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 丁威旭

由于國際大環境復雜多變,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美貿易摩擦升級,國際新冠疫情的情況依然嚴重,導致國際交流受阻。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五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加快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2001年底,中國正式加入WTO, 至今正好20年,已經深度融入世界經濟主流體系。赫爾曼·西蒙與楊一安在《隱形冠軍——未來全球化的先鋒》一書中指出,2030年世界經濟局勢將是美國、中國、歐盟三足鼎立格局,因此中國將成為世界經濟的核心力量之一。與世界幾乎所有國家一樣(朝鮮等個別國家除外),尤其是所有WTO成員國,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實施國內國際“雙循環”戰略,即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兼顧并舉。這一長期國策不會發生改變,而唯一變化的是兩者的平衡比例,即明確今后將以國內循環為主、國際循環為輔。
我們認為,國內循環為主/國際循環為輔的“雙循環”戰略是正確有效的政策。其實這一政策也是幾乎所有國家采用的基本國策,區別僅僅在于是否以內循環為主。我們知道,對外貿易依存度(進出口總額所占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 trade/GDP ratio)是衡量一國依賴國際市場的核心指標,也是衡量一國對外開放程度的重要指標。我們認為,雙循環平衡比例可用對外貿易依存度(進出口總額所占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 trade/ GDP ratio)加以衡量:如果對外貿易依存度低于100%,就是以內循環為主;如果超過100%,就是以外循環為主。特別需要指出,“雙循環”格局符合“逆全球化”或“新全球化”的大趨勢,以此調整修正以前全球化-本地化兩者關系的失衡。
在對外開放早期,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從80年代的20%增長到90年代的40%左右。加入WTO后,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日益增長,于2006年達到67%的頂峰,此后慢慢回落;2011年降至50%,最近幾年更低至30%左右。這說明近些年我國內需市場開始發力,導致我國經濟對國際市場的依賴程度逐年降低。一般而言,小國或地區的對外貿易依存度相對較高,常常超過百分之百,最高甚至達到300%以上(例如盧森堡、中國香港、新加坡)。這些國家與地區具有特殊性,即轉口貿易比例很高,因此對外貿易額遠遠超過GDP。然而,一般大國則沒有太高的對外貿易依存度,包括中國、美國、日本,居于25%-40%之間;歐洲大國大體處于60%左右,包括英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但德國例外(高達接近90%)。德國對外貿易依存度在過去幾十年不斷增長,70年代約在30%左右,80年代達到40%左右,2000年超過60%,2008年超過80%。因此,我們認為,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實施國內國際“雙循環”戰略,并始終以內循環為主,外循環為輔。
對于中國經濟來說,對外貿易依存度的高與低各有利弊。隨著依存度的提高,中國在國際貿易中的影響力也隨之提高。但是,隨之而來的挑戰也越來越大,貿易摩擦等問題也會對國家經濟安全造成不小影響。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小涓等指出,中國經濟發展在過去多年,正是采用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雙輪驅動,而外循環發揮重要作用也是中國增長表現優異的重要解釋因素。然而,現在各方面條件都發生了顯著變化,加大內循環比例,即進一步降低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也是大勢所趨和必然選擇。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宏觀層面上,不少經濟學家對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做了深層次的解讀和剖析。