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丁灝
近年來,食品安全、環境污染與疫苗造假等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事件引發了社會各界的關注,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被我國列為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基礎性工作之一。同時,2020年3月新出臺的《證券法》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制度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和更細的要求,為投資者全面獲取上市公司信息提供了權威的法律保障。然而,實踐中缺乏強制性效力與程序性規則的制度規范使我國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呈現自愿性、任意性的特征,令投資者陷入逆向選擇的“檸檬市場”,難以實現信息披露的制度價值。因此,構建以投資者為導向的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從現有研究看,國外學者主要圍繞上市公司的“環境、社會與公司治理”(Environment,Society,Governance,ESG)信息披露體系展開探討。例如ESG信息的重大性認定(Ruth Jebe,2019)、證券交易所在ESG信息披露中的定位(Federico Fornasari,2020)以及美國證券交易所的ESG信息披露改革(Roberta S.Karmel,2016)等,嘗試通過對ESG信息披露的理論解構與規范剖析,探究其內在的法理基礎與社會價值,并據此提出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的制度完善路徑。相較之下,我國學術界有關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的針對性研究卻尚屬空白,雖有學者已關注企業社會責任的信息披露問題(馮果,2020;袁利平,2020),但并未結合上市公司的組織特點及其監管規范予以充分論述。鑒此,本文以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為研究對象,審思我國現有制度規范與2020年《證券法》中“投資者保護”目標之間的差距,并結合歐盟與我國香港地區的制度經驗,探尋重構我國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法治路徑。
強化上市公司主體責任是推動上市公司高質量發展的工作重點。基于上市公司的公眾特質,其在支配社會因素的能力上尤為突出,對環境、社會與內部治理均產生實質影響,故其主體責任理應涵蓋以維護公共利益為宗旨的社會責任。為此,對上市公司履行社會責任的行為施以信息披露要求,強制其實行更高程度的“社會透明”,是資本市場法治在上市公司主體責任建設層面的制度體現,有助于形成公司治理的內部約束,迫使其考量利益相關方及社會成員的權益,在回應社會監督的基礎上實現良性發展(Gill North,2018)。同時,信息披露所設定的各項指標為上市公司監管提供更加清晰的參照譜系,使監管機構從“社會投資者”角度更廣泛地關注上市公司行為的社會和環境影響,加強對上市公司的外部約束。
在監管主體上,由于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既包含公司治理因素,也涉及氣候變化、勞工保護與產品責任等因素,這決定了社會責任監管不僅由證券監管部門執行,而且需要生態環境部門、質量監督管理部門等多方機構協作完成。為充分發揮監管合力,信息披露是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協調監管的重要環節。因為只有在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信息被完整、準確披露的前提下,各監管機構方可從中獲取全面的監管數據,進行信息共享,并據此在其職權范圍內追究上市公司內部違法行為人的相關責任。此外,從監管的規范體系看,將各監管機構分散的規制條文予以整合并形成統一的信息披露機制,可避免在多方參與的監管協調體系中發生政出多門的尷尬境況,提高監管效率。
由于缺乏強制性的規制體系及主動披露的激勵機制,我國上市公司往往疏于披露包括社會責任信息在內的非財務信息,使投資者處于信息不對稱的地位。但對于投資者而言,非財務信息同樣是影響其投資決策的重要因素。首先,財務信息主要是歷史數據,而非財務信息則更多關注上市公司未來發展信息,符合投資者長期決策需要;其次,非財務信息中的公司內部數據可能是投資決策的預警器,特別是公司股東變動、董事規模等因素;最后,非財務信息對財務信息起補充作用,可提升財務指標的解釋能力,促進投資者對相關財務信息的理解。因此,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不僅可以解決其與投資者之間的非財務信息不對稱,縮小投資者在內的社會群體與上市公司之間的信息鴻溝,使社會公眾得以全面評估上市公司的社會影響,還有助于投資者更加準確地對其證券進行估值,以便及時調整投資組合。
