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敏
當代中國正處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與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歷史交匯期。伴隨新的工業技術的迅猛發展,以人工智能、大數據為核心的信息傳播技術日新月異,人類在生產生活方面面臨著深刻變化,以真實、平等、自由、秩序為核心的傳媒正義問題,隨之成為全球化治理的熱點和難點。傳媒正義不只是正義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維護和推動社會公平正義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如何回應這一全新背景下傳媒正義所面臨的新挑戰、新問題?如何運用傳媒力量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越來越強烈的要求和期待?如何引導公眾在維護自身權益、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運用傳媒工具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這些都是新時代維護傳媒正義需要深入思考和研究的問題。
一、新時代實現傳媒正義面臨的嚴峻挑戰
真實、平等、自由、秩序是正義原則的基本價值。堅守新聞真實、信息平等、表達自由和網絡秩序,是新時代傳媒正義的重要價值原則,體現了新時代傳媒正義的基本內核。伴隨互聯網爆發式、跳躍式發展帶來的顛覆式信息革命,傳媒概念突破了傳統職業屬性成為社會化的泛在,其邊界也在日益模糊并漸趨消失。信息的生產、傳播、互動,已成為人們日常的生產生活方式和社會運轉的基礎機理。與此同時,“真實與虛假”“平等與鴻溝”“自由與束縛”“秩序與失序”的矛盾張力日漸凸顯疊加甚至形成二元悖論,并嚴重危及公民權利、社會福祉、公共秩序、國家安全乃至世界和平。
真實與虛假。新聞真實被譽為新聞的“生命線”,也是新聞最為核心的要素。一方面,傳播技術已經突破了時空限制,為人類在更深層次、更廣范圍接觸和了解世界提供了更快更便捷的通道,新聞的形態變得愈加生動和多元,新聞真實成為“可見、可聽、可感”的存在;另一方面,數字化時代“眾聲喧嘩”的信息,常常顯得撲朔迷離、難辨是非真假,人類進入“后真相”時代,“深偽”技術、算法工具、沉浸體驗等進一步加大了普通人辨識事實真相的難度。
平等與鴻溝。平等是正義理論的重要內涵。確保社會個體在信息享有、使用和傳播方面的平等權利,是數字時代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方面,互聯網天然蘊含著平等精神,為平等價值的實現提供了物質條件和現實可能。網絡傳播的低門檻、便捷性、去中心化,使信息壟斷的局面被徹底打破,人人都可以在互聯網上公開展示自我、表達情緒意見、參與公共討論。近年來,智慧城市、政務公開、智能應用的發展,方便了公眾充分有效地行使公共事務的知情權、參與權和監督權,民主和權利平等在互聯網領域得到極大實現。另一方面,由于自身能力、占有資源等因素的不同,如個體智力、身體等自然因素,經濟狀況、家庭種族等社會因素,造成了人與人之間在信息享有、使用、傳播方面事實上的不平等,那些在信息獲取和應用方面能力不足的弱勢群體被稱為“數字難民”“信息窮人”。事實上,世界各國都不同程度存在著信息鴻溝,人們獲取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的能力差距進一步被拉大,甚至給公共權力和壟斷資本帶來“有權者增權”現象,形成“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馬太效應。
自由與束縛。一方面,“人人都有麥克風、人人可以現場直播”的時代,人類表達自我、展現自我、實現自我的方式和渠道越來越多樣化,個性得到前所未有地充分發揮,人類實現了前所未有的表達自由,社會充滿著創新創造的生機和活力;另一方面,被人工智能支配的生活使人們成為“手機控”“屏幕奴”,人類無可奈何地被自己制造的工具奴役、綁架和異化。同時,被信息裹挾、被算法操控的日常生活淹沒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又使人們陷入一個個“信息繭房”和“算法黑箱”。
