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世間百態(tài)，笑對人生無常

《圍城》描繪了二三十年代留學(xué)潮下一批知識分子眼里荒誕光怪陸離的世界，描寫了各類留學(xué)知識分子在西學(xué)東漸和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固有影響下的千姿百態(tài)。他們一方面有著熱烈浪漫自由的愛情，另一方面又互相輕薄鄙夷。社會動亂、國家衰亡仿佛都不在他們眼中，他們只顧著個人的愛情和前途，為此爭風(fēng)吃醋，唇槍舌戰(zhàn)。小說的描寫中處處透露著畸形的文化發(fā)展下知識分子的淺薄。作者本人幽默的暗諷常借方鴻漸的內(nèi)心獨白說出，讓人一讀就忍俊不禁，想象出方鴻漸玩世不恭的嘴臉，他時不時嬉笑戲謔，看破知識分子假面的眼光讓方鴻漸身上帶有錢鐘書先生的幽默和透徹。

說起幽默，旁的小說或許三言兩語便可概括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但《圍城》不然，一概括，那種錢先生的才情，智慧，幽默便消失殆盡了。這部小說最為動人之處，并不是情節(jié)的大框架，而是幽默的場景呈現(xiàn)。這小說一讀，便在讀者的腦海里搭建了個大戲臺，無一人不活靈活現(xiàn)，無一語不情緒飽滿，讀者真就像坐在臺下，看著這一出又一出的鬧劇，觀賞著可笑的淺薄的復(fù)雜的人性，時不時笑出聲來。像是大家庭的爭爭吵吵，都是如今現(xiàn)實世界里依舊稀松平常的場景，并沒有什么特別。但是錢鐘書先生偏偏能在這平常里寫出不平常，這不平常來源于對人性的洞若觀火。寫得極為真實，極為懇切，讓人覺察原來自己的生活也是這樣可笑荒唐，而恍然大悟，嘲笑起自己的幼稚虛榮來。例如方家妯娌相爭，為著小事斤斤計較，孫柔嘉一成為方家長嫂，兩個女人就馬上有了共同的“敵人”，對孫柔嘉既嘲諷又詆毀，孫柔嘉竟成了兩個女人的“和平使者”。而此時，她們明明還未和孫柔嘉相見。再如兩個孩子阿兇和阿丑百般打擾方鴻漸，方鴻漸夫婦由相識相愛到婚后猛烈的相互詆毀攻擊等等，場景的呈現(xiàn)真實細(xì)膩得令人很自然地便想起身邊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實際上，這部小說成書于1946年，如今已過去半個多世紀(jì)。書中的生活場景放到今天也只是時代背景的變化，其中暗含的人情的推搡，猜疑，妒忌，以及愛情發(fā)生的突如其來，轟轟烈烈，爭風(fēng)吃醋，再到平淡如水種種情節(jié)卻依然如故，不停地在我們身邊上演。可以相信，不管時代怎樣的變化，人性總是在那里，可憐可笑。

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大多都比較沉重壓抑，以表現(xiàn)深刻沉重的反封建反帝國主義主題。而像這樣笑點密集的小說少之又少，哪怕是最為顛簸的情節(jié)——方鴻漸等人前往三閭大學(xué)的路途上屢屢碰壁，窮困潦倒，這樣悲慘的情節(jié)讀起來也是趣味十足，像是看著一行人西天取經(jīng)打打鬧鬧好笑不已。如親睹其人，親聞其語，也不為什么批判，只是單拎這些人出來，便能湊成真實的人間百態(tài)。人本來就是如此，不應(yīng)這些諷刺而變得討厭，只是真實得可愛。只覺得方鴻漸一行人就是身邊的朋友同學(xué)，很親近。連那極其令人討厭的李梅亭也因那大鐵箱子透露出幾分可憐和好笑。