綜上,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是2020年《證券法》實施背景下提升投資者保護水平的應然選擇。然而在我國現行制度下,仍需考察其是否具備實現上述目標的實然規范。
理論上,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的外部動機主要源于利益相關者理論下的社會運動及合法性理論下的政府管制。在我國,由于缺乏專業知識與組織的利益相關者尚不足以約束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行為,故由國家機關頒布的管制性規范成為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主要推動力。表1列出了2006年至今中國有關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制度文件。
縱觀上述制度文件,可以從中歸納出如下三個基本特點:
一是規范形式以部門規章或行業規范為主,未有法律明文規定。雖然我國《民法典》與《公司法》均規定營利法人或公司“應承擔社會責任”①《民法典》第86條規定,“營利法人從事經營活動,應當遵守商業道德,維護交易安全,接受政府和社會的監督,承擔社會責任。”《公司法》第5條規定,“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遵守社會公德、商業道德,誠實守信,接受政府和社會公眾的監督,承擔社會責任。公司的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不受侵犯。”,并且新《證券法》也對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義務提出更高要求,但上述法律均未明確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法定義務。相反,當前規范體系是以各行政部門及交易所出臺的規范性文件為主導,總體效力層級偏低。

表1 2006—2020年涉及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規范性文件
二是整體效力由自愿性走向強制性。在最初的交易所指引中,其表述為“鼓勵”上市公司發布報告,并未對其進行強制性約束,而在《關于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中,針對屬于重點排污單位的上市公司開始被要求“嚴格執行”環境信息披露,之后,《上市公司治理準則》的相關條文均轉變為義務性規范,對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施以強制性要求。
三是規范目的由穩定股價轉向履行社會責任。早期制度旨在化解社會、環境因素對上市公司股價的負面影響,例如,《關于加強上市公司環境保護監督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即規定僅在發生可能對證券交易價格產生較大影響的重大事件時,上市公司需立即披露相關信息。但2015年后的制度則多從社會責任或資本市場發展的角度對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提出要求,反映了監管層在宏觀層面加強信息披露監管所做出的努力。
1.強制性效力不足且標準各異
雖然《上市公司治理準則》確立了具有強制性的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框架,但因該準則缺乏對公司治理實踐的具體指導,并且2018年至今仍沒有相關部門及自律組織出臺配套的實施細則,上述框架處于被“架空”狀態,實踐中仍以自愿披露為主。截至2020年6月30日,共有961家上市公司發布了2019年度社會責任報告,在A股市場僅占25.44%,依然有超7成的上市公司未進行社會責任信息披露。
同時,上述制度文件的強制性效力規范存在相互矛盾之處。首先,在《上市公司治理準則》頒布后,中國證監會并未據此修改《公開發行證券的公司信息披露內容與格式準則第2號——年度報告的內容與格式》(以下簡稱“信息披露準則”)相關條款,該文件對社會責任信息披露依然持“鼓勵”態度,難免在實踐中給上市公司造成自愿披露的誤導。其次,根據上交所《科創板股票上市規則》第4.4.1條,上市公司應當在年度報告中披露履行社會責任的情況,然而在其《科創板上市公司自律監管規則適用指引第2號》中卻將社會責任信息列入自愿披露的范圍,由科創公司自主決定是否披露。最后,兩大交易所的強制性規定也存在明顯不一致的地方。例如,依上交所《上市公司定期報告業務指南》第三節,上市公司應當充分披露社會責任信息,但在深交所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工作考核辦法》中,主動披露社會責任信息僅為加分項之一,若未披露則并不減分,導致深證100公司的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表現遠低于上證50的平均水平(王曉光和肖紅軍,2020)。
2.信息披露形式與內容缺乏具體約束
上述規范性文件增加了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隨意性及投資者對比信息的難度。實踐中,上市公司既可單獨發布社會責任報告,也可將社會責任信息內嵌于年度報告之中;從單獨發布報告的名稱看,既有“ESG報告”,也有“可持續發展報告”“可持續性報告”等,令投資者眼花繚亂。
