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嫻
浙江長興漢能薄膜太陽能有限公司房地產、附屬設施等整體資產,在4月27日被破產拍賣,起拍價 2.2 億元,這讓李河君重新走進大眾的視野中。
李河君,從寒門中走出的貴子,也是“最快跌落的中國首富”。他的前半生綻放了極度的光和熱,他用賭徒般的膽識成就了漢能,也葬送了漢能。他是人們口中的“成功企業家”,也是家喻戶曉的“騙子”。
17歲,李河君考入北京交通大學,在校讀研時,他找大學老師借了5萬元,然而短短3個月,首次創業便宣告失敗。并不氣餒的他轉身走向中關村,靠倒賣電子元件賺了七八千萬元,積累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自此,李河君開啟了開掛的首富之路。
李河君成為中國首富只用了兩步,第一步是擁有金安橋水電站,第二步是創建漢能薄膜發電集團。
2002年的一天,他去云南考察當時還沒有人敢涉足的水電投資項目,隨后發改委“強烈阻止”了李河君,沒有人相信他能成功。
能成為首富的,往往都是狠人。氣不打一處來的李河君索性將政府告上法庭。依靠與云南省政府簽訂的合同,最終他拿到了金安橋水電站的建設權。2005年,項目破土動工,4年后首臺發電機組正式發電,金安橋開啟了瘋狂的印鈔模式,每日盈利近千萬元。
有了金安橋水電站這臺“印鈔機器”,李河君終于有底氣進軍心儀已久的光伏業,2009年,漢能薄膜發電集團正式成立。
光伏領域一直都站在熱門風口,但難度較大的薄膜發電卻很少有人敢嘗試。“我本人,歷來是劍走偏鋒,跟別人不太一樣,我甚至會反向地走。”別人越是畏手畏腳,李河君便越無所畏懼。
2012年,全球光伏市場遭遇寒冬,李河君卻自信地表示漢能光伏組件產能已達3GW,超越美國第一太陽能公司,成為全球最大的薄膜太陽能企業以及太陽能發電系統集成商。
直接讓李河君走向高光的是狂砸210億元落地的河源項目,當然,這筆錢也有政府和銀行的支持。三方集資是光伏圈心照不宣的“潛規則”,不少老板在銀行和政府的鼎力相助下,一躍成為地方巨富。李河君也不例外,一路勢如破竹,直接超越馬云,“空降”中國首富寶座。
2013年漢能薄膜發電集團借殼上市,2014年,滬港通開通,股價一路飆升,2015年3月,公司市值超3 000億港元,李河君身價更是暴增至1 655億元,同比增長832%,成為當年的新首富。

然而李河君就像是一顆璀璨的流星,迅速從首富位置上隕落。
2015年5月20日,是漢能薄膜發電集團召開股東大會的日子,大會進行15分鐘后,剛才侃侃而談、神色飛揚的李河君臉色突然陰沉起來,原來漢能薄膜發電股價遭遇跳崖式下跌,市值在短短20分鐘內消失47%,李河君身家瞬間蒸發1 167億港元,從此告別中國首富。
李河君從首富位置上跌落,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個小時。
很快,漢能便作出回應稱,公司股價暴跌是被兩家外國公司惡意做空。從5月初開始,做空機構每天都會買入600萬漢能股票,截至停牌前,漢能先后遭遇了8次600萬股以上的成交和19次超過100萬股的拋售。
但漢能卻對股票被做空的原因避而不談。此前,英國的《金融時報》曾發文質疑漢能,稱其跟蹤了漢能股價25個月,發現股票時常在收盤前10分鐘左右出現股價飆升的狀況。一年多的時間,其股價便狂漲1 048%,公司操縱股價的嫌疑極大。
最終,香港證監會認定李河君出現違規行為,強制停止漢能薄膜發電交易,這樣的舉動在香港資本市場并不多見。一位資深香港市場人士評論稱,香港證監會“從來沒有這么狠過”。
4年后,眼看復牌仍舊無望,漢能只能以換股的方式完成私有化,直接退市。
