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色鴻溝

愷蒂

5月17日，雖有印度新冠變異病毒的侵入，但英國還是進一步解封。最大的變化是可以在室內與親朋們見面，聚會允許兩家人。在經歷了干燥的4月之后，老天爺似乎就還給了英國所有的雨水，5月上中旬陰雨不停。聚會從花園轉入室內，溫暖和愜意讓酒水更為流暢，圍桌而坐，許多話題也就順藤摸瓜越談越深，爭論有時候也就不免白熱化。

查理是南非人，祖父原是蘇格蘭的一位工程師，上世紀30年代在朋友的介紹下來到南非，在金礦工作，結婚生子。礦山條件艱苦，工程師也常常在井下操作，他六十不到就因肺結核去世。

16年前，英國女孩妮塔前往印度旅游，認識了查理，倆人一見鐘情，妮塔改簽機票留在南非。一年后兩人在南非結婚并生有一子。十多年前他們從南非搬回到英國居住。

難怪這么多年，他倆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

如果閉上眼睛聽妮塔的口音，她是典型的受過精英教育的英國人，私立女校加劍橋大學，國際法大律師，在英國最高級的智囊團工作。但睜眼看她，就知道她的口音和她的外表相差太遠。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印裔女士，父母是第一代印度前來英國的移民，從小到大，曾經受到過不少歧視侮辱和謾罵。

解封后的第一個周末去他們家吃飯，話題從“黑人的命也是命”談到每個政府在疫情下的金融支持，這兩碼事就連到了一塊。查理說英國政府廢除黑人奴隸制度時，也曾借巨款對奴隸主們進行補償，最后一批款項，直到最近才還清。大家不相信，拿出手機來搜索，果然，1833年，英國政府用了40%的全國金融預算，為大英帝國的所有奴隸們贖身，直到2015年才還清債務。查理憤憤不平，說：“真沒想到，這么多年后，我們納稅人的錢還在為解放奴隸做貢獻。”他的這句玩笑話立即引起了妮塔的警覺，話題就擰在了大英帝國和殖民主義上。

且聽他倆的幾句對話：

“你以為殖民主義都是過去的事，只有那些大公司大莊園主的罪惡么？這是不對的，你們都是殖民主義的受益者，你祖父去南非工作，不就是因為有殖民主義的基礎么。”

“但我的祖父親是一位工程師，他去南非工作，從來沒有剝削過任何人。“

“如果沒有三百年的殖民主義，他不可能去南非工作。”

“他靠掙工資養家糊口，他也可以去意大利或愛爾蘭工作，這有什么不同？”

“意大利或愛爾蘭是主權國家，你祖父如果去那里工作，是移民。他去南非工作，那就是殖民。”

“說實話，如果我在蘇格蘭長大，我的生活肯定會更好。我六歲時家里遭搶劫，之后我每天都在恐懼中入睡。作為一個白人在南非，和一個從小長大在英國的白人孩子相比，境遇簡直太差。”

“但是南非黑人的生活比白人的生活要糟糕得多，你從小就有園丁保姆傭人，這是你在英國不可能有的生活。“

“我也仇恨種族歧視，我也曾為反對種族歧視去游行去示威，而且還為此被逮捕被監禁。“

“你的游行示威并沒有改變你也受惠于殖民主義這個現實。你覺得你反種族歧視是為了黑人，其實只是為了讓你自己感覺好。白人與生俱來的歧視與偏見，永遠不可能理解深膚色的人們。”

“既然我是殖民者的后代，那你怎么還可能與我一起生活？”

就這樣，兩人的對話從討論變成了爭吵，兩人的膚色鴻溝乍現。難怪這么多年，他倆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