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玫瑰

楊柳縈橋綠，玫瑰拂地紅。繡衫金騕袤，花髻玉瓏璁。

宿雨香潛潤，春流水暗通。畫樓初夢斷，晴日照湘風。

——題記

——你說，女人最愛什么？

——玫瑰和年輕。

——聽上去就美麗的像個童話。

可是真有幾個女人能永遠愛著玫瑰花，永遠擁有嬌嫩的容顏？看看周圍，那些曾經幻想著玫瑰和年輕的少女們，現在都被人間的煙火氣模糊了眉眼，陷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褪去了華麗的羽裳。

可尹雪艷不同。

“尹雪艷總也不老。不管人事怎么變遷，尹雪艷永遠是尹雪艷，在臺北仍舊穿著她那一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一徑那么淺淺地笑著，連眼角兒也不肯皺一下。

但這不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見過尹雪艷的人都這么說，也不知是何道理，無論尹雪艷一舉手、一投足，總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風情。別人伸個腰、蹙一下眉，難看，但是尹雪艷做起來，卻又別有一番嫵媚了。”

讀到這，我心想，白老先生好巧的筆，畫出好一朵冷玫瑰。

但卻又隱隱感到有點不對。

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也許是當尹雪艷站在一旁，叼著金嘴子的三個九，徐徐的噴著煙圈，以悲憫天人的眼光看著她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壯年的、曾經叱咤風云的、曾經風華絕代的”客人們。狂熱地互相廝殺、互相宰割。又或者是當她一身素白打扮，臉上未施脂粉在徐壯圖的靈堂上婷婷裊裊的走上一遭？

白老先生在寫尹雪艷時的情感在我看來是特殊。那是一種“冷”，全然超脫于人的主觀情感。一個全然無情的貌美女子，踏著輕輕盈盈的步子，迷倒男人，也迷女人，可你卻分明看出她尹雪艷那皮囊之下沒有心。像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精，冷眼看著人世間紛紛擾擾，嘴上說著熨帖的好話，可嘴角卻掛著一抹嘲諷的笑！

吳家阿婆或許看出了什么，說道：“褒姒、妲己、飛燕、太真——這起禍水！你以為都是真人嗎？妖孽！凡是到了亂世，這些妖孽都紛紛下凡，擾亂人間。那個尹雪艷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變的呢！”。

猶記故事開頭，老先生就提醒了我們“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尹雪艷和琵琶女一樣，年輕時都讓人神魂顛倒，茶飯不思，但兩人的結局卻大相徑庭，一個“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一個卻是“尹公館門前的車馬從來也未曾斷過。老朋友固然把尹公館當做世外桃源，一般新知也在尹公館找到別處稀有的吸引力”。

我突然明白了，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尹雪艷就是琵琶女的“過去”，那個五陵年少爭著捧場的“過去”。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她是一個象征。她在，記憶就在;她在，老上海就在;上海存在，她就一直存在。她就是老上海時無數舞女的縮影，美麗迷人，攝人心魂。

但尹雪艷卻不再是那一支扎根于老上海繁盛泥土中盛放的紅玫瑰了，她被奪走了根，成為了一支無根無依，漂泊在離鄉萬里的臺北，存活在“老朋友”記憶中的冷玫瑰。這朵素白迷人的冷玫瑰，在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在那個與大陸相隔兩岸的臺北，綴連起一個個故事，一個個家庭，一種種生活，將那個夜夜笙歌、燈紅酒綠的夜上海帶到了我們面前。

尹雪艷是神秘的。靠近她的男人們都壓不住她身上的重煞，被槍斃的王貴生、丟官破產的洪處長、被工人刺穿的徐壯圖，即使那被她親昵地稱為“干爹”的吳經理，肉身也在漸漸的腐爛。靠近她的女人們似乎也沒有什么好運，宋太太的先生愛上了腰身細細的小酒女，徐太太更是因為尹雪艷兩腮消瘦，眼睛凹成了兩個深坑。在歐陽子的解讀中他這樣寫道：“死神，一如尹雪艷，耐性地，笑吟吟地，居高臨下，俯視蕓蕓眾生，看著他們互相廝殺，互相宰割。然后，不偏不袒，鐵面無私，將他們一個一個納入她冰冷的懷抱。如此，《永遠的尹雪艷》，除了表面上構成“社會眾生相”之一圖外，另又深具寓意，是作者隱形之“開場白”。”

歐陽子將尹雪艷與妖魔、與幽靈、與死神畫上了等號——她超脫于時間、空間，帶給任何與她結合之人死亡衰敗。但我卻不這么想，一個人物身上不合理的矛盾才是小說的魅力所在，尹雪艷身上的種種突兀，才會吸引著讀者去細細琢磨：她究竟為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又為何要如此對待那些將她視為心尖尖上的男人？她又為何總是一副風輕云淡面對悲歡離合？

白老先生曾在一次采訪中談起尹雪艷：“她只是我的想象，是我由那些看過的人和事，真實的舉止、姿態拼湊出來的。”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尹雪艷細聲細語地安慰著宋家阿姊，“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

我卻分明看到，一捧無根的玫瑰，在那看似超脫的殼子里，無聲搖擺。尹雪艷是活在“過去”的，是那個時代在外漂泊的女人們內心深處的渴望——美麗、年輕、大方得體、高端的生活環境和身邊出手闊綽的追求者。她們不再寓居于小小的方寸房間，不再拘泥于人生地不熟的臺北，而將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夢想、自己對于美麗的追求，寄托于尹雪艷的殼子里，悄然綻放出一朵冷玫瑰！

我們站在上帝視角來看，這些女人、這些攘攘眾生，只是，也僅僅是滾滾歷史洪流中倏忽一須臾。但放大來看，他們卻是被迫卷入了這歷史的洪流，在波濤下洶涌中一同裹挾。他們自知躲不過這急湍巨浪，只能冷眼旁觀，將自己的心連帶著故鄉一同冰凍在時光之中。

好一朵冷玫瑰！

作者簡介

李詠諭（2001—），女，漢族，廣東惠州，本科，華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