退市后的漢能資金鏈斷裂,不過這并未阻止李河君做東山再起的夢。
彼時,全球陷入新能源造車的狂熱中,不少企業界精英紛紛下場,李河君也不例外,他試圖通過新能源車進行自救。只不過,這些精英們的造車大業卻始終停留在PPT階段。
2016年7月,李河君漢能一口氣發布了4款太陽能汽車,他駕著工程樣車穿過人群,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奮力地朝人群揮手。
金安橋水電站是李河君的第一個驕傲,那么新能源汽車則是他口中的第二個驕傲。漢能決定將薄膜電池用于新能源車上。但這一切,僅停留在紙上談兵階段,在那場發布會上,漢能并沒有公布車型相關配置、價格等關鍵指標。
李河君的第二個“驕傲”實在名不副實,刻意營銷的味道極重。
白手起家成為首富,李河君自然有過人之處,但他的聰明沒有用對地方,讓漢能薄膜發電的高光摻雜著太多雜質。
與晶硅發電相比,薄膜發電由于技術和成本原因,想實現大規模生產和盈利可謂難度極高。漢能盡管突破了限制,但與多數晶硅發電企業相比,漢能在光伏發電轉化上仍有一定距離。由于轉化率瓶頸未突破,漢能薄膜發電產品缺乏競爭力。
李河君又有怎樣的魔力,可以讓產品不給力的漢能薄膜發電走向舞臺中央?
坊間有這樣的說法——漢能其實就是打著新能源高科技幌子,招搖撞騙的流氓企業,而李河君也不過是好大喜功的資本操作高手。為何會有這樣的傳言,還要從李河君與地方政府合資設立移動產業園,并采用“三三制”的合作方式說起。
從字面意思來看,“三三制”規則是把項目投資額均分為3份,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首先地方政府出一份資金來入股,持股1/3;隨后,政府再為漢能擔保借貸資金。整個項目中,漢能只需以房產建設、提供生產設備等方式出資最后一份資金。
換句話說,漢能薄膜發電有時甚至不用出資,便可以在項目分紅時,收獲1/3的回報。此外,公司的出資方式也有巨大的操作空間——李河君購買的是自家控股的公司設備。
內部人士消息透露,在與海口政府合作時,公司的設備采購價是20億元人民幣,單價每瓦10元人民幣。此次設備供應商為鉑陽太陽能,正常情況下,鉑陽太陽能設備價格為實際報價的三分之二。
漢能控股集團是鉑陽太陽能的第一大股東,早在2010年公司就收購了鉑陽太陽能29.4%股權,成為其第一大股東,之后又進一步增持至50.65%。鉑陽太陽能董事會主席基本被漢能管理層替代,李河君成為了鉑陽太陽能實際控制人。
在李河君的操作下,漢能薄膜發電類似的關聯業務頗為龐大。紙終究包住不火,李河君如此漠視游戲規則,也被證券研究員嗅到了味道,最終導致公司退出港股市場。
李河君非但空手套白狼,甚至自產自銷,從中賺取豐厚的利潤差價。殊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縱觀李河君的前半生,金安橋水電站成就了李河君,是他蝶化為首富的關鍵。他只要有機會就會在演講、開會時提及金安橋水電站:“有了金安橋,我們什么都可以不干,每天打打高爾夫就好了。”但他沒想到命運的價碼就是心愛的水電站。
遇挫前的李河君野心很大,他希望與政府的項目能夠四處開花,最終公司卻入不敷出,深陷資金鏈的泥沼中。
自從進軍光伏業,漢能資金周轉便出現問題(這也成為員工懷疑李河君轉移資產的理由之一)。為解決燃眉之急,李河君將漢能薄膜發電的股票,抵押給金融機構貸款,幾乎動用了所有融資渠道,甚至將大量金安橋水電站的股票質押。