在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內容上,其存在如下困境:其一,定性與定量指標覆蓋率差距較大,且定性指標大于定量指標。相關報告表明A股上市公司樣本中定性指標披露覆蓋率最低為12%,最高為90%;定量指標披露覆蓋率最低為2%,最高為83%,使投資者難以進行相應指標的橫向與縱向對比。其二,含糊的信息披露指標使上市公司對其存在不同理解。例如,中行、工行與建行在社會責任報告中將“金融科技業務”單獨列為社會責任報告下的一類項目并予以重點披露,而同為國有銀行的農行與交行則將其列入“服務實體經濟”項下的二類項目并僅以半頁紙的內容簡短帶過,無疑為投資者比較相關指標造成障礙。其三,上市公司可選擇披露積極社會責任信息但忽略或故意遺漏消極信息。以上海振華重工案為例,雖然其在2016年已收到中央環保督察組的整改通知,但其后續兩年的社會責任報告卻故意隱瞞該信息,最終被生態環境部列為典型案例予以公開通報。
3.信息披露的程序性規則空白
除前述實體標準缺失外,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程序性規則同樣處于空白狀態。例如,在刊登方式上,上市公司是否需要在其官網與證券交易所網站同時發布社會責任報告?是否需要另行發布紙質媒介的報告?在發布時間上,上市公司應于會計年度結束后多長時間內發布報告?諸如此類規定均尚付闕如。
此外,在自愿披露背景下,社會責任報告的可靠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保證披露內容真實性與過程完備性的外部審計(Virginia Harper Ho,2017)。然而,我國目前卻幾乎未對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的第三方鑒證機制提出合規性要求。在2019年度961家披露社會責任報告的上市公司中,僅有25家聘請了外部第三方鑒證,且其中多為銀行業和非銀金融業的上市公司。缺乏外部性審驗的社會責任報告使其公信力顯著降低,加之其內容以定性指標居多,供投資者進行評估的量化數據無處可尋,故投資者難以通過有效途徑確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真實性。
隨著綠色金融蓬勃發展,全球各大經濟體已建立起以ESG為核心的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機制,諸多擁有成熟資本市場的國家(地區)在該領域的表現尤為突出。鑒于歐盟在主流機構的平均得分最高且政策體系最為健全,而中國香港的制度規范對內地資本市場發展則有較為直接的借鑒意義,下文分別對歐盟與中國香港的制度規范進行剖析,以期對我國完善2020年《證券法》實施背景下的ESG信息披露制度有所助益。
由于各成員國的資本市場發展程度不盡相同,歐盟的ESG信息披露機制并非依賴于一整套特定規則,而是在《非財務報告指令》的框架下不斷細化并最終轉化為各成員國法律而實施的。《非財務報告指令》(以下簡稱“指令”)系歐盟首次將ESG要素列入信息披露指令的法律文件,其采用“不披露就解釋”(comply or explain)原則對上市公司施以強制性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要求,即“上市公司可不執行上述一項或多項議題,但其應對不執行的議題作出明確且合理的解釋”。同時,其明確環境議題的關鍵績效指標,并提出社會和公司治理議題的參考披露內容,為各成員國結合本國實際制定具體標準奠定基礎框架。
在上述框架內,歐盟著重從以下方面搭建ESG信息披露機制,具體來說:一是發布《非財務信息披露指南》及相關指引文件。該指南確立了“相關性、實用性與可比性”的信息披露原則,并通過展示最佳實踐的方式,對信息重大性認定、非財務信息與財務信息關聯性等內容作出不具約束力的指引性規定。此外,在2018年發布《可持續金融行動計劃》后,歐盟委員會開始采用在線咨詢文件的形式搜集利益相關方針對指南提出的改進意見,以便進行更新和補充。2019年,其下設的技術專家組已根據相關意見正式發布第一份補充文件。信息披露指南在補強社會責任信息一致性的同時也兼顧政策法規的時效性以及利益相關方的信息接受程度,避免無價值的行政負擔及單向披露。
二是對特定行業予以特殊規制。例如,從事金融服務的歐盟上市公司除需遵守上述指令外,還應根據歐盟委員會發布的《金融服務業可持續性相關披露條例》披露與金融產品相關的ESG信息。同時,該條例將金融產品分為對環境、社會具有一般影響或積極影響兩大類,針對具有一般影響的金融產品,上市公司應披露與之相關的特定指數、可持續性指數及其與指數的一致程度,而針對具有積極影響的金融產品,則僅需披露其衡量該產品是否符合可持續指標的參考標準。此種差異化的信息披露制度促使金融機構(或其母公司)積極履行社會責任,降低投資者的信息不對稱。
三是在政策體系內積極引入相關國際標準。以環境信息披露為例,在《非財務報告指南:氣候相關資訊的補充》中,歐盟委員會指出該指南不僅僅是對指令規則的補充,并且旨在將金融穩定理事會(FSB)發起的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TCFD)工作組的披露標準予以整合。在指南第三部分“建議披露事項”中,多數條款均被注明其與TCFD相關標準的重合之處,例如,“描述董事會針對氣候相關風險的監督”即涵蓋了TCFD“治理”板塊下的a建議。上述規定有助于增強歐盟與國際標準之間的互聯互通,使其上市公司的ESG報告在全球獲得廣泛的認可。
