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2018中國優秀小小說（上）

李蘭

這段時間，蘭姐簡直是迷上了這本小說集。

應該說，蘭姐讀的小說不算少，但是能在一本書里集中這么多優秀的篇目，而且可以多層面多角度、生動細致地反映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時代變遷的軌跡、文化流動的痕跡的小說集，蘭姐還沒見過第二本；能夠在一本書里集中、薈萃眾多創作手法，而且每一篇小說都在創作藝術上顯示出同樣高水準的小說集，蘭姐也沒見過第二本。

對于中學生來說，沉下心來讀上一本這樣厚厚的小說集，倘若能總結出有效的閱讀方法，引導自己去深入理解小說的內涵與主旨，一定能幫助自己攻克高考的文學類文本閱讀這一難關。如果同時，我們還能從這些藝術創作手法成熟的小說家那里，學到一些高妙的技巧，來講好自己想講的故事——那么它還能助力我們的寫作。更有意思的是，我們在這本小說集里會看到傳統與新鮮的藝術手法的閃現、傳統與新鮮的生活方式的并呈、傳統與新鮮的價值觀念的交鋒。這一篇篇文章，就像是一條條小溪，溪流的匯聚，讓我們看到的是浮光躍金的藝術之海、浩浩蕩蕩的時光之河，還有繽紛變幻的生命之光。

這本書里既收錄了汪曾祺、馮驥才、王蒙、鐵凝、賈平凹、史鐵生、劉心武、畢淑敏、遲子建、韓少功等當代文學大師的作品，也收錄了諸多名字看起來陌生，故事卻講得分外曲折回環的作家的作品；而且書的編排也很有意思，每一位作家基本都是選錄兩篇代表作，這樣就會使得我們對該位作家的敘述風格有了一個比較深刻的印象，甚至可以在類似的風格之中發現差別。

比方汪曾祺和馮驥才都擅長寫“奇人”，寫民間的高手，兩位作家的四篇代表作擺在一塊兒看，乍一眼望去像是孿生兄弟——都講的是清朝末年民國初年的故事，傳奇色彩濃郁，充滿生活氣息，人物塑造得活靈活現，但仔細琢磨一下就會發現兩人的敘述重心還是有差異的。

汪曾祺的《陳小手》講的是一位男婦產科醫生，在封建社會不為人理解尊重，卻依舊懸壺濟世，活人無數，終究卻死在了一位古板而殘忍的軍閥手里；《陳泥鰍》講的是救生船上救人撈尸的水手，終身光棍，卻用自己舍命撈尸賺來的錢救濟孤寡。汪先生筆下的兩位高人都是藝高人膽大，且為人厚道品格高，他們的社會地位比較低，做了好事但求無愧于心，不求聞達于世，但他們的那種“義”與“勇”足以叫人心生敬佩。他們身上體現的是中國傳統老百姓的“品德”。

馮驥才的《蘇七塊》和《泥人張》則更多是在寫“行業翹楚”“業界精英”，因為技藝絕倫而令人不敢小覷。他們的“德”是藏在“技”里面的，表面上看著都是一些特立獨行到匪夷所思的人，但他們的行事做派卻是極有骨氣、極有原則的。他們身上有著“睥睨世人”的傲氣，也都有著一種“行俠仗義”的豪氣。馮驥才先生筆下的這些人合在一起，就儼然形成了一個“身邊的江湖”，他們愛恨分明，從不瑟縮，他們甚至會替天行道，懲惡揚善。似乎就因為有了這些人，那個年代的天津衛的老百姓活得特敞亮，特坦蕩，那樣的一個江湖叫人心馳神往。說到底，這些人身上體現的是中國傳統藝人的“藝德”。

汪曾祺的傳奇看起來叫人心生悲憫，馮驥才的小說看起來叫人心生豪情。

同學們，你們發現了嗎？類似作品的比較可以更加細致而深入地凸顯小說本身的特征，我們以后再讀到類似主題的小說，都可以納入這個比較系統里來。比方后面就有一篇韓少功講老剃頭匠的《青龍偃月刀》，這就是另一番滋味。韓先生的重點不再是對“德”的彰顯，而在于對傳統技藝的失傳，以及“藝”背后的“美”杳然而去的慨嘆。

讀到這里你或許已經發現了，即使是寫類似的題材，小說的主旨還是會有些許差別，咱們不能一概而論，要學會針對具體文本做細致分析。

那到底怎么來讀出主旨呢？今天蘭姐教你們一個特別好用的方法——“應然→卻然”矛盾分析法。

所謂“應然→卻然”矛盾分析法，就是要你們抓住小說中讓你感覺奇怪和別扭的地方，通過對這些存在明顯矛盾之處的深入分析來探求文章的主旨。

比方《陳小手》中，最大的荒唐之處就是，陳小手費盡全身力氣給聯軍團長的太太接生，終于讓母子平安之后，團長竟然在背后放黑槍，打死了陳小手。這里人之常情的“應然”是——團長應該對陳小手感激不盡，“卻然”是——團長竟然把陳小手打死了，自己還“覺得怪委屈”，原因是自己的老婆竟然被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他認為陳小手“太欺負人”。那這篇小說是在批判這位團長思想的狹隘和封建嗎？其實并不是，因為小說前面已經說過“同行的醫生，看內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陳小手，認為他不是醫生”。也就是說，對男性產科醫生的誤解和歧視并不僅僅是團長的“一己之見”，連醫生同行都這樣看。那么這篇文章就不只是在批判某一個人了，而是在借一個讓人心驚的故事批判整個社會的思想落后與褊狹。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陳小手會被報復，那就不是一種偶然，而是一種必然。