全國政協副主席經濟學家辜勝阻提出“雙循環”格局具有的三層邏輯,即有內有外、以內為主、內外聯動。這不難理解,也是一般常識。世界幾乎所有國家(朝鮮等個別國家除外)都采用內外“雙循環”格局,而大國基本上也以內循環為主,外循環為輔。毫不例外,我國也一直都在積極采用“雙循環”格局,并以內循環為主,但其轉變在于進一步降低外循環的比例,即進一步降低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然而,在國際形勢日趨復雜的今天,中國經濟發展的難點不在于是否應該采用內外雙循環體系,也不在于是否需要以內循環為主,這些已有共識。真正難點則是在于如何降低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以及降到什么程度為佳,而更為重要的是如何有效促進內外循環之間的良性互動。這些就是如何實現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的重大問題,而此文正是為此提供初步解答。
思維方式從“非此即彼”轉向“陰陽平衡”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邏輯是“非此即彼”,這種思維方式在很長一段時間影響西方的管理,泰勒的科學管理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思路是簡單高效的,在很長一段時間影響決策者。我們認為,“雙循環”絕對不是讓中國企業只能二者選其一。因此,亞里士多德的“非此即彼”邏輯與我國“雙循環”方針大相徑庭。前文提及,經濟學家辜勝阻提出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三層邏輯的第一點就是有內有外。這點與西方“非此即彼”這種二分法的哲學思想不同。我們認為,指導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方針可以從中國傳統道家陰陽平衡思維方式中獲得洞見。如果把國內和國際看成太極的兩儀(見圖1),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構成“雙循環”整體動態格局的兩大要素。
如圖1, 以內為主的“雙循環”邏輯凸顯內循環是“雙循環”整體動態格局的主輪,而國際外循環則是副輪。這一整體動態格局可能產生四種具體形態。
在內外循環兩者取得各自內部良性循環的條件下,主副兩輪之間互動協調高度順暢,朝向同一方向同步驅動,以此達成內外雙循環之間整體且動態的平衡發展,即兩者之間的良性大循環。這種情況是“雙循環”的最佳狀態。
在內外循環兩者無法取得各自內部良性循環的條件下,主副兩輪之間互動協調高度困難,朝向不同方向異步驅動,以此導致內外雙循環之間部分且靜態的非平衡發展,即兩者之間的惡性大循環。這種情況是“雙循環”的最壞狀態。
雖然內外循環兩者無法取得各自內部良性循環,主副兩輪之間互動協調高度順暢,朝向同一方向同步驅動,以此達成內外雙循環之間整體且動態的平衡發展。這種情況是“雙循環”的次佳狀態。
雖然內外循環兩者取得各自內部良性循環,主副兩輪之間互動協調高度困難,朝向不同方向異步驅動,以此導致內外雙循環之間部分且靜態的非平衡發展。這種情況是“雙循環”的次壞狀態。

不言而喻,我們應該盡最大努力爭取達到“雙循環”的最佳狀態,避免導致“雙循環”的最壞狀態。如果不能取得“雙循環”的最佳狀態,我們至少需要達到“雙循環”的次佳狀態,而避免“雙循環”的次壞與最壞狀態。
建構“雙循環”格局的總體原則
采用陰陽平衡思路作為建構“雙循環”格局的總體原則,“雙循環“良性互動的關鍵在于兩大子循環之間的整體平衡與動態平衡。需要指出,陰陽平衡具有三大機制,即非對稱、相互轉化、非線性。第一,非對稱性是指悖論對立要素雙方的有效平衡需要根據具體目的將兩大要素其中一方選擇作為主導要素,另一方則為輔助要素,而需要避免兩者不分主次,成為同等重要。第二,相互轉化是指悖論對立要素雙方的有效平衡需要根據具體情境條件的動態變化而進行相應調節;該調節具有兩種情況:一是在“度”或拐點以內的調節不會發生朝對立面轉化;二是在超越“度”或拐點以外的調節必然發生向對立面的轉化。第三,非線性是指悖論對立要素雙方的有效平衡需要根據具體情境條件建構整體結構中兩大要素主次比例的有效范圍,即每一要素所占比例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具體而言,主導要素在整體結構中所占比例不能太高,而輔助要素在整體結構中所占比例也不能太低。目前研究表明,有效比例一般在80/20,70/30與60/40之間,即主導要素最高不應超過80%,但也不要低于60%;輔助要素最低不應低于20%,但也不要高于40%。這些正是“度”或拐點的關鍵范圍。