公司股票被做空,蝴蝶的翅膀煽動了第一下,直接導致股價下跌。因為上述質押中,有部分逾期未還,部分機構選擇拋售股票,這也打擊了公司股價,蝴蝶的翅膀持續煽動,隨后其他機構跟進拋售,最終漢能市值萎縮。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則是相關政策的變動。2018年5月31日,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國家能源局發布《關于2018年光伏發電有關事項的通知》。通知指出,根據行業發展實際,暫不安排2018年普通光伏電站建設規模。在國家未下發文件啟動普通電站建設工作前,各地不得以任何形式安排需國家補貼的普通電站建設。
降規模、降補貼、降電價等關鍵詞,深深刺痛了李河君的神經。漢能薄膜發電2018年財報顯示,公司擁有144億港元的流動負債和凈流出7.9億港元的經營現金流,數據實在太難看。
漢能薄膜發電這座大廈開始坍塌,其百億元債務也波及到了金安橋水電站,漢能于2019年9月被中國民生信托有限公司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拍賣金安橋水電站40.48%股權及10.88%股權。
對于李河君來說,出賣“印鈔機”無非是割肉。很快,股權拍賣項目被撤回。那資金漏洞如何填補?
資本家是自私的,李河君想到了背后的員工。
2018年6月,漢能開始向內部員工集資。“開始是威逼,后來是利誘。”漢能薄膜發電員工向記者透露,如果不出資,就會被公司開除,因此不少員工都被迫投資。
公司不對內部定級9級以下的員工做硬性要求,但9級員工必須承擔20萬元的認購“義務”,9級以上的員工逐級遞增,一級漲10萬元。如若員工以沒錢為由拒絕出資,公司則馬上找來銀行讓員工貸款。
11月的裁員接踵而至,公司并未能分發賠償金,員工怎一個慘字了得。2019年,被李河君逼到走投無路的員工選擇到總部集體討薪,曾經體面的工程師放下了顏面,爬上樓頂,以死相逼。
2019年,李河君曾在接受央視專訪時直言 ,“未來30年將是漢能最好的30年。”但目前,漢能薄膜發電依舊沒有迎來最好的30年。
目前漢能薄膜發電旗下的產業園,有不少都已經陷入官司中,2019年,繼漢能海南薄膜基地被法院查封后,山東聊城也被當地漢能產業園執行查封;2020年3月,漢能旗下Solibro高科技公司進入破產程序;美國亞利桑那收購的GSE也瀕臨關門。
漢能薄膜發電的風波也牽涉到了李河君,這位曾經的中國首富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不得乘坐飛機等交通工具出行,并已被限制出境。驕傲的李河君終于服軟,逐漸淡出漢能,2018年12月將103億股漢能股份轉讓予胞弟李偉均后,2019年3月底又將手上余下的漢能股份轉予胞妹李雪及李霞代為持有。
李河君好高騖遠,極度自信,不愿被人看輕。長期以來,他都在苦心經營“不可能出錯”的人設。有接觸過他的人坦言,和李河君聊天就是被他的成功史洗腦的過程,那些能證明他始終正確的小故事他總能脫口而出。
長此以往,他逐漸忘記了自己也是“人”,是也會犯錯的肉體凡胎。他將《道德經》奉為圣經,在他的辦公室,“重義”“得道”的書法被懸掛在最明顯的地方。他強調選擇金安橋水電站和漢能薄膜發電是命運的使然,是因為他擁有“感知未來的能力”,這是他生命高光的密碼。
薄膜發電技術存在技術瓶頸,沒關系,他能預感未來,在他的世界觀中,主觀可以戰勝客觀。
然而,做企業并不是算命,作為一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企業家,李河君有這樣的想法相當危險。
可怕的是,他的神棍式創業竟然也成就了他短暫的首富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