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效的地址 組章

周奎

芍 藥

枯萎的黃在院子閃著光，雨水也洗不凈的黃昏耷拉在燈繩上，晃動。

在寂靜中，我為自己解不開生活里的結而滿懷感傷，水聲一直在池子里滴落，里面的魚比黃昏本身更迷人。

我的孤獨，比金銀花的藤蔓更粗野，沿著往日的墻壁不斷攀爬，剝落的石灰和裂開的記憶一起沉寂，所有征兆都是后來才發現的。

想象芍藥開花的那天，是否有人會聽見一朵花發出暢快淋漓的聲音，不再被誤解，不再被忽視，它為自己贏得了一朵花所有的尊嚴。

而我，仍然孤獨得不可救藥。

仍然坐在許多年前的屋檐下面，看一場雨由遠及近，看暮色一點點覆蓋村莊，一朵搖曳的芍藥，是黃昏最后的浪漫。

三 七

這是幾近坍塌的石坎，青苔覆蓋著歲月，無人領讀的時刻，孤獨比神靈更具有神性。

今夜，我只是暫住在人間。路燈從電線桿上流下來，越接近地面越模棱兩可，一些不確定的事物蜷縮在路邊，就像我一次次試圖從生活中突圍，卻將靈魂搞得遍體鱗傷。

三七活血化瘀，卻對靈魂無用。三七性甘微苦，卻對靈魂無用。

我渾身布滿了傷口，那些個流血的夜晚，似乎已經很遠了，遠的像前世。那時的三七還沒有長出葉片，埋在深深的地下與我的生活無關。

當三七種在了門口，我卻對傷口失去了感知，像屠夫見多了殺戮，守墓人見多了死亡，我再也無法激起對傷口的注意力。

夜晚越來越深。失去了輪廓的萬物，包括我，也包括三七，和夢境，似乎并不在意那最終的消失。

秋日私語

落日盛大，曠野一片金黃，河道邊散布的村落原始而迷人。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樹，像智慧的長者，不用指點迷津，只是靜靜地守著，看著，已使我們熱淚盈眶。

再往前一點點，分明有無數條岔路等待著我們經過。細小的火焰被樹枝收藏著，那么多還沒有動用的溫暖，似乎與我無關。

藤蔓攀爬在殘墻上，除了風吹起層層漣漪，除了落葉飛過屋檐，只有時光在無聲地衰老，記憶的碎片沉入了哪一枚果實。

一扇窗再不會打開了。失去了主人的傍晚，我們不知道該向誰打聽進入院子的秘密途徑。

是石階經過了我，還是我試圖穿過高低錯落的黃昏，音樂是一臺老式收音機最神秘的零件，我聽見了時間的嗡鳴。一場靈魂的潮汐正在醞釀，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渾身乏力，一片荊棘叢是夜晚的門戶，我靜立無言。

在一個沒有神的年代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白水橋

外婆將一頭白發梳得紋絲不亂，從我懂事起，她就一直保持這樣的發型，這樣的心境。

后來，她的思維越來越慢，緩慢地做著同樣的事，有時候想不起之前和之后的區別，一件失去了順序的事她依然做得虔誠。

暮色落在橋頭，垂掛下來的藤蔓是時間的另一個垂釣者。

夜太深了。我們再也沒有等到黎明，她帶走了最后一個故鄉的夜晚，和最后一扇油燈下的窗戶。

掛在橋頭的招魂幡，是最后一句意猶未盡的遺言。當她在另一個世界里身輕如燕，是否還會記起這座石拱橋，橋頭的落日和藤蔓，橋下的流水和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