將以上陰陽平衡三大機制應用于“雙循環”格局,我們可以推出以下具體原則。第一,對于大國,一般以內循環為主(其對外貿易依存度低于100%),但小國則一般以外循環為主(其對外貿易依存度超過100%)。第二,內外循環兩者的動態調節必然產生,而在一定情境條件下則可以相互轉化。第三,內循環為主沒錯,但不能過度,依然需要外循環補充,否則無法平衡,無法產生良性互動。我們大膽預測,一般大國的對外貿易依存度最好居于20%-80%之間(例如中國、美國、日本居于25%-40%之間——由于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需要外循環的有效輔助,中國對外貿易依存度應該比美國和日本更高,在近期可能以40%或更高為佳”;歐洲大國大體處于60%左右,但德國例外——可能需要調節至低于80%)。
“雙循環”格局的宏觀政策
在宏觀政策層面上,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在《人民日報》發表署名文章,詳解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總體格局的實施路徑,特別強調推動科技創新,推動供給創造,推動金融,推動新型城鎮化和城鄉區域協調發展,推動擴大就業和提高收入水平,推動更高水平的對外開放。蒲實發表在《學習時報》的《雙循環格局要著力抓好國內大循環》一文表明,立足國內大循環,要把滿足國內需求作為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而加快構建完整的內需體系則是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的重要基礎,并在此基礎上取得國內國際供給需求良性循環。
此外,在2021年中國首席經濟學家年會上,經濟學家程實強調說“中國未來通過內循環打造自己內部全新的產業鏈和價值鏈,然后實現以鏈入鏈,進入到外循環的狀態。我們要在研發設計領域培養科創頭雁,在品牌營銷領域培養國貨潮牌,加工制造領域強調隱性冠軍。” 由此可見,宏觀政策層面的整體思路符合陰陽平衡思維方式,以此確保未來經濟發展以內外“雙循環”兼顧并進。這正是“陰陽平衡”思維方式下的雙循環整體動態格局的宏觀政策。
然而,落實到中微觀層面上,中國企業,特別是國際化程度較高的中國企業,如何應對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在思維方式上從 “非此即彼”轉向“陰陽平衡”呢?可以采取什么具體戰略順應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并贏得競爭優勢呢?有什么案例可以借鑒呢?
對于國際化程度較高的中國企業而言,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是企業層面“雙循環”的兩個板塊。隨著中美貿易局勢的緊張,以及對華關稅的增加,對某些中國特定企業進行貿易制裁等因素致使中國企業國際化受到很大沖擊。國際環境的發展日趨進入VUCA情況,即突變性、不確定性、復雜性、模糊性。美國戰略學家大衛·梯斯曾多次強調不確定性與風險的本質區別。梯斯指出不確定性問題很多時候是“無法預知”,很難用處理風險問題(已知概率)的方法來處理。為此,梯斯特別強調企業動態能力的重要性,即企業感知與實現涌現機會的能力。梯斯等眾多管理學者不斷強調,在VUCA環境下,企業尤其需要強有力的動態能力。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另一位教授亨利·切斯布魯夫以其“開放式創新”理論著名。他同樣提到內部和外部兩大板塊的互動與平衡,并指出,“為了促進組織內部的創新,需要有意且積極活用內部和外部技術及創意等資源的流動,其結果是增加將組織內部創新擴展至組織外部的市場機會。” 在以前文章中(詳見2019年12月《清華管理評論》),我們從中國本土視角擴展梯斯的動態能力理論,將動態能力進一步劃分為探索型突破式動態能力與應用型漸進式動態能力。我們同時指明企業在VUCA情境下應用動態能力理論的關鍵點:(1)企業可以依據具體情境動態性程度來調整運用探索型突破式動態能力與應用型漸進式動態能力,以此達到平衡發展和資源有效運用;(2)企業動態能力與企業規模相關;一般而言,大型企業在應用型動態能力方面比小型企業更強,但在探索型突破式動態能力方面小型企業常常更有優勢。相對于小型企業,大型企業更需要對外開放,以此克服大企業由于官僚病所自然產生的自身惰性和僵化思維,或稱企業組織的“熵增”問題。這一問題的解決之道是實現“熵減”,而“熵減”的唯一方式就是企業組織成為對外開放的系統,因為一個關閉的孤立系統無法達成“熵減”。
