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與秩序

[關鍵詞]電貝司;形式;意識形態;秩序

作為電聲樂隊的主要成員.電貝司從20世紀上半葉誕生之日起，就帶有明顯的“標識”特征，這來源于樂器形制的屬性.也附著了音樂類型的烙印——其出現和不斷演進，一度象征著典型的、純粹的電子音樂、爵士樂或其它流行音樂。隨著電貝司音色與功能的開發、應用、實踐，它走進了更多不同領域、不同風格、不同文化語境的樂隊編制和音樂作品中。電貝司的種種“跨界”“混搭”越來越常見，已經在它的表現領域變成一種新常態，只要是音樂的織體中需要低音作為支撐，或僅需要電貝司的音色作為“調味”，那么一旦作曲家認定，就可以成為一個妥當的選擇。因此，當我們不再“粗暴”地將電貝司與某一種音樂類型或風格直接聯系時，其表現形式便承載了更復雜、更多維、更吸引人，也更充滿探討空間和研究樂趣的前因后果。

電貝司和其它“年輕”而富有生命力的樂器一樣，表現形式常常具有一種奮進的、“理所當然”的狀態，其往往行動在先，是創作欲望的一種直接、激動的投射。我們在行為習慣上會傾向于將內心情感與渴求的動態發展或潛意識的思索，首先體現在表現形式上，在帶給創作者、演奏者與欣賞者直觀感受或精神沖擊方面，它也是首當其沖的。如果說特定樂器演奏表現的情感與美感，是對一種審美終極目標的追尋，那么其表現的形式本身，帶來的便是旺盛鮮活的生命力。

表現形式帶來實驗，帶來爭論，帶來批評與反思，引發關于文化、風格、模式、突破與嘗試等相關命題。本文在這個寬泛的范圍內選擇了兩個關鍵詞，一是意識，側重于電貝司表現形式中的意識形態范疇：二是秩序，主要指向與意識形態互為影響的，圍繞電貝司表現形式展開的，一個符合社會規范化狀態且能夠自洽的系統。這兩個關鍵詞貫穿的，是本文所探討話題的前世今生，即已經發生和將要發生的。未來的藝術風格雖然不可揣測，但它在當下一定呈現出某些趨勢，發射出某些信號，作為即將到來的那一切的預告。

一、意識

意識是自覺性的思維，是一種流動的生命力量。意識形態是哲學范疇的詞匯，是對事物理解和認知的多種因素的總和，是與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發展直接聯系的觀點、概念的總和。意識形態從概念性上來說是抽象的理論，但是從指向性上來說，它非常明確地指向了現實。它以特殊的方式與社會現實生活相互聯系、互為觀照，構建出一個有機整體。音樂藝術作為生活中精神層面的“必需品”，從其存在的一般規律——哲學、史學和心理學等范疇來說，必然要不斷發展、變化和創新。音樂史的變化，最重要的是與文化相關的意識形態的變化，從表現形式來看，最突出、最外化的就是風格的變化。以西方音樂史為例，風格的變化正是其發展和斷代的主要線索和憑證，所以我們常常戲謔西方音樂史就是一部風格史。當然，這種變化從歷史時間的橫軸上來看是動態的，同時又不被時間順序單向控制，可以超前或滯后，終歸它是受到歷史和文化影響而不斷地演進著。但從聽者的感官來說，每個人生命時長內所感受的，通常都只是演進過程中的一小部分，且共性的變化特征會體現在一定時期的大部分作品中，個體所面對的音樂風格的調整、傾向、變化，從接受、理解和反應來看，一般來說是相對靜態或起伏不劇烈的。但電貝司的出現和發展，卻是“通常”和“一般來說”群體中的“叛逆者”。

縱觀西方音樂史的發展歷程，20世紀是一個集合了以往音樂成就，但又從觀念、模式上對傳統推翻重組的特殊階段。如果我們從某一階段反向倒推，會發現無論是文藝復興較之中世紀音樂、巴洛克較之文藝復興音樂、古典主義較之巴洛克音樂.還是浪漫主義較之古典主義音樂——每一次時代與風格的推進、對比，都建立在一些穩固的基本元素基礎上。但20世紀音樂的指向，從開局就將旋律、和聲、調式調性這些基礎打人“頹勢”，節奏、音色異軍突起，成為了作曲家試驗和突破的重點。伴隨科學技術手段的疾速發展，樂器形制的創新改革，時至20世紀中葉，電貝司帶著明顯的節奏特征，新鮮多變的音色——尤其是效果器的加入，成為了電聲樂隊中的“頂梁柱”。從一定程度上標志著嶄新的音樂時代的到來，為意識形態領域的迭代推送了新的素材。