再看《陳泥鰍》，一個在風浪里討生活，常年與“死亡”打交道的救生員和打撈員，“應然”是——在保住自己小命的前提下，能多賺一點是一點，賺來的錢自己愛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但是陳泥鰍“卻”用自己拿命換來的錢周濟孤寡老太陳五奶奶，帶著她去萬全堂給她的孫子看病抓藥。這種處在社會底層、做危險工作、貧窮潦倒的人，一般來說常常會懷揣著對社會的不滿和對苦難的冷漠——這是“應然”。可這個“陳泥鰍一輩子沒少掙錢，但是他不置產業，一個積蓄也沒有。他花錢很散漫，有錢就喝酒尿了，賭錢輸了。有的時候，也偷偷地周濟一些孤寡老人，但囑咐他們千萬不要說出去”，也就是他不僅急公好義，還淡泊名利——這是“卻然”。在這種“應然”和“卻然”之中，我們看到的是底層百姓的可貴品質，看到的是作者對他們的同情和敬意。

《蘇七塊》似乎有點難把握人物個性，但如果運用“應然→卻然”矛盾分析法或許就會容易許多。如果說蘇七塊是唯利是圖的人，他應該要收下張四的藥錢，并且假裝沒有看見華大夫偷偷給錢。但是他卻免了藥費，并且親自掏腰包補回華大夫的慨贈。后面這個“卻然”，說明了蘇七塊是一位有著懸壺濟世之心的有良知的好醫生。但如果說他是標準的“好醫生”，那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張四那么為難地四處找人借錢。他冷眼看著張四借錢，寧愿別人誤解自己，把自己說成是一個冷血的錢奴，寧愿自己再在背后去幫患者墊醫藥費，這就說明了他特立獨行，不畏人言。他最后對華大夫的說法是“我立的這規矩不能改”——在一般人都“應該”重視自己聲譽的情形下，他“卻”認為規矩比聲譽更重要，這就說明他對原則的堅守有多么固執、多么篤定。能做到這樣程度的堅守原則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讓人不得不心生敬佩。

《泥人張》中則有兩處情節高潮，一處是大名鼎鼎的海張五在公眾場合當面羞辱泥人張，這個時候一般有血性的男子漢都會拍案而起，這個是“應然”，但泥人張卻不動聲色地捏出了海張五的狂相，用手藝的實力來藐視對方，這就顯現出了泥人張的技藝高超、隱忍克制，以及自尊自信。第二處是海張五叫喊著表達對捏泥人手藝的蔑視，這直接涉及所有捏泥手藝人的尊嚴，是泥人張最“應該”奮起反擊的時候，但泥人張“卻”連眼珠子都不轉過去，最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運用自己的作品做了一個漂亮而智慧的回擊。這兩次的“應然”和“卻然”都說明了技藝高超的手藝人是可以用手里的活兒來維護自己人格乃至于整個行業的尊嚴的。而且就一般的規律來說，財大氣粗聲勢煊赫的海五爺應該是輕松碾壓泥人張，但泥人張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甚至于讓他遺臭萬年。這充分說明了手藝人是不可以被小瞧的。所以主旨里應該還包含有——表達了作者對泥人張這樣專業的手藝人的由衷敬意。而且在這樣的手藝人身上，我們似乎同樣能看到中國古代文人那種“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可貴氣節。

我們稍作歸納就會發現，“應然→卻然”矛盾分析法是要我們善于抓住文本內部的矛盾，以及文本與現實生活之間的矛盾，用這些矛盾來作為思考的觸發器，帶動我們更加輕松地讀懂小說。

當然，蘭姐的“應然→卻然”矛盾分析法，你如果不是有意識地反復操練，那這個方法就還是揣在蘭姐兜里的技法，不可能內化成你的能力和實力。化用電影《奪冠》里的一句臺詞：成千上萬次的訓練之后，當你的判斷成為下意識了，你在考場上，才有可能一瞬間反應出來。

這一次蘭姐先用四篇小說來作為引子，教給你讀懂小說的最基本的方法，下個月蘭姐再跟你們細講對于這本書的其他心得。所以，你們一定要找來這本書看看哦！

小聲說，蘭姐發現這本書里的小說似乎在很多試卷的“文學類文本閱讀”部分都有見過哦！

咳咳！我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秘密啊？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