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
今天,中國美術界的大規模寫生活動不敢說是當今世界唯一的美術現象,至少在規模和頻率上是世界之最。描摹自然自古有之,這樣的人類活動也屬于稀疏平常事。只是放在中國就像搞運動似的,一窩蜂的大家都弄,這規模和勢頭簡直就可以上吉尼斯記錄了。
寫生可以說是人類征服自然的一種方式,能把自然對象畫下來就是人的能力的體現。再有人把規律總結出來,于是也就形成了某種知識和技能,可以將其傳授給后來者。而且逐漸形成了一些規范和定式。這在西方和中國都是如此,都有各自的方法和理論。
再后來,又有理論家把描摹自然上升到美學高度去進行分類評價。這樣就把原來的平常之事給學術化和專業化起來,把寫生弄成是必須遵循某種規矩和講究才能做好的事,要經過專門嚴格的培訓才能完成。要想畫好畫,必須要通過寫生訓練,這變成了一條行規,弄得一般人望而卻步,不敢輕易地涉足了。當然,寫生畫得好,確實是一個人繪畫能力的體現,但畫畫水平高的人未必都經過寫生訓練,這也是事實。其實,不管哪個年齡段的人,隨時都可以拿起筆來涂涂畫畫,不需要那些規矩也是可以畫得好的。面對物象畫也行,不用看對象也可以。
再說世界上也會有許多人是不一定對著物象作畫的,在家里憑著想象和記憶寫寫畫畫,同樣可以成為大畫家。我想,最初人類是沒有寫生這個概念的,看見什么,記在心里,回來畫在地上,畫在石壁上,畫在墻上,畫在紙上,這就是繪畫。有時候我會想,敦煌的那些畫工們,他們有沒有經過對景寫生的訓練呢?他們是怎么學習畫畫這門手藝的呢?也許會有對著動物畫畫的事,只是沒有記載下來。我想,那些原始洞穴里的畫恐怕不一定全都是對著物象畫下來的吧。
人總是喜歡依著某種規矩去做事,沒有規矩就去制定規矩,做事就按規矩去做。結果就出現了“只能這樣,不能那樣,這也不行,那也不對。總之就是,誰不按規矩來就被認為是錯的”。現在有一種觀點認為要想成為一個好畫家就必須進行對景寫生訓練,達到某種要求之后才能最終成為優秀的畫家。
把某種東西抬高到“必須這樣,否則就會怎樣”的地步其實就有點極端了。我開玩笑地說這叫“寫生原教旨主義”。當然,作為個人愛好是無可非議的。但是,把規矩當做唯一的真理就不太合適了。
現在的西方畫家基本不寫生,他們的美術學院也沒有寫生的課程。這其中的原因和理由好像我們并沒有很在意地去研究。原來的寫生發起者拋棄了寫生,而今,他們是怎么培養畫家的?他們的藝術家都是怎么成長起來的?當然,介紹到中國來的也有還在畫寫生的西方畫家,比如:弗洛伊德、洛佩斯等,他們在西方已屬于非主流的一撥。我是想說,藝術應該是多元的,藝術教育也是多元的。沒有絕對的必須“這樣”才能“那樣”的事情。
很多大畫家在早年是經過寫生的訓練,但當他們走向成熟的時候有些人就不一定寫生了。比如:米羅、克利、趙無極等。當繪畫進入到精神層面的時候,對自然對象的依賴會少一些。或者說,是超越了自然對象的。這時候,畫家雖然也對著對象作畫,但他更傾向于自己內心看到的東西。現今的藝術創作表現的方式豐富多樣,很多表達方式已經不需要去寫生了,架上繪畫只是表現方式之一,何況架上繪畫也可以不寫生。
就傳統繪畫而言,作為繪畫入門時的訓練手段可以去學,但要作為剛性規定大可不必。我相信會有一類畫家,他們是可以不必經過寫生訓練這一過程,直接聽從內心指引去作畫的。當然,如果需要的時候,他們也會借用自然對象啟發一下自己,但他們不會一直跟著物象走,而是借助物象將自己的心性點亮。
我們可以思考一下,什么才是“寫生”呢?如果非要說對著物象作畫才是真正的寫生,就像梵高那樣,大多數作品都是對著物象畫出來的,那就是說,梵高一輩子也沒太正經地搞過創作?這只是個方式方法的問題,而不是一定要這樣不可。寫生只是藝術創作的方式“之一”,不是“唯一”。所以,也不必把寫生的問題看得那么絕對。
藝術就是一種創造性的表達。而表達是不需要等待和附加絕對的前提條件的。寫生就是在表達,表達可以用寫生的方式去做,在表達的過程中去學習。最重要的是尊重感受,喚醒心性。繪畫的進步不僅僅是增加了什么,而更關鍵的是掙脫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