向動機,且選取適當的意見表達策略以達成自我呈現的目的。據此假設:

H1a:他人中心導向動機越強的個體,意見表達策略越保守。

H1b:自我中心導向動機越強的個體,意見表達策略越積極。

同時,假設前后臺控制程度高(即相對較少展示前臺表演行為)的個體偏向于在社會情境中保護自我形象不受損害且不表達或含蓄地表達觀點,前后臺控制程度低的個體偏向于積極地進行意見表達以塑造自我形象。做出以下假設:

H2a:前后臺控制程度越高的個體,意見表達策略越保守。

H2b:前后臺控制程度越低的個體,意見表達策略越積極。

本次調查設置標準化問卷和量表進行量化測量,使用SPSS20.0進行數據分析。首先,對用戶的前后臺控制程度進行測量,操作化指標包括是否設置分組可見及屏蔽人數和頻率、是否僅自己可見及其頻率。以上指標設置為單項選擇題,控制程度由低到高計分(0～12),計算總和即為個體的前后臺控制程度。此量表為自擬量表,經預測試(預測試參與者20人),使用KMO和巴雷特(Bartlett)的球形度檢驗進行效度檢驗,巴雷特(KMO)效度值為0.804,巴雷特(Bartlett)的球形度檢驗卡方值為415.582,P值低于0.01,證明量表能夠滿足預期對應關系,可用于實際研究。經Cronbach’s Alpha信度檢驗,量表信度值為0.758,信度良好。

根據文獻綜述,本文將從兩個維度測量用戶的自我呈現動機,第一個維度即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包括公共自我意識、社會開放度、自我形象管理；第二個維度為自我中心導向動機:自我參考與監督、娛樂消遣、價值強化。兩個變量的測量分別參考奈澤克(Nezlek)等人所使用的公共自我意識量表(Public Self-conscious Scale)和個人自我意識量表(Private Self-conscious Scale)制定,并綜合社交媒體使用動機加以補充。以上兩個量表均使用李克特量表,范圍為1(非常不符合)～5(非常符合)。經Cronbach’s Alpha信度檢驗以上兩個量表信度值分別為0.842和0.804,信度良好。

用戶意見表達策略劃分為主動型和防御型,量表設置參考李(Lee)等人在泰德斯奇(Tedeschi)等人提出的理論基礎上所制定的自我呈現策略量表。量表由是否表達、是否真實地表達想法、是否趨向于表達與好友一致的意見、意見表達中的情感強度等四個操作化指標進行測量。同時綜合考慮現有研究中所提出的SNS意見表達策略,包括克制冷漠的感情表達、遮掩真實意見和想法等。測量使用李克特量表進行,范圍為1(非常不符合)～5(非常符合),指標平均值低于3的個體為使用防御型策略,反之則為使用主動型策略。經Cronbach’s Alpha信度檢驗,量表信度值為0.898,信度良好。

表1 用戶的自我呈現動機維度

(二)樣本及數據分析

本次研究使用問卷調查方法進行,問卷發放時間持續一周(2020年9月20日至2020年9月28日),問卷通過滾雪球方式發放,由大學生在微信平臺進行轉發和填寫。共發放300份問卷,回收有效問卷284份。其中80.33%為本科生,19.67%為研究生。男性占比49.67%,女性占比50.33%。

四、研究結果

(一)弱關系主導社交網絡中的大學生自我呈現

從朋友圈好友列表情況來看,79.34%的受訪者的好友人數超過200個,然而僅有28%的受訪者與絕大多數(超過60%)列表中的好友相互認識。

靖鳴等人提出,微信朋友圈所營造的社會情境是一種熟人網絡,其內部傳播是基于熟人關系的小眾傳播,且強關系為主,弱關系為輔。然而，依據本次研究所得數據,大學生朋友圈所營造的社會情境應當為基于熟人關系所建立的小眾傳播網絡,相較于強關系,弱關系在朋友圈中占據主導。相較于瀏覽以及點贊、評論等互動行為,朋友圈的發布和分享功能在受訪者間使用頻率較低,28%的受訪者在使用朋友圈時,從未發布和分享朋友圈內容,在習慣發布朋友圈內容的受訪者中,80%的受訪者發布頻率集中于每月多次及每周多次。綜合來看,朋友圈用戶傾向于偶爾進行內容分享,即偏向以較低的頻率主動進行前臺表演。