對于一家國際化企業來說,如果將國際板塊和國內板塊視為外循環系統和內循環系統。如圖2所示,企業動態能力(探索式動態能力和應用式動態能力)是協同促進內外“雙循環”良性互動的強大助力。探索式動態能力(以“自外而內”為代表)敏感洞察國際趨勢,深度診斷競爭變化,以此促進內部重大變革。應用式動態能力(以“自內而外”為代表)可以整合國內資源,以此開拓新的海外業務。因此,國際化企業需要強勁的動態能力打通內外循環互動的關節,助力中國國際化企業取得“雙循環”良性互動。
剛剛過去的2020年對中國全球化企業來說可謂是寒冬。中美貿易摩擦加劇,美國政府的增加關稅,以及對部分中國企業實施制裁。據格國家統計局初步數據,2020年1-11月外貿進出口總額為102.02億美元,同比下降14.6%。華為、中興、字節跳動等高新企業的海外業務都頻頻受挫。中國企業走向海外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受到追捧。一個原因是通過并購學習獲得海外企業的先進技術來支持國內企業在技術和管理經驗上的提檔升級來開拓海外新市場。通過這樣的自外而內,自內而外的聯通內外“雙循環”來達到企業良性發展。在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背景下,也有不少企業逆勢而行,取得不小的成功,其中吉利汽車集團的“全球合作研發”項目或許是其“雙循環” 成功的有力保障。
吉利汽車成立于1997年,在2009年3月,吉利成功收購全球第二大自動變速器公司——澳大利亞DSI。2010年3月, 吉利收購沃爾沃轎車公司,最終股權收購協議在哥德堡簽署,獲得沃爾沃轎車公司100%的股權以及相關資產(包括知識產權)。 同年8月,吉利完成對福特汽車公司旗下沃爾沃轎車公司的全部股權收購。2017年吉利控股收購馬來西亞寶騰汽車49.9%股份。目前,吉利控股旗下擁有吉利、領克、沃爾沃等7個品牌。在2020年9月,吉利汽車集團4年全球化研發,發布了全球領先的SEA浩瀚智能進化體驗架構,促使吉利邁入全球一流新能源智能汽車行列。
吉利在全球各個子品牌在技術研究,基礎架構開發等方面尋求協同,最大限度共享資源。通過并購方式,吉利開展了系列全球合作研發,國際循環與國內循環實現集成聯動。需要指出,在這點上吉利高度符合開放式創新過程。通過探索式動態能力(以“自外而內”為代表),尋求國際新技術與新模式,獲得新資源來支持內循環。通過應用式動態能力,將國際新技術與新模式,與國內自有資源結合,并提高企業國際競爭力,以此支持外循環。總之,吉利動態能力助力打通內外循環,將內外“雙循環”集成聯動,實現平衡發展。
在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下,還有一家企業同樣耀眼。復星集團是著名的投資集團。郭廣昌作為集團董事長,對“雙循環”有如下看法,他認為,(1)全球合作勢在必行,外循環至關重要;(2)參與外循環,首先需要做大內循環;(3)雙循環發展,需要企業進一步提升能力。在整體方向上,復星的企業戰略與中國宏觀政策對“雙循環”格局的解讀一致。具體而言,復星旗下的復星醫藥和德國BioNtech公司合作開展針對新冠的mRNA疫苗的研發。目前,這項技術處于全球疫苗研發的第一梯隊。復星通過國際合作研發,提高中國在關鍵技術的全球話語權。隨著海外疫情的日益嚴重,復星醫藥又把國內的醫療物資和核酸檢測試劑帶到全球來支持其他國家。
總之,這兩個案例突出說明企業應對以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格局的有效戰略,即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國國際化企業,實行“雙循環”路徑的“進”(自外而內)和“出”(自內而外)來打通內外循環的互動關節。我們可以總結中國企業“雙循環”之路的兩大要點:(1)企業需要內外循環兼顧,平衡發展;(2)動態能力有助打通內外循環互動關節。
不管是宏觀經濟層面,還是中微觀企業層面,“雙循環”格局需要陰陽平衡思維方式來指導內外循環兼顧平衡,并采用動態能力打通關節,實現內外循環的良性互動。必須指出,世界所有正常國家都需要“雙循環”格局;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在沒有“雙循環”格局條件下取得長期持續的有效發展。其實,某些行業本身就是高度國際化的,例如半導體行業。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在半導體行業僅靠內循環就能達到長期持續的有效發展。因此,“雙循環”格局是所有正常國家長期發展的必經之路。
自科基金號:NSFC 7173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