我國香港地區的ESG信息披露制度主要包括香港聯合交易所(以下簡稱“聯交所”)發布的《環境、社會及管治報告指引》(以下簡稱“指引”)及其配套指南。通過對其規范內容的考察,其制度優勢在于強制性的披露效力、定性與定量結合的具體指標以及實用的程序指引。
首先,指引的制度沿革見證了強制性效力的漸進式升級。在首版指引中,其僅對上市公司發布ESG信息披露持鼓勵態度。自2015年第二版起,指引開始引入“不遵守就解釋”條文,最后在2019年發布的第三版中明確其僅涵蓋“強制披露規定”與“不遵守就解釋”條文,要求對所有指標進行披露或解釋。隨著上述條文的實施,中國香港上市公司披露ESG信息的數量穩步增長,截至2019年9月,共有1868家上市公司發布上一財年的ESG報告,已達地區內上市公司總數的80%。如此高的信息披露水平無疑說明強制性的規范要求是提高上市公司社會責任意識與合規能力的必要前提。
其次,設置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信息披露指標。在指引中,其將董事會的ESG管治架構、匯報原則與匯報范圍三類定性指標列為強制披露規定,要求上市公司首先告知投資者其ESG報告的價值所在。而在“不遵守就解釋”條文中,指引則將定性指標與定量指標相結合,在要求披露各層面定性指標的基礎上,要求上市公司必須披露包含定量因素的關鍵績效指標,并對定量指標的計算單位作出規定。例如,在A2層面“資源使用”中,上市公司不僅應披露有效使用資源的政策(定性指標),還應披露該層面下設置的五個關鍵績效指標。這令上市公司所披露的ESG信息更具可比性,為投資者對比信息提供更加完整的數據。
最后,提供明晰的程序指引及操作程序指南。指引A部分第4條即對上市公司ESG報告的刊發載體、形式以及期限等作出明確規定,例如,第(2)款d項規定,發行人應盡可能在接近財政年度結束的時間,而不遲于該財政年度結束后五個月刊發報告。根據聯交所2019年發布的審閱報告,所有被審閱樣本發行人均在財政年度結束后三個月內發布ESG報告,63%的樣本發行人在刊發年報的同一日發布。同時,聯交所于2020年3月發布《ESG匯報指南》,針對報告編制步驟提出詳細的程序指引,以供上市公司參考。該指南還對第三方獨立鑒證作出補充規定,要求上市公司在挑選獨立鑒證機構時考量其股東構成、工作資質等因素,以保障第三方鑒證的可靠性。
因缺乏與《上市公司治理準則》強制性要求相匹配的實施細則,導致我國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積極性不足,披露內容差異較大,無法將強制性要求有效轉化為受益投資者的社會責任信息。相比之下,前述國家(地區)均在其強制性披露框架下明確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整體方針、披露原則及具體指標,設定了“不披露就解釋”的最低標準,中國香港還依據強制效力的不同對具體指標進行效力分層并在各層面內設置關鍵績效指標,以突出信息披露的重點。這種一體化適用的信息披露框架既有助于降低上市公司披露社會責任信息的內部成本,也使投資者得以全面獲取所需信息。
因此,為提高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水平,應首先通過出臺具有權威性的法律法規,統一資本市場規范體系中的強制性條款,強制所有上市公司必須依據《上市公司治理準則》所搭建的基本框架內進行社會責任信息的總結與披露。其次,在實施細則的選擇上,雖然《上市公司治理準則》提出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框架,但由于其缺乏具體的信息披露細則及法律責任規定,故在實踐中難以對上市公司形成強制性約束。當前,我國證監會主要依據《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辦法》進行信息披露事務管理,且該辦法因2020年新《證券法》的實施現正處于修訂階段,故可借此契機于該辦法第三章“定期報告”中再次強調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強制性效力,并對信息披露準則予以修訂,將社會責任信息單列一節規定其具體披露標準。最后,在統一強制性規范后,可根據上市公司的行業歸屬、公司規模等因素,在具體規范中明確符合條件的上市公司可在特定指標上選擇“不披露就解釋”規則,增加制度規范的靈活性。例如,針對科創板的初創型上市公司,其通常不具有較高的社會責任履行能力,且信息技術服務的公共性也較低,若對其統一使用強制性條款則明顯加重其合規負擔,故其在環境、社區參與等社會責任指標上即可選擇適用“不披露就解釋”規則。
1.參考國內外相關標準
2015年,我國曾發布《社會責任指南》(GB/T 36000—2015)國家標準。該指南依據國際標準化組織的ISO26000標準制訂,將社會組織的社會責任核心主題分為包括組織治理、人權、勞工實踐以及環境等七大類。上述內容已基本涵蓋社會責任的核心議題,并與ESG的基礎框架相契合,可作為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主題的參考標準。