秩序與失序。互聯網環境下,傳媒正義的實現離不開良好穩定的網絡秩序。一方面,智能傳播技術可以幫助人類更精確、更便捷、更科學、更高效地進行國家和社會治理,在國際形勢研判、宏觀經濟決策、民生服務保障、輿情分析引導等方面發揮更大作用,助推社會發展更加和諧有序。另一方面,智能社會又將人類帶入一個更加不確定、不穩定的風險社會,科技異化、網絡暴力、算法歧視等帶來的各種非傳統風險,往往具有極大的隱蔽性,不僅難以預測、識別和研判,而且一旦暴發還具有極強關聯性、快速蔓延性和急速增強性,具有重大殺傷力和破壞性。英國科學家霍金曾經預言:“人工智能的成功有可能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的事件。但是,人工智能也有可能是人類文明史的終結。除非我們學會如何避免危險。”[1]面對科技發展帶來的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各種新型社會關系、權利訴求、公共問題層出不窮,法律機制應接不暇,社會面臨失序風險。
二、新時代傳媒正義實現的法權要求
在人類的思想史和生活實踐過程中,有關正義的理念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遷,從未有過固定的定義。但作為普遍的實踐準則和恒久的理想追求,正義包含相對穩定和持久的基本原則和價值理念:如真實、自由、平等、權利、秩序、公平、效率、理性等。對于傳媒來說,促進和提升社會正義,不僅是信息傳播的重要目的,更是傳媒存在的意義所在。傳媒系統的社會功能,除了通過傳遞和利用信息實現個體社會化,還可以通過整合社會資源促進社會整體目標的實現。[2]事實上,作為整個社會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傳媒必須服從并服務于社會整體目標的實現。實現新時代背景下的社會公平正義,也對傳媒正義提出了新的法權要求。
技術的迭代發展,使傳媒資源的分配產生了新的權利平等要求。互聯網給人類的生產生活帶來前所未有便利的同時,也產生了許多前所未有的權利要求,許多是難以用傳統權利保護體系加以規范和衡量的。“傳播設施的增多掩蓋了世界上普遍存在的許多差異:語言或種族中的多數與少數之間、富裕的與貧窮的人群之間、國家之間和各個區域之間”[3]。198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了調查報告《多種聲音,一個世界》,調查委員會敏銳地發現世界范圍內存在著傳播資源分配不均衡的問題。由于新媒體技術的驅動以及傳媒融合的加劇,不同國家、不同地區、不同人群在接近新媒體方面存在著不平等。相應地,在傳統媒體環境中誕生的“知識溝”假設也轉換成新媒體環境中的“使用溝”概念。與傳統媒體相比,新媒體對信息接收者提出了更高的技術要求。同時,新媒體承載的海量信息為發揮信息接收者的能動性提供了可能,即受眾在接收信息時具有了更多的選擇。因此,與接入不平等相比,新興媒體在應用上也隱藏著更大的權利平等問題。
表達自由的迅猛擴張,需要重建新的傳播秩序。互聯網較低的進入門檻和無限的傳播空間,極大激發了人們表達的欲望和能力,也極大拓展了人類表達的廣度和深度,由此造成輿論生成速度顯著加快,輿論構成也因此變得前所未有的復雜。互聯網上“眾聲喧嘩”是常態,甚至相互矛盾、彼此抵牾、撲朔迷離、難辨是非真假。網絡是虛擬的,但極端的網絡自由帶來的破壞作用也是巨大的。對于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的互聯網信息,若不加以規范和治理,將會嚴重危害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侵犯公民人格權和財產權,破壞良好的社會風俗和有序的公共秩序。基于互聯網信息傳播的特殊性,社會主體的權利內容與權利限制出現了許多不確定性。為此,亟待明確傳媒權利和義務的邊界,通過完善網絡治理體系重建互聯網環境下新的傳媒秩序,以平衡自由與秩序的關系。
建立合理的互聯網運行規則,需要科學有效的制度安排。傳媒要健康有序地運行,必須借助一定的規則來加以規范。與此同時,傳媒機構作為重要的信息系統,必須被納入國家社會制度的軌道中,這樣傳媒制度就應運而生。傳媒制度正義包括傳媒制度本身的正義和傳媒制度運行的正義。其中,傳媒制度本身的正義是指國家在制定傳媒制度時要體現正義的精神,也就是賦予傳媒制度以正義的屬性。傳統媒體時代向互聯網時代轉變的一個最重要特征是,信息發布權從過去的少數人手中轉移到了現在的大多數人手里,發布者與接受者間之間不再有明晰的界限。社會大眾既是信息的接受者、使用者,同時也是信息的生產者、傳播者。“誰掌握了信息、控制了網絡,誰就擁有了世界。”美國著名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夫勒在其著作《第三次浪潮》中的判斷表明,互聯網改變了信息權力的分配格局,“權力決定信息分配”逐漸轉變為“信息決定權力分配”。[4]針對日趨激烈的信息權之爭,建立合理的互聯網運行規則,需要有效的公平制度保障。
