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黃鐘今何在？

仲富蘭

精武體育會于1921 年鑄黃鐘

滬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精武武術”已經走過110 多年的歷史進程，如今，精武會（現稱“上海精武體育總會”）已經成為上海市主題文化品牌。上海精武體育總會的領導邀請我幫助做一些工作，我欣然應允。從故紙堆里尋找資料，雖然枯燥，但若能弄清一個史實，或者搞清楚一個細枝末節，也是很有興味的事情。最近讀了關于“精武黃鐘”的細節內容，令我既悲憤，又感慨。

事情要從外灘公園那塊令中國人屈辱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說起。有一段時間許多學者否認這塊牌子的真實性，其實只要查一下史料便可知真偽。1885 年的《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章程》第24 項共6條，其中第1 條說“腳踏車及犬不準入內”，第5 條說“除西人之傭仆外，華人一概不準入內”。1907年，上海紳士李維清在其編寫的小學課本《上海鄉土志》中這樣表述：黃浦公園尚許洋人之養犬入內，獨禁華人，此乃“奇恥”！這里說的是連狗都可以進，獨華人不能進。到了1924年，孫中山在滬的一次演說中說：“上海的黃浦灘和北四川路那兩個公園，我們中國人至今都是不能進去。從前在那些公園的門口，并掛一塊牌說：狗同中國人不許入。”到這時，這塊“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標牌，已經成了中國人的屈辱象征。

是不是確有其事呢？近日讀1919 年精武會成立10 周年時出版的《精武本紀》，發現確有其事。據《精武本紀》記載，1919 年夏天，一位神秘人物來到上海精武體育會，他二話不說，交給精武會主事的陳公哲一口大箱子，便悄然轉身離去。箱中附有信函一封，書曰：“精武能為社會謀幸福而無權利思想，故以此三萬銀元為贈。愿執事擴而充之，以期造福全國。”陳公哲讀信之后，為之動容，慨然建言：“隱名氏捐此三萬銀元，乃期吾精武造福全國，我們切不可只為精武體育會著想。上海租界內有一外灘公園，門口寫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此乃我華夏同胞的奇恥大辱，用此筆資金來建造一座‘精武公園’，以揚我華人志氣。”精武會主事共議精武新會址之事，用三萬銀元購得倍開爾路精武會舍旁十余畝空地。1920 年初春，精武公園正式落成，與租界里“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侮辱性招牌截然相反，落成后的精武公園門口赫然寫道：“凡屬人類茍能守文明通則者，咸準入園游玩。”這是多么難能可貴的精神境界！

《精武本紀》記載：“本會每年于秋季舉行技擊畢業禮。并于是日運動。”而1920 年11 月舉行的秋季運動大會正趕上精武公園開園和慶祝精武體育會建會10 周年，于是一場大型的“精武嘉年華”在精武公園精彩上演。

還有一個細節特別感人：精武公園內立有一口黃鐘，陳公哲先生將其夫人盧雪英女士的三十兩金銀首飾熔鑄于銅，鑄成了一口黃鐘懸于精武公園內，目的在于“喚醒黃魂，注重武術”，強我國人之體魄。而盧雪英是精武女子模范團的骨干。黃鐘大呂，典出《周禮注疏》卷二十二“春官宗伯·大司樂”。黃鐘，我國古代音韻十二律中六種陽律的第一律。中國人遂以“黃鐘大呂”形容音樂或言辭莊嚴、正大、高妙、和諧。黃鐘喚起黃魂，是很有鼓動性的話語，能夠喚起民眾的覺醒。這種拳拳報國的熱忱就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廣大市民的積極參與。《精武本紀》中記載，自從有了精武公園，當時的精武人還組成了“安步團”，安步當車，穿過外白渡橋步行到提籃橋倍開爾路73 號附近的精武公園，“歷數年如一日，其立志之沈勇堅毅”。

這座精武公園僅存在了不到10 年時間，1926 年由于債務問題，精武會不得已忍痛將精武公園出售，陳公哲于1926 年11 月17 日以中央精武主任名義在《申報》發表《為精武公園通告全國精武會暨各界人士啟事》，言明“公園創設之初，實緣鑒于公共租界區域之廣，人民之眾，而無公共運動場所，其于體育研究，實多妨礙，且斯時租界范圍各公園，竟不許華人游息，尤足可恥”。這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然精武公園從建成至出售抵債雖僅數年時間，卻在精武歷史上留下了值得紀念的一頁。

可是這口黃鐘后來去了哪里？精武黃鐘今安在？好奇心使我有此一問。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關東軍為掩護炮制偽滿洲國傀儡政府的陰謀，由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串通日本上海公使館，蓄謀在上海制造事端。1932 年1 月18日，唆使日僧天崎啟升等五人向馬玉山路中國三友實業社總廠的工人義勇軍投石挑釁，與工人發生互毆，隨后爆發中日軍隊沖突，史稱“一·二八事變”。

1932 年1 月28日，日軍侵占上海是在橫浜橋打響第一槍，兇殘的日軍有一個惡毒的預謀，就是摧毀上海的文化設施。日軍的空襲使閘北、楊浦一帶成為一片火海，寶山路的大火吞沒了整座商務印書館大樓。這家當時遠東最大的出版社，連同五樓東方圖書館中幾十萬冊孤本、善本古籍全部被毀。當時的精武公園所在地距離商務印書館不遠，也在這場戰火中遭轟炸與搶掠。

盡管目前對這口黃鐘的焚毀與搶掠的細節我們還無從打探，黃鐘的命運還不得而知，但日本軍國主義者的險惡用心，確實暴露無遺。

如今，精武公園在虹口的曲陽公園得以重建，虹口的區域環境和市民的生活水平都越來越好，可是我們又怎能忘記那口精武黃鐘呢？“二老長身屹兩峰，常撞大呂應黃鐘。”（蘇軾《次韻劉景文西湖席上》）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我建議精武會以及有關部門應該重建那口黃鐘，懸掛在醒目之處，人們應當牢記歷史教訓，警鐘長鳴，緬懷過去，展望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