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的特點之一是精神自由,他們對物質世界很少依賴,常以想象彌補事實鏈條的不足。兒童自由精神的實質,正是童年所特有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他們能夠在個體與環境之間建立起一種審美聯系。作為個體對于環境的一種把握,這種把握不是物化的,也不局限于現象的世界。不是物質性和功利性的征服或擁有,而是兒童與環境之間的某種交流與融合,包括個體對于環境的改造,也是環境對于個體的改造。是所謂“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主觀世界”,或“既為主體創造了客觀,也為客體改造了主體”。
當兒童將黃沙堆為城堡,這城堡便是兒童的審美創造,這一創造盡管簡陋和粗糙,但確實傾注了兒童的心血,寄托著兒童的審美理想。黃沙居然變成了城堡,于兒童實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創造。在沒有動手創作之前,兒童先在大腦里把它創造出來了。在完成了這一創作之后,兒童的創作能力與審美觀念同時得到提升。因此,作為自由精神的審美創造活動,不僅讓兒童完成了一件藝術作品,也培養了兒童的審美情趣、審美鑒賞和創造的能力。
換一個角度看,兒童是以自己的勞作,一種具體而微的形式,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實現“自然的人化”,這同時也是“人的自然化”。兒童是自然之子,與自然最有親和關系,熱愛自然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改變自然的本來面目,讓它們適合自己的理想和趣味,是兒童最直接的審美創造。不是為了物質性的需要,而僅僅是為精神的愉悅,是使自然“人化”,同時也在使人“自然化”,這兩個進程積極互動并諧和統一。
不是為了占有物,也不是為了獲得財富。尚未習慣功利性打量,也未經世俗熏染的兒童,在他們的眼睛里,一切都是有生命的。物與物之間沒有界限,無不包含著豐富的審美意蘊——花兒會笑,鳥會說話,拍打布娃娃睡覺,老鼠與貓可以同時成為自己的朋友。幾塊磚頭壘在一起,就成了一座小屋;一個空盒子,憑著想象而變成一輛小汽車或一艘船,甚至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所有象征性游戲都基于兒童的想象,它鍛煉著兒童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與此相應,兒童的創造沖動需要憑借的材料極為簡單:沙子、水、紙片、繪畫筆,一些瓶瓶罐罐……童年的想象具有自然而又強大的賦形力量,正是這力量使童年的日常生活充滿了奇幻的色彩,有別于成人生活世界的新鮮和光彩。
兒童可以將他們眼中的任何對象納入自己的幻想中——將樹枝插入腰帶,就是佩劍的“將軍”;戴一頂奇怪的帽子,披上一塊黑布,就可以自稱為“海盜”。他們都體驗著玩具作為符號的不確定性,他們完全沉浸于角色的扮演中,淡化對象本身的外表和形式,而只是將它視為游戲中的想象之物。在沒有玩具的情況下,兒童會撿起手邊的任何東西,把它當作角色扮演游戲中的手槍或什么法寶。兒童會把這些轉換宣告給其他孩子,獲得他們的認同并參與,這些孩子也會因扮演角色而進入游戲中。精神自由帶來創造,使兒童有了活動的新天地,獲得新的啟迪,帶給他們無窮的樂趣。
兒童是不成熟的,因此兒童是需要教育的。兒童是教育的對象,又是成長的主體,成人終究無法替代兒童成長。對兒童的教育,成人應給予兒童充分的自由,讓他們有自主成長的機會和天地。早在17世紀,夸美紐斯就指出:“教師是自然的仆人,不是自然的主人;他的使命是培植,不是改變。” 蒙臺梭利也提倡“跟隨兒童”的原則,主張為兒童提供一種“有準備的環境”,充分發揮兒童精神和活動的自由。
蘇霍姆林斯基特別提道:“對于教師來講,在講述上掌握分寸是很重要的,不能把孩子變成感知詞語的被動物,要理解每個鮮明的形象,不論是實物的還是詞語的,都要花費許多時間和精力。善于給孩子以思考的機會,這是老師工作細心的一種素養。”給兒童以自由的精神活動的時機,避免對兒童的精神自由進行干擾,這是蘇霍姆林斯基鮮明的教育主張,也是教師最為基本的職業素養。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