實現智能時代的社會正義,更加依賴傳媒正義來推動。傳媒被稱為國家的“瞭望者”、社會的“雷達”和“皮膚”。一定傳播秩序下的傳媒還發揮著“采集信息、形成觀點、生成輿論、建構文化、傳承歷史”這樣層次遞進的社會功能。[5]移動互聯網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平”,與此同時,現代社會也變得越來越復雜化、碎片化。深陷其中的每一個個體,面對龐大的信息空間愈發顯得渺小,注意力成為最稀缺的資源。由于個人的精力十分有限,實際活動的領域也是相對的,因此對很多超出自己親身感知以外的事物,只能借助傳媒去了解和認知。[6]現代社會,互聯網與每個人的關系是鑲嵌的、具體的,傳媒不僅重設著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物的關系,而且不斷內化為人類的存在方式與生活方式,塑造著新的社會結構和產業形態。人們會發現,想要擺脫傳媒的影響和制約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通過無所不在的傳媒和外在世界發生著聯系,并在聯系中呈現自身存在、追求自我實現。由此,互聯網賦予了傳媒更多控制社會的可能,也賦予了傳媒更加深刻影響社會的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公平正義的實現愈發依賴傳媒正義來推動。
三、新時代傳媒正義實現的路徑探索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 (以下簡稱《決定》),為打造中國特色的網絡傳播體系提供了根本遵循。《決定》提出,要“建立以內容建設為根本、先進技術為支撐、創新管理為保障的全媒體傳播體系”。這一重要表述明確了我國網絡傳播體系建設的工作重心和未來發展目標。充分把握互聯網發展趨勢,通過具體實踐實現傳媒正義,推動形成經濟繁榮、秩序穩定和權利自由共生共進的傳媒秩序框架迫在眉睫。在這一過程中,需要以政府、市場和社群三重機制均衡協調發展為原則,以增強市場競爭、社會自治和政府監管能力為目標,運用創新思維、底線思維、系統思維和辯證思維,處理好發展與治理、規制與利用、法律與技術、政府與市場四重關系。
正確處理發展與治理的關系。近年來,我國信息通信技術迅猛發展,2019年分值超越了全球平均水平并成為全球進步最快的國家之一。機器人、無人機、自動翻譯機等不斷發展,智能化正在成為未來社會建設的目標,也將成為人類傳播的新形態。2017年7月,我國制定實施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從國家層面對人工智能進行戰略布局,并提出了未來30年由初級智能社會到高級智能社會的發展目標。與此同時,作為影響廣泛的顛覆性技術,人工智能發展的不確定性帶來了新挑戰。“可能帶來改變就業結構、沖擊法律與社會倫理、侵犯個人隱私、挑戰國際關系準則等問題,將對政府管理、經濟安全和社會穩定乃至全球治理產生深遠影響”。為此,平衡好互聯網技術發展與治理的關系應當成為共識。既不能因發展先行而忽視了治理,也不能因強調治理而抑制了發展;既要為創新發展提供充分、可預期的保護,放開持續發展的上限,也要為可能的風險劃定嚴格且不可逾越的安全底線。
正確處理規制與利用的關系。為制止或避免社會失序、無序、脫序等帶來的各種風險災難和社會危機,維護社會安定和諧有序,人類創制了規則和法律。一方面,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要積極適應互聯網發展趨勢,為技術發展設定必要的法治倫理邊界,以良法善治保障新業態、新模式健康發展;另一方面,要圍繞社會治理難題發揮科技支撐作用,促進人工智能技術與制度優勢深度融合,打造智慧城市、智能政務、智慧交通、智慧法庭、智能生活,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使治理模式日益精準、高效,從而推動社會和諧有序,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得到極大滿足。