根據問卷調查結果,朋友圈用戶的前后臺控制程度偏低,平均值為4.88(數值范圍:1～12)。大多數朋友圈用戶在進行朋友圈內容分享時有前后臺控制行為,60%的受訪者在發布朋友圈內容時使用了朋友圈分組顯示或僅自己可見功能。值得注意的是,有14.4%的用戶盡管不對朋友圈內容進行分組顯示,卻會大量發布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內容,這些僅自己可見內容在發布的所有內容中占據超過一半的數值。在使用朋友圈內容分組顯示的受訪者中(共135人),64.1%選擇屏蔽超過60%的好友,這與朋友圈列表中非相互認識的好友數相吻合。由此可見,用戶在使用朋友圈作為前臺進行表演時,偏向于選擇與觀眾自身相互熟識者；同時用戶在朋友圈這一弱關系擠壓強關系的表演前臺中,后臺行為(即僅自己可見)較前臺行為更加頻繁。這在深度訪談所得到的受訪者答案中也得到了印證。

“屏蔽的人中絕大部分都是不認識的,大概就是60個要屏蔽的人中有50個是不熟識的。”

“會屏蔽一些不太熟悉的老師、從沒見過面的人以及可能會在我的朋友圈下發表讓我覺得不得體的評論的人。大約有十幾個是不熟識的。”

在朋友圈自我呈現動機方面,受訪者展現的他人中心導向動機與自我中心導向動機大致趨向平衡,其平均值分別為3.02和3.10(數值范圍:1～5)。48.9%的受訪者在進行朋友圈分享時,受到他人中心導向動機的影響,其中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在動機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受訪者共66人(23%)。在他人中心導向動機中,公共自我意識的表達較少出現在受訪者的朋友圈內容分享行為中,平均值2.91,朋友圈用戶不傾向于通過朋友圈這一基于熟人關系構建的社交網絡參與公共問題的討論,朋友圈尚未被用戶群體視為理想的公共論壇(Public Forum)。54.2%的受訪者發布朋友圈內容時,會受到自我中心導向動機的驅使,且25.2%的受訪者的前臺和中部表演行為受該因素的影響占據主導。由此可見,盡管朋友圈是維系好友間的強關系或弱關系的社交媒體平臺,用戶在朋友圈中的自我呈現主要圍繞自我中心導向動機進行,其中價值增強動機是影響力最大的因素(平均值3.14)。

“對于普通的大學同學,可能會更多地向他們顯示一些正面的內容,傾向于塑造自己生活條件優越、關注時尚、多才多藝等形象。”

“其實我不是很在意我的朋友圈能不能獲得很多的點贊評論什么的,我覺得我發布朋友圈就主要是展現一下自己的愛好,讓大家看到我比較理想的形象。”

可見,受訪者更多傾向于選擇積極型意見表達策略,且在意見表達時真實地表達情感、進行自我呈現。受訪者在本次研究中呈現的朋友圈意見表達,也展現出在保守型策略和積極型策略之間較為平衡的運用,意見表達策略量表平均值為3.10,略微偏向以積極型策略進行意見表達。自我呈現強調表演是基于真實的自我,只是隱藏一部分事實。此次研究中,受訪者在朋友圈中發表意見時,看重真實地表達所思所想(平均值3.1),而非改變自己的觀點以迎合其他好友發表的觀點(平均值2.97)。同時,在進行意見表達時,受訪者也呈現出情感表達的需求,傾向于將鮮明的感情色彩寓于意見表達之中,操作化指標平均值為3.1。

值得關注的是,在表示傾向于在朋友圈中發布關于社會議題的158名受訪者中,共137人(占比86.7%)同時表示在發布相關意見時會參考好友已在朋友圈中發布的觀點。由此可見,即使在弱關系占據主導的微信朋友圈,仍是一個“人際傳播與群體傳播交織的網絡”,而相較于微博“規模不定、面目模糊”的群體,由熟識者和相識者等“確定信源”所構成的人際傳播為朋友圈中最主要的傳播形態。基于朋友圈現實網絡與虛擬網絡交融的構建基礎,其意見環境局限于較為封閉的特定社群內,用戶由于線下實際人際交往關系可能受到影響的風險,即使傾向于表達自我,也會影響其選擇更為謹慎的意見表達策略。

