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耿
近日,預聘制(tenure-track)與中國高校青年人才的成長問題,引發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連帶造成對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高校改革的反思。一些規則推崇者的高度自信與青年學術工作者的處境艱難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預聘制到底是不是解決中國高校發展問題的靈丹妙藥呢?要想真正解答這個問題,需要思考三個層面上的事情。表層問題是中國高校發展到底面臨著什么樣的制約因素,中層問題是預聘制產生于什么樣的時代背景中、能解決什么樣的具體問題,而底層問題是制度到底是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主要切口。
推動上世紀九十年代至今高校改革的主要動機,可能有如下方面。首先要解決人浮于事、冗員過多的弊病;其次,要推動真正的學術文化、學術氛圍的形成,進而產生更多學術成果;此外,作為重要的公辦事業單位,高校的綜合治理改革也和中國整體的人事制度改革密不可分。建國以來形成的中國高校體制,更多的是模仿蘇聯,而蘇聯的傳統又進一步來自歐陸的科層式專業結構,與美國高校大異其趣。但另一方面,高校事業編制又使得高校教師成為令人向往的鐵飯碗,其職業穩定性又堪比美國的終身教授。因此,中國高校體制的現狀與諸多因素盤根錯節,并不能夠簡單的類比到其他國家。這一點也暗示了舶來制度的水土不服。
反觀預聘制的產生土壤,學界早已指出它是在美國高校二十世紀初期的改革中誕生的制度,其目的是在就業市場自由流動的前提下,提升教師崗位的穩定性,使得他們可以安心工作,進而推動學術進步。所以,預聘制的初衷并不是為了解決“鐵飯碗”的問題,而恰恰相反,是為了給美國教師“鐵飯碗”。只不過在通過預聘的過程中會存在一定的淘汰率,這當然是一個合理的入閘機制。但是要想依靠這種制度來化解中國高校當前已經存在的鐵飯碗問題,恐怕就有些南轅北轍了。
不可否認的是,預聘制度的實行使得美國相關高校選拔到優質的青年人才,并進而促進了學術氛圍的形成。但是也應當指出,至今實行預聘制非常成功的地方,依然僅限于美國的部分頂尖高校,其他二流、三流學校也并未因此獲得更多的人才。相反,由于只能接受到一流高校預聘制競爭淘汰下來的人才,使得它們和一流學校之間的差距難以縮小。另一方面,西歐、日本等學術發達的國家,他們的頂尖高校也并未完全實行預聘制。這些事實再次說明,預聘制既不是解決中國高校發展問題的必要條件,也不是高校學術水平提升的充分條件。
制度決定論曾經是過去二三十年中國改革思潮中的重要論調之一,它肇始于美國經濟學家諾斯的制度變遷理論,并被推演到其他各相關學科的發展。但是近年來,人們已經逐漸發現制度決定論的解釋能力和實踐能力都在萎縮。對于與社會治理和歷史變遷這樣的復雜系統而言,僅僅依靠制度一個要素的改變難以解釋和決定一切變量的。就拿預聘制來說,其制度中淘汰環節的剛性,就“啟發”了一些高校發明出過度淘汰,乃至用青年學者“養蠱”的假“預聘制”。這顯然已經背離了制度推崇者的初衷。
真正應當深思的是,高校存在和發展的核心目的是什么?學術文化、學術氛圍與學術成果又應當長成什么樣式?任何一種單一的制度都不可能成為解決一切時代、一切地域問題的靈丹妙藥。如果手段成了目的本身,那么離南轅北轍也就相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