主人公方鴻漸在我看來有些像現(xiàn)代所謂“社畜”的縮影，他并不是全然無才，只是浸泡在這個社會的大染缸里，父母親不理解，親戚瞧不起，岳父母家不賞識，資格能力都很一般，而生活的重?fù)?dān)壓迫著他。在事業(yè)和家庭的兩面夾擊里從剛留洋回國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變?yōu)榻Y(jié)婚成家后的失魂落魄。正如這句話“擁擠里的孤寂，熱鬧里的凄涼，使他像許多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心靈也仿佛一個無湊畔的孤島。”方鴻漸就是我們，是那些雖然有些不靠譜，但善良，小聰明，平凡而無奈的一切人的縮影。

他也為了自己的小聰明付出了代價，在時間的流逝里看清了婚姻和愛情的本來面目。時間是最為神奇的。時間可以使一切人事發(fā)生變化。“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jī)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于一切語言，一切啼笑。”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應(yīng)當(dāng)有著貫穿時代的普遍意義。在這本書里關(guān)于婚姻和愛情的理解是最為閃閃發(fā)光的。曾經(jīng)的方鴻漸過于理想和浪漫主義，有著和所有年輕人一樣轟轟烈烈的戀愛幻想，并且付諸實踐。最后和孫柔嘉這樣和蘇小姐，唐小姐完全不同的女人結(jié)婚，過起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生活，因為兩家人的分歧而爭爭吵吵，誰也不放過誰。方鴻漸對于孫柔嘉并非沒有愛情，只是這種愛情變得現(xiàn)實和平和了許多。以至于最后，因為生活瑣事鬧了分裂，可明明在五個鐘頭以前，他們還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夫妻。

高級的幽默不是惡搞，故意引人發(fā)笑，那是低級的幽默。真正厲害的幽默是用著最為平實的語氣和詞匯，依然逗得人笑出聲來，這是由內(nèi)而外的高級的幽默。錢鐘書先生就是這樣天才的大幽默家。短短一頁里就密布好幾個笑點，讓人讀起來絲毫不覺得枯燥晦澀。

并且，這種幽默是極具深度的，例如討論三閭大學(xué)引入導(dǎo)師制時各位老師的你一言我一語，揭示了導(dǎo)師制的徒有其表，形式主義;方鴻漸為躲避包辦婚姻與父親的信件來往，揭示了封建大家長的思想固化;方鴻漸父親寫日記時對自己陳腐的教育洋洋得意，夸大其詞，揭露了人的愚昧，虛榮和盲目自信;張小姐滿嘴中文夾英文，自以為西方貴族揭示了西學(xué)東漸背景下部分中國人的崇洋媚外等等。

如果說魯迅的諷刺是明諷，是血淋淋的鋼槍，直捅得人清醒外加心絞痛，那錢鐘書的諷刺是暗諷，是輕飄飄的譏笑，卻同樣讓人醍醐灌頂。

不得不佩服錢先生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功力，觀察人性透徹得好像人人都是玻璃紙，一點就破。觀察世事仿佛有看破紅塵般的心態(tài)，只是旁觀者肆意議論取笑。不僅僅是幽默的才情，小說描寫過程中，各類譬喻生動得令我時不時嘖嘖稱贊，簡單地列個例子，譬如描寫方鴻漸在失戀后的痛苦：“方鴻漸把信還給唐小姐時，癡鈍并無感覺，過些時，他才像從昏厥里醒過來，開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脈流通，就覺得剌痛。昨天囫圇吞地忍受整塊痛苦，當(dāng)時沒工夫明辨滋味，現(xiàn)在，牛反芻似的，斷星零續(xù)，細(xì)嚼出深深沒底的回味……”

這樣的譬喻和幽默在小說里數(shù)不勝數(shù)，讀起來引人入勝。方鴻漸曲折的人生道盡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正如《紅豆詞》里所吟唱的：“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作者簡介

袁心如（2000—），女，漢族，廣東省汕頭市人，本科，單位：華南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師范）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