“一般情況是,如果列表好友的意見相似,我的個人看法和他們差不多,我更有可能會發表意見；如果意見相左,會更謹慎一些,看情況發朋友圈,可能會不發或者屏蔽部分人。”

“有時會隱藏真實想法,以更溫和的方式表達觀點。”

得之于深訪的表達正可以參照理解。

(二)大學生朋友圈意見表達策略影響因素:自我呈現動機與前后臺控制程度

本次研究以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和個人中心導向動機為自變量,意見表達策略為因變量,進行雙變量相關數據分析,從而研究自我呈現動機對個體意見表達策略選擇的影響。結果顯示,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和個人中心導向動機都在0.01水平上,與意見表達策略呈現顯著的正向弱相關,且相關系數非常接近。由此可知,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強的個體偏向于選擇積極主動型意見表達策略,假設H1a被推翻；自我中心導向動機強的個體同樣偏向于積極主動地進行自我意見的表達,假設H1b得到證明。由此可知,自我呈現動機影響大學生用戶在朋友圈中的意見表達策略選擇,但這兩個因素的影響程度有限；且無論出于社會型動機還是個人型動機,朋友圈用戶都會傾向于積極主動地進行意見表達。這部分的內容在深訪信息里也得到印證。

“雖然說我有時候也會比較顧及到發表的觀點會不會讓朋友或者家人產生反感,但我還是挺喜歡真情實感地去表達意見,因為我不信任的人都已經屏蔽掉了。”

表2 自我呈現動機與意見表達策略相關性分析

除卻自我呈現動機,前后臺控制程度也是影響大學生在朋友圈選擇意見表達策略時的重要因素。在研究前后臺控制程度對意見表達策略選擇的影響中,設置前后臺控制程度為自變量。根據雙變量相關分析結果,可以清楚地看出,進行朋友圈內容發布時的前后臺控制程度,與個體的意見表達策略選擇呈現相關系數為-0.81的負向強相關。也就是說,當個體的前后臺控制程度高時,個體傾向于選擇以保守防御性的策略在朋友圈進行意見表達；當個體的前后臺控制程度低時,個體傾向于選擇積極主動型的意見表達策略。假設H2a與H2b得到證實。前后臺控制程度高的個體,反映出強烈的保護自我形象不受損害的欲望,因而不傾向于頻繁地、積極地在前臺中表達觀點；而前后臺控制程度低的個體樂于在前臺展現自我、樹立形象,偏向于主動的表達策略。

“并沒有完全真實地表達內心所想,會隱藏一些激烈言論,因為無法完全信任朋友圈的所有好友。”

“我更傾向于展示‘理中客’的形象,但情緒的極度激動,須一吐為快的時候就會比較激烈地表達我的意見。”

有大學生在深訪中進行了這樣的表達。

表3 前后臺控制程度與意見表達策略相關性分析

(續表)

五、結論與討論

本次研究以擬劇理論為立論基礎,從大學生微信朋友圈所營造的特殊社會情境出發,探究大學生在這一社會情境中進行自我呈現時,出現的前后臺控制行為以及動機。受不同程度的前后臺控制程度和自我呈現動機的影響,大學生用戶個體在意見表達策略上出現了兩個偏向,即積極主動型和保守防御型。

大學生朋友圈構建的是以熟人關系為基礎的弱關系主導網絡,其前臺表演對象主要為一般熟識或基本不熟識的好友,這與個體希望向熟識者進行自我呈現和表演的意愿產生了沖突。基于微信朋友圈內容發布設置的特殊性,個體被賦予了選擇觀看表演的觀眾的權力。個體在朋友圈中進行自我呈現時,動態地控制自己所面向的觀眾,通過使用分組顯示使前臺和后臺的邊界依據個體自身自我呈現的意愿而調整,中部行為及后臺行為較為普遍。大學生個體普遍會在朋友圈自我呈現中進行前后臺控制,以適應弱關系為主導的社交網絡。另一方面,大學生個體在使用微信朋友圈時,有向后臺行為轉向的趨勢,且在朋友圈的自我呈現中有較為顯著的自我中心導向動機。僅自己可見內容發布頻繁,意味著用戶偏向于限制在弱關系為主導的朋友圈中的自我呈現行為,進行更為私密的內容發布。相應的,大學生用戶在進行朋友圈自我呈現時,更多地受到自我中心導向動機的驅動,而非他人中心導向動機,尤其是通過朋友圈參與公共討論等對于公共自我意識的展現。在弱關系為主的朋友圈中,人們無所顧忌地展露自己的后臺行為,不斷向分散的群體提供刺激,滿足他人的窺視欲望,追求一種打破以往前臺拘謹的快感。

