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會不會重新成為當年的阿富汗？

朱江明

4月17日，阿富汗士兵在首都喀布爾附近的一處檢查站執勤。圖/新華社

近日美國總統拜登正式宣布，將在2021年5月1日前開始從阿富汗撤軍，并在9月11日前將所有美軍士兵撤離。這場美國歷史上耗時最長的戰爭，有望在“9·11”恐襲20周年這一特殊節點畫上句號。

當然，美國提出徹底撤離阿富汗之后，最大的疑問是阿富汗會不會重新成為當年的阿富汗？人們依然清晰地記得，蘇聯入侵阿富汗后苦戰了10年之久，終于在1989年全面撤出阿富汗。此后，阿富汗一直處于軍閥混戰狀態。1994年塔利班組織迅速崛起，并且在兩年內攻陷首都喀布爾。

現在的局勢并不比蘇聯撤離時更好。塔利班控制了大半阿富汗領土，政府軍和親政府的民兵組織只能控制城市和部分交通要道。阿富汗政府內部派系林立，且官員普遍腐敗，缺乏效率。阿富汗軍隊不僅士氣不高，內部還有大量親塔利班組織的臥底和線人。包括美國自己都很清楚，如果美軍全部撤離阿富汗，有可能重演當年蘇聯撤離后的場面。那么這種局面到底會不會出現呢？

盡管如今各種情況和當年蘇軍撤離時都頗為相似，然而我們必須要對阿富汗的概況有個更新的認識，那就是這個國家正在經歷著一場城市化運動。聯合國的數據顯示，從2001年美軍擊敗塔利班后到2019年，阿富汗的城市人口已經從戰前的兩百萬人增加到了六百多萬，占總人口的五分之一。而首都喀布爾的人口已經達到了320萬以上，戰前喀布爾人口只有100萬左右（阿富汗長期缺乏人口統計數據，數字不太準確）。

與同期其他國家相比，阿富汗的城市化進程速度是相當快的，這當然得益于大量國際援助的涌入，而城市化同樣深刻影響了阿富汗的安全局勢發展。城市化的幾個重要成果，包括出現更多的受教育人口、更多的就業機會和商業可能性，以及更精確的人口統計。發展城市經濟和人口大約是美軍占領阿富汗后干的唯一正確的事情，因為這相當于釜底抽薪地削弱塔利班的根基。

為什么這么說呢？城市化帶來的一個執政優勢實際上是管理控制成本降低，因為城市的特點是人口更為密集，警察和軍隊只需要控制城市進出的主要道路，并且在重要道口設置檢查站，就可以徹底控制城市，而且對方很難秘密集結兵力去攻擊城市內的據點。在阿富汗這種山地國家，一旦離開城市，塔利班這樣的游擊隊組織就會有大量活動空間，控制鄉村的成本也遠遠高于控制城市，因為你需要將大量兵力放在一天也看不見一個人的荒山野嶺，并且必須保證他們能夠不斷獲得補給和彈藥。

美軍占領阿富汗后最大的錯誤就是試圖全面控制整個阿富汗，而這種控制的成本效益比非常差。去年有一部改編自真實戰例的阿富汗戰爭電影《前哨》，劇情講述美軍一個前線哨所忽然遭到塔利班組織圍攻的故事，這個哨所的位置居然在大山的谷底，因此遭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制高點的火力攻擊。在真實的戰例中，美軍確實這么設置了一個哨所，盡管在谷底設置哨所違反軍事常識，但美軍當時希望控制住阿富汗前往巴基斯坦的道路，而谷底這個位置正好處于兩條要道的交界處，他們認為必須在這里設立一個檢查站才能堵住塔利班進入巴基斯坦的通道。當然，這個設定最終被證明是愚蠢的主意，因為谷底的哨所很難固守，盡管美軍有強大的空中支援，卻也無法承受不斷攻擊造成的傷亡。然而，如果放棄這個哨所會發生什么事情呢？結果無非是周邊村莊有塔利班組織活動。總之，美國為了控制阿富汗農村，耗費了巨大的成本卻收效甚微，塔利班仍舊控制著農村地區。不過，城市化進程正在削弱塔利班的管制根基，因為更多的農村勞動力希望去城市發展，這是全世界城市化過程中都普遍存在的現象。

1836-1973年的阿富汗巴拉克查依王朝，采取了一種控制人口而非控制地域的統治方式，就是只對阿富汗的城鎮進行控制，不參與鄉村治理，甚至不對鄉村直接征稅。如果鄉村地區出現反對王朝的勢力，則會被鎮壓，甚至遭到全部屠殺，這種報復是非常殘酷且血腥的。這種以控制城市為主的統治手段，其實是封建王朝時代成本效益平衡下的產物。

那么回到開篇的問題，到底阿富汗會不會重新成為當年的阿富汗？考慮到塔利班的成功其實主要依托于農村，迄今為止仍很難攻占阿富汗主要的城市，這并不僅僅是因為美軍還在。阿富汗政府軍的空中力量和重武器可以有效遏制大規模的進攻，即便是美軍全面撤退，仍可依托周邊的基地，提供一定的空中支援和情報支援。更何況阿富汗仍然有大量軍事承包商這種準軍事組織在協助政府軍。

以緬甸軍隊應對民族地方武裝為例，盡管地方武裝有高昂的士氣和不錯的訓練，但仍很難攻占政府軍控制的城鎮，只能在鄉間和山地與政府軍進行游擊戰。從緬甸軍隊的經驗可以看出，有國際支援的政府軍保住城市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即便是在情況更為糟糕的伊拉克，政府軍在伊斯蘭國組織的強力攻擊下，仍成功保住了巴格達。

畢竟阿富汗現在已經有五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城市里，其中一半生活在首都坎大哈。這些人口可以為政府軍提供足夠的兵員繼續對抗塔利班組織，而上一次塔利班席卷阿富汗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城市人口只有不到十分之一。這或許是此次美國撤軍與上次蘇聯撤軍最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