正確處理法律與技術的關系。技術有變,法理有常。日本學者中山信弘在《多媒體與著作權》一書中提出:“讓法律領先于事實,特別是技術,而以應有的姿態進行引導是困難的。由于難以正確判斷社會發展方向,法律如果先行往往產生朝錯誤方向引導的危險……但應注意至少要努力在最低限度上,不使法律成為多媒體發展的阻礙。”[7]技術的發展歷來是引起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變革的重要因素之一,法學理論和法律制度應當關注并回應新技術帶來的新問題。正如李彥宏等人所說:“人工智能技術可能不只是理工科專業人士的領域,法律人士以及其他治理者也需要學習人工智能知識,這對法律人士和其他治理者提出了技術要求。”[8]目前,人工智能在信息傳播方面的很多操作僅僅處于機械階段,尚沒有達到真正的智能化。未來的發展和運用要重視“能”更不要忽略“智”,要將技術環節嵌入法律思維,確保人工智能技術在法治軌道上健康發展。同時,還要明確媒體平臺問責機制,各媒體平臺應承擔算法的監管職責。通過設立第三方監督機制推動算法的公開性,使監管部門和公眾有權享有算法推薦標準的知情權,并參與制定算法標準,共同促進媒體平臺商業利益與社會效益的平衡。
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互聯網就是生產力,是經濟發展的新引擎,為社會建設帶來了新機遇,必須在“強國家”的前提下激發社會活力。一方面,要進一步突出政府在互聯網傳媒政策制定、規劃引導、市場監管、安全防范和法規供給等方面的主導作用;另一方面,要更加明確地彰顯市場在資源配置方面的決定性作用,讓“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在國家加快培育數據要素市場的政策驅動下,建立統一的數據標準規范,構建多領域數據開發利用場景,全面提升數據要素價值,成為移動互聯網發展的重點方向。要遵循市場規律進行數據確權、定價、交易,運用技術保障數據流動安全可控。為平衡個人隱私和公共利益,需要推動形成一系列新政策、新規則,助力移動互聯網數據要素價值充分顯現。
綜上所述,新時代的傳媒正義問題比過去任何時代都要紛繁復雜。面對急遽而來的智能時代,人類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現行的治理規則、治理技術、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等,還不能有效應對層出不窮的新型傳媒正義問題帶來的全方位挑戰。為有效規制、防范和懲戒一切遮蔽新聞真實、侵蝕信息平等、踐踏表達自由、破壞網絡秩序的行為,必須理清其中的法理關系,重塑相關價值準則,建立科學有效的新型治理體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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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雙傳學.化最大變量為最大增量讓主流聲音響徹主陣地[J].中國記者,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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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中山信弘.多媒體與著作權[M].張玉瑞譯,北京:專利文獻出版社,1997:116-117.
[8]李彥宏等.智能革命:迎接人工智能時代的社會、經濟與文化變革[M].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312.
〔本文系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時代傳媒正義研究”(20XWD00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新華日報社評論理論部副主任,中國法治現代化研究院特邀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志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