電貝司的出現與應用引發的.是關于新的表現形式與風格相攜出現的話題，投射在意識形態領域，其中一個關鍵詞是觀念。觀念的開放與變化，是電貝司從一元到多元的發展歷程，而且時代賦予它的動能，使其過渡與轉換的過程極其迅速，相較于傳統的弦樂器，它的“本位”與“換位”幾乎是同時完成的。具體而言，與電貝司創作、演奏、欣賞有關的主體，首先第一個階段是對這一樂器的接受，包括它在電聲樂隊中擔任的角色與發揮的作用：其次是對該階段的擴容與創新.即電貝司“非常規”或“新常規”的運用，如脫離電聲樂隊，作為獨奏樂器存在，或演奏非流行音樂領域的作品，或加入其它類型的樂隊中。所以，短短數十年的時間，我們已經看到電貝司的表現力在不斷增強，剛剛在爵士樂、搖滾樂等流行音樂的舞臺上見過它，轉身又開始獨奏巴赫的復調作品，將巴洛克的時代榮光引入當下，綻放“古音樂”的“新況味”。

在與歷史相關的意識形態領域中.電貝司觸發得更多是對音樂風格的探尋。相較于時間意義上的線性，風格維度的突破是球狀的，它的多元與兼容，及其日漸豐滿的表現力，使其“醞釀”出一種能力，即將音樂類型或流派的界限淡化、鈍化。事實上，在當下音樂藝術生存和發展的環境中.沒有一種音樂風格或類型能夠完全嚴格地守住它的邊界，彼與此之間一定是相互吸收、參照、共融的。或者說，任何音樂類型或風格的元素都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它們一定是流動的、多維的、充滿可變能量且保持敏感的，更有價值、魅力的音樂形式，應該是隨著社會經濟文化發展而隨時變化的一種具有哲學思考的集成和反思。電貝司的產生契機與發展趨勢，使它有“膽量”和“能力”作為這一話題中的一個典型——不斷對固有秩序進行挑戰.形成新的秩序，再醞釀新一輪挑戰，周而復始，無限循環——這是電貝司極具勇氣的作為。

二、秩序

秩序的規則和條理.是在一個既定系統內被廣泛認可和采納的狀態，它與意識形態的關系千絲萬縷，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再次強調，它們共同參與了音樂藝術的觀念和模式，秩序與后者的聯系更甚。一種能稱之為“典范式”的秩序，往往集中了“信念、知識、價值和目標”，至少對于電貝司的表現形式來說，它符合這樣的一般性規律。

在信念上，不斷突圍和重建是動力源。電貝司的定型與發展不足百年，它的個體特征符合電聲樂隊樂器的總體特點，即擅長表現主調音樂作品，節奏清晰突出，和聲織體簡潔，在樂器組合中的主體地位相對固定（電貝司、電吉他、電聲鍵盤、架子鼓），音量值、音色可控可調，重視低音聲部的寫作與表現（恰是電貝司所長）。這是長期合樂實踐形成的規范，在這一基礎上，電貝司在創新與融合上始終突飛猛進，許多音樂家尤其是年輕的音樂家，混合了不同的音樂傳統和表現形式，在獨立性與合作性上，不斷重新釋義電貝司的演繹空間。甚至一些時候這種突破和挑戰是超越藝術家自身控制力的，但他們堅守的信念核心，就是為電貝司尋求更新、更豐富、更暢行的當下和未來的藝術表現力。

在知識上，技術技巧的融會貫通是硬實力。過往對電貝司的要求，更注重對電聲樂隊的支撐功能，即低音聲部的旋律、和聲表現和節奏輔助。進階的挑戰，是更強調它作為獨立樂器演奏的性能和特色，比如各音區的通透感，音箱、旋鈕刻度、效果器等外接設備對音色的調制和控制，拾音器與觸弦位置的講究，撥奏、顫音、泛音、拍音、悶音等演奏技巧的琢磨和靈活運用，等等。譬如，在演奏技法上，電貝司早已不滿足于僅在低音聲部表現，它對旋律聲部的全把位速彈技法已經發展得日趨成熟.指彈速彈和“匹克”撥片速彈在爵士樂、搖滾樂（尤其是重金屬搖滾樂）等音樂風格中大放異彩，這也對于演奏者的手指機能、音準音色的控制能力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再進一步發展，也許電貝司就可以作為獨奏樂器，在其它音樂風格、類型樂隊（如管弦樂隊）中的角色擔當，及其所觸發的新的表現與平衡問題。筆者就曾撰文《電貝司作為獨奏樂器在管弦樂協奏曲中的音色感三題——從創作主體視角出發》來探討這方面的話題，雖是只窺一隅，但在電貝司的藝術實踐中，這是非常現實而重要的理論研究方向。