研究發現,除卻沉默的螺旋這一在主流研究中得到證實的因素,自我呈現動機及前后臺控制程度也顯著地影響用戶在SNS中的意見表達策略選擇。

自我呈現動機方面,他人中心導向動機與自我中心導向動機對于意見表達策略的影響程度大致相當,且兩方面的動機都推動個體選擇以積極主動的策略進行意見表達。總體而言,盡管在弱關系擠壓強關系的熟人網絡中,用戶受與觀眾的熟識程度影響,盡可能少地進行前臺表演行為。然而,微信朋友圈特殊的前后臺調節機制一定意義上為用戶提供了鼓勵積極自我展現的舞臺,即使用戶不傾向于將朋友圈視作理想的公共論壇,出于自我呈現動機驅使,在進行必要的意見表達時,個體傾向于使用積極的意見表達策略,從而進行自我形象的塑造,而非顧慮遭到觀眾的否定或是意見的表達對自我形象的影響。

同時,前后臺控制程度是影響用戶選擇意見表達策略的主導因素,與意見表達策略呈正向強相關。前后臺控制程度反映了用戶通過選擇觀眾實現對于其表演前臺的塑造,即使精心挑選觀眾、設定較高的前后臺控制程度后,個體仍避免使用積極主動的意見表達策略。由此,在自我呈現中較為封閉的個體,無形中設置了意見表達的“繭房”,即使面對強關系網絡也以沉默式應對、溫和式表達等保守防御的意見表達策略。

除以上結論,本文依據現有研究成果提出以下幾點討論。1.其他影響用戶進行意見表達策略的因素包括媒介素養、自身性格影響、家庭背景等，仍值得探討和研究。2.朋友圈所構建的表演舞臺是雙向互動的,這意味著觀眾通過點贊、評論和轉發等方式參與和表演者之間的互動,這一過程也蘊含了觀眾的自我呈現與意見表達。除了由表演者角度出發,今后對于朋友圈自我呈現和意見表達策略的研究,是否可以由觀眾的角度出發,探究觀眾在與表演者互動中是否也存在意見表達策略選擇的差異。3.朋友圈觀點和意見的泛化問題。首先,朋友圈中的觀點文章真正有意義有深度的文章及值得回應的信息和觀點較為有限,朋友圈中的觀點對話成為多余的行為；其次,朋友圈中對于觀點文章的轉載無需耗費較多的成本,觀點迅速而廣泛的傳播使得其在朋友圈中被泛化。朋友圈既營造了弱關系為主導的社會情境,也營造了泛化觀點積壓的意見環境。泛化觀點對用戶意見表達策略的影響也應當是今后值得關注的研究主題。

注釋:

①⑤ [美] 歐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馮鋼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3、42頁。

②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6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009/t20200929_71257.htm,2020年9月29日。

③ 聶磊、傅翠曉、程丹:《微信朋友圈:社會網絡視角下的虛擬社區》,《新聞記者》,2013年第5期,第72頁。

④ [美] 喬治·H·米德:《心靈、自我與社會》,趙月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73頁。

⑥ 陳浩、賴凱聲、董穎紅等:《社交網絡(SNS)中的自我呈現及其影響因素》,《心理學探新》,2013年第6期,第541、545頁。

⑦ 何夢祎:《媒介情境論:梅羅維茨傳播思想再研究》,《現代傳播》,2015年第10期,第16頁。

⑧ [美] 約書亞·梅羅維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肖志軍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98頁。

⑨ [英]丹尼斯·麥奎爾:《麥奎爾大眾傳播理論》(第四版),崔保國、李琨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574頁。

⑩ Jung T,Youn H,Mcclung S.MotivationsandSelf-PresentationStrategiesonKorean-Based"Cyworld"WeblogFormatPersonalHomepages.Cyber Psychology & Behavior,vol.10,no.1,2007.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