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畫的趣味

惲南田說：“今人用心在有筆墨處，古人用心在無筆墨處，尚能于筆墨不到處，觀古人用心，庶幾擬議神明，進乎技已。”最近在臨摹學習仇英的畫作，看到這句話心生感慨。

應一朋友之托，畫青綠山水補壁，這于我來說是陌生的。前些年買過一幅文征明的小青綠長卷摹本把玩，初觀喜人，尤愛江南的亭臺水榭，筆法恬淡平和，娓娓道來。喜歡這樣無心的表達，時間長了再觀細品覺得筆法單一，畫面節(jié)奏和古意尚缺，如以美食比喻則缺少嚼勁。

臨摹選擇仇英是因為他的設色高古，說白了就是染得好，可以用在我的畫面上。在慢慢觸摸著他的每一片山林和每一叢草木之后都覺得有云朵相伴，游走在山林云溪之畔，這是多么好的心境呀，怪不得當時他的畫千金難求。

今年畫了許多畫都是和云石有關的。為何？不太清楚，就像喜歡一個人或一種食物，說不清。比如“臥青山，望白云”，聽著就自在，向往這樣的生活。古人認為石為云根。這就更說不清了，最后看了許多詩都糾結在云石之間，言下之意有了云石就可解脫，就可蕭散成為世外一閑人。這又為何？只得慢慢尋找答案。有詩云：抱琴看鶴去，枕石待云歸……片山多致，寸石生情……瓶中插花，盆中養(yǎng)石，雖是尋常供具，實關幽人性情……詩美意境更上，我向往之。不求甚解了。

大概是清明過后的谷雨時節(jié)吧，梨花開滿了胡家園子，這是從上學至今我認為張掖最應該留住的一塊世外桃源，現(xiàn)在雖然被蠶食得越來越小，我還是會穿過鋼筋水泥的城市叢林，擠出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潮，越過城中村，安然站在那棵古意盎然的百年老梨樹下。被它的幽香包裹著，不曾有凡塵的困頓，如初心般的記住那一刻的祈福。耳畔只有微風吹動花枝的細語聲，像回到姥姥家的園子一樣，周圍全是白白的梨花世界。那一刻只有我的呼吸聲合著這梨花淡淡的幽香，每年與你這樣的相守不曾失約，你真的是最好的情人。

采了幾枝置于案頭邊，畫室一下古意聚足，梨花是寂寞的，淡淡的幽香不曾擾人。沒有桃花的歡喜，沒有梅花的名貴，老梨樹苦澀、干裂的枝干都有些怪異，怎么也想不通它怎么能長出這樣嬌嫩、端莊、典雅的花朵。花朵中間在一片云白中透出那一絲青綠色，真的醉了。墨池中的墨干了再磨，始終無法下筆，展開的長卷也是合了又展。伴著梨花君伏案閑讀，宋人張掄的踏莎行：“云片飛飛，花枝朵朵，光陰且向閑中過，世間蕭散更何人，除非明月清風我。”又醉了，多美的詩呀，提筆展紙慢慢絮叨。梨花與弘仁的山云相伴，不是更愜意一些嗎？

講故事的人一定要冷靜，不能太入戲，煞住。

畫到這份上是最幸福的事，不為名利干擾，想哪畫哪。我有位畫家朋友在談話間不經意地說自己沒有一張屬于他的畫，這是莫大的痛苦，我不知如何安慰同是手藝人的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在滿是標榜自我的時代，他是真實的，冰冷的，苦澀的。這樣的朋友還有許多，在宋莊、在北京、在飄泊的異鄉(xiāng)、在每個酒后鏡子面前的自己。記得在宋莊時，我住的公寓中的鄰居，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想知道他的故事，每天都是細細碎碎的聲音，像幾米筆下的《向左走向右走》，始終不曾有匯合相遇的那一天，沒有故事的開始也就沒有故事的結束，這樣最好。只是在那年歲末最后一天的夜里聽到他痛苦壓抑的哭聲。一夜不眠，第二天晨光還是穿過窗簾嗅到了新一年的氣息，新年快樂吧！

說到氣味，現(xiàn)代人都比較麻木，感知力急劇下降，許多東西你只能從文字中觸摸。在北京學習是段痛苦的經歷，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所以困苦。人也是有氣味的，要不怎么有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末子是我的同學，一個不愛言語的女子，初中時相互只有微淺的記憶，在去往她家的路上還是忐忑不安的，總怕失禮，總怕打擾。尋路進門，讓座后，隨意地與老公各自忙開，如水自在般地打量家里的陳設，雖是棲居在北京樓群中，但也是世外桃園，明式家具簡約的案幾上散落著畫稿，羅漢床上碼著一疊疊書籍，陽臺外一修竹雖已干枯，但也曾溫暖清幽過這間屋舍。末子說有朋友給她送了好茶還沒舍得喝過，今天恰好送茶的朋友怕辜負了這茶特意又郵來煮茶的壺。在我的記憶里是壺比茶貴。不敢多語，只得靜待。漆黑的鐵壺中注水煮茶間，我們聊聊近況，看了看她們夫妻的畫作，每天都畫到深夜。末子說最近去山東一趟，畫都賣了，我說那多好呀，慢慢再畫些換明年的紙筆。她低頭為我沏茶，淡淡的茶煙下，她說傷心了好一陣子，不賣也愁，賣了也愁。這不是文人的閑愁，我懂得這是一份情感的不舍。茶色深暗像熟褐色般濃烈，我心想一定苦澀，今天晚上只有數綿羊的份了。入口卻是甘甜，似乎不曾有味道，不敢多言語而繼續(xù)喝，普洱茶不該是這個味呀！末子說這是有20年的老普洱，好喝！老鄧也過來給我講，最好的茶應該是能喝出蘭花的香味，我在那一夜的茶水中釋然了。

畫畫這是個始于愉悅，終于智慧的過程。山水畫所承載的不僅僅是樹石云的丘壑，還有生命的哲學和體驗的境界。越是離我們遠的，意識里的規(guī)制的東西就越少，正因為這些規(guī)制，才讓我們認識了仇英、弘仁、趙孟頫等人的畫作為何那么打動人心，只有源頭的水才更清澈。說到技術層面，張大千可有發(fā)言權，如“色之有底，方顯得凝重，且有舊氣，是為古人之法”。人亦是如此，生活的沉淀、世間的繁瑣、情感的困頓，經歷越豐富的人，越知人世的冷暖。就像我的朋友們和眼前畫作中的仇英都為手藝人，每一張絹帛煙云下，都是全身心情感的投入。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遺憾。學不到的是這份心性。罷了，在這歲末更替的日子里，沏一杯茶，守著這熨貼且溫暖的緣分，默念珍重，凝固著美。

田苗

中國女畫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甘肅畫院青年畫院院聘畫家、張掖書畫院專業(yè)畫家。

作品入選全國工筆重彩小品展、吉祥五臺山——中國畫藝術展、“伯年國藝”全國寫意花鳥畫作品展、第六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

作品獲南田風骨·第三屆惲南田全國花鳥畫作品展優(yōu)秀獎，紀念林風眠先生誕辰120周年“客都梅州·風眠故里”全國中國畫作品展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