同時,由于上述國家標準的出臺時間較早,僅涵蓋各主題下的基本內容,無法全面囊括現階段的社會責任議題,故還應參照常態化更新的國際標準對內部指標加以補充與完善。例如,大數據時代的消費者隱私和數據安全與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密切相關,上市公司應披露數據安全管理規范、受網絡安全攻擊次數以及客戶信息數據泄露情況等與之相關的信息,但“數據與隱私安全”指標卻未被我國國家標準所收錄。對此,在設定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指標時建議參照國際評級機構明晟ESG評級指標體系進行相應補充,該指標根據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的問題進行不定期調整,最新一次的指標調整時間為2020年10月。
2.適當增加量化指標
在確定核心主題與具體指標的基礎上,適當增加量化指標的比例有助于提升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的可比性。針對量化指標的構建工作,本文認為可從如下兩個方面予以推進:一是明確絕對量化指標的度量標準(如指標單位)以及相對量化指標的計算公式。同時,制度規范還應對量化指標進行準確描述,減少模糊性語言,避免歧義。以上文提及的指引中指標B2.1為例,即由第二版“因工作關系而死亡的人數及比率”修改為第三版“過去三年(包括匯報年度)每年因公亡故的人數及比率”,這使上市公司得以向投資者提供更加簡明、直觀的數據。二是要求上市公司提供量化數據的相關來源,證明所披露數據來源于內部可靠記錄或其他可靠統計,以幫助投資者科學準確地鑒別社會責任信息,從而優化投資決策(桂荷發和郭苑,2018)。若該數據由于商業隱私原因無法披露或存在不確定性無法測算時,上市公司應提供相關解釋說明或第三方鑒證報告以免于披露。
3.適時發布補充指南
除在法律法規中對信息披露指標加以明確外,以證券交易所、中國證券業協會為主的自律性組織還可以基于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現實問題,通過發布解釋性指南或行業指南的形式,構建約束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軟法規范,增加對硬法規則的詮釋。解釋性指南旨在通過反饋上市公司編制報告中的常見錯誤、為上市公司編制報告提供更加具體的步驟指引等方式,以彌補強制性規范在實踐操作中的缺陷。而行業指南的內容則可參考歐盟發布的《金融服務業可持續性相關披露條例》,結合公共服務業、重污染行業的業務特點,對各行業內的重要信息予以重點關注,促使行業內部形成自我約束,充分發揮自律功能并倒逼法律法規的完善。
在披露形式上,我國應確立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的整合型披露方式,要求其將社會責任信息整合至其年度報告中一并披露。整合型披露的優勢在于:一是我國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已規定于《年度報告準則》中,可沿用其刊登方式與發布時間的規定,并且無需另行設立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平臺。二是有助于加強非財務信息與財務信息之間的聯系,使投資者或利益相關者能夠更為全面地分析上市公司信息。
此外,引入第三方鑒證機制是提高社會責任信息可靠性的有效手段。我國現階段的首要工作應是完善配套制度,填補社會責任信息編報基礎的空白。相關部門可借鑒國際經驗,如國際審計與鑒證準則委員會發布的ISAE3000標準以及由社會和倫理責任協會發布的AA1000審驗標準等,并結合我國非財務信息的審計實踐,制定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信息鑒證標準。其次,統一明確會計師事務所為第三方鑒證機構,充分發揮注冊會計師鑒證的獨立性,并建議其在鑒證人員中吸收與鑒證對象同行業的專家參與,提高鑒證的專業性。最后,鼓勵上市公司在披露第三方鑒證結果的同時披露鑒證的具體內容與過程,以幫助投資者對鑒證的客觀性作出合理判斷。
綜上,信息披露的重要性在2020年《證券法》實施背景已下不言而喻,但處于監管“聚光燈”下的卻只有上市公司的財務會計信息,而缺乏對其社會責任信息的關注,進而導致其在制度規范上存在強制性效力標準各異、信息披露指標缺乏明確指引以及程序性規則空白等缺陷,造成自愿性、任意性的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在我國上市公司中占據主流,加劇了上市公司與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為此,在2020年新出臺的《證券法》實施的背景下,亟需從實體與程序維度重構我國上市公司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補齊監管短板。結合歐盟與香港地區的制度經驗,我國應從規范效力入手,補強并統一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效力規定,并在此基礎上完善核心議題、關鍵指標等披露內容。同時,在程序上應明確信息披露方式、建立第三方鑒證機制,多措并舉提升信息披露質量,切實保障投資者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