在價值上，超越技術層面的偉大是恒追求。思考音樂的價值，并對其做出判斷，是復雜而困難的事情，雖然我們已經制定了一些通用的標準，但其更多是從技術層面的復雜性和困難度出發，對于作品價值的深度和廣度，并沒有絕對權威性、普適性的界定。當然，技術性標準是必要的，從電貝司及其相關作品來說，其表現形式已經提供了技術層面的參照，淺層的優劣當下可見。而發現其更深刻、更長遠、更寬泛的價值，首先要從創作主體對價值的構建、追求、深挖談起，這就對電貝司的一度創作——創作者、二度創作——演奏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藝術品審美價值的無限渴求，是藝術創作者寶貴的品質、崇高的理想和永恒的追求。恰當的哲學思考并不會限制音樂實踐向前探索的腳步，相反，進步的、高尚的思想觀念能夠提供一個重要的基礎，能夠促使人對實踐中的種種表現進行反思，至少，這個反思的過程，就是不斷提升電貝司及其作品價值的一個有效途徑。

在目標上，不斷尋找新的未來是生命力。我們能夠想象的“未來”，都是以往經驗的投射，缺陷與遺憾更大程度影響了我們向前看時的憧憬和想象。電貝司的未來，不可限，但一定與歷史、文化、潮流等產生深刻地聯系和交流，這個過程并不一定是完全順應的，而是需要不斷審視自身與外部環境的關系，有剝離、有融合、有歸順、有叛逆、有限制、有自由。人作為主體更清醒、開放的認知，能夠促使電貝司與時代不斷發生反應，這種站位使得這件原本就充滿活力的樂器，獲得了突破所謂的一切模式的局限。譬如，在演奏層面，電貝司可以橫向借鑒西班牙弗拉明戈吉他甚至古典吉他的技巧，在觸弦、指法上尋求突破：在教學層面，可以運用大提琴、低音提琴教學的內容和方法，豐富電貝司在教學環節中的練習曲、樂曲曲目選用，加深學生對不同音樂形態的認知：在合樂層面，電貝司與倍低音提琴的淵源，使得它可以參與到更多類型樂隊編制的改革中，代替或協作都是有趣的嘗試，它的注入可以豐富、甚至是改變原有作品的風貌，無論是通俗意義上的“嚴肅音樂”還是“流行音樂”，無論是中國文化生態中的“傳統音樂”還是“新民樂”，電貝司都可以是活躍的、卓越的參與者。當我們能夠理性對待與未來相關的目標——對傳統學會保持尊重，對先鋒不會無所適從，那么，電貝司的前路就是理想能夠抵達的美好未來。

與音樂藝術相關的秩序，是不斷建立、完善、突圍、重組的秩序，是確保過去有跡可循、當下有規可依、未來有夢可期的秩序。電貝司是這樣秩序的參與者，更是建立者。

結語

在電貝司表現形式的命題中，任何一個要素都可以被作為基本單位來剖析，這是我們經常做的事情——從樂器的形態和樂曲的形態上來分析，從演奏技法的特點和織體結構的特點上來分析，從作曲家的風格和演奏者的風格上來分析，這種“局內人”的思考是將具體話題細致化、專業化、極致化的過程。本文的方式，是暫時放下這些具象的組成元素和風格特征，刻意選擇回避音樂本體，轉而用一種更抽離、更抽象的方式，將與電貝司外化形式有關的一些話題，置于更大的背景中來思考。“歷史和現實的藝術實踐，都充分證明了優秀的器樂作品”，具有“深刻的思想價值”和美學價值。所以，這樣做的意義，是提醒“沉浸”在實踐中的電貝司從業者，我們是不是還有責任，從大量的實踐經驗中提取理論價值，再反哺實踐，從而使二者形成一個更良性、更有益的循環，產生更積極、更正向的能量，推動電貝司的新發展，創造電貝司的新傳奇，期待電貝司的新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