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度中國網絡電影行業觀察

陳亦水 董力銘

2020年，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陰霾之下，中國網絡電影乃至整個世界的流媒體影業都迎來了爆發性增長的火熱局面。在后疫情時代，傳統的電影院線紛紛宣布暫停營業，深刻改變了全球電影產業的經濟格局，如春節檔期“愛優騰”三家平臺月活躍度增幅高達8.3%，全年三大平臺共上線756部，同比增加7%，其中平臺定級為A級的重點影片共270部，同比增加了81%，使得網絡電影在本年度大放異彩。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是我國網絡電影發展過程中在產業經濟和藝術審美層面上具有顯著增長和轉型意義的標志性年份。

一般而言，對于網絡電影的理解可以為分兩種：其一是指電影以網絡作為其傳播渠道；其二是指專門為網絡量身訂制的電影。2020年我國網絡電影產業最突出的變化特點，在于這兩種形式的網絡電影并行共進，創造了表面“高原”而暗藏“高峰”的創作現象，即網絡電影既仍然存在高量低質的狀況，同時因為“院轉網”的優秀影片以網絡電影身份融入其中，而同樣具有高質作品的精品化創作的可能性。在此意義上，需要將二者同時納入考察視野，才能對本年度我國網絡電影行業的產業規模、營銷模式、內容生產和文化藝術審美表達進行深入評述，繼而探究其背后成因和未來網絡電影的發展路徑。

一、巨量票房規模與“愛優騰”產業模式升級

基于中國龐大的互聯網人口紅利，自從2014年愛奇藝率先提出“網絡大電影”概念以來，到2019年網工委聯合國內三大流媒體平臺愛奇藝、優酷視頻、騰訊視頻（以下簡稱“愛優騰”）聯合發布倡議書將其正式更名為“網絡電影”，以示我國網絡電影結束粗制濫造的創作亂象、開啟精品化、藝術化制作道路的決心，我國網絡電影因受眾多、輻射面廣，而一直保持以量取勝的發展勢頭。

2020年，國家頒布相關鼓勵政策以推動我國網絡電影朝向精品化發展。同年2月，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在官網上發布《關于開展2020年網絡視聽節目季度推優工作的通知》，以“進一步鼓勵網絡視聽行業創作生產高質量視聽內容，充分發揮優秀網絡視聽作品的示范引領作用”，首度開展網絡視聽節目的季度推優工作，并設立了重大題材網絡影視劇項目庫；于3月開啟“網絡視聽節目精品創作傳播工程”扶持項目評審。在10月舉辦的第八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上，中宣部副部長、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黨組書記、局長聶辰席對網絡視聽行業發展提出四點要求，重點強調了網絡視聽內容的藝術質量問題，為本年度網絡電影的精品化創作提出了更確切的發展方向。伴隨后疫情時代為整個互聯網行業帶來的特殊機遇，以及國家政策的鼓勵和各大平臺的積極響應，我國網絡電影業交出了一份數據可觀的答卷。

（一）破千萬元影片票房規模顯著增長

根據《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9.40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7%，較2019年（8.54億）同期增長0.86億，普及率較2019年（61.2%）同期增長5.8%。網絡視頻用戶規模達到8.88億，較2019年（7.59億）同期增長1.29億，占網民整體94.5%。由此可見，我國網絡視頻用戶已達到相當程度的數量規模，為網絡電影的發展提供基礎的用戶數量保障與廣闊的發展空間。

整體來看，我國網絡電影在2020年有著不俗的成績，其分賬票房數據不斷刷新行業天花板。如表1所示，2020年全年上映網絡電影數量756部，同比2019年707部增加7%，我國網絡電影的分賬票房在本年度再創歷史新高。其中，2020年全年網絡電影票房過千萬元人民幣的有77部，較2019年38部增加一倍有余。大量影片突破千萬元票房大關，離不開用戶和市場對網絡電影的認可。

和2019年破千萬元影片的產值相比，2020年的票房規模大幅增加。如表2所示，本年度網絡電影票房規模為13.51億元，同比去年5.28億元增加約156%。破千萬元影片票房規模急劇擴大的同時，2020年網絡電影的備案數量也突破了歷史紀錄。在上映數量較去年小幅增加的情況下，備案數量呈現巨增現象：1月-10月期間，全國取得規劃備案號的網絡電影已突破3780部，同比去年的增長約18%，如此巨大的內容儲備或預示著未來仍會持續輸出大量的網絡電影，預計在未來2-3年內，我國網絡電影仍會保持數量級的增長態勢。

值得注意的是，包括耀萊影視、華策影業、壞猴子文化、聯瑞影業等在內的知名傳統院線電影公司，也在本年度積極加入網絡電影市場，或標志我國傳統院線和流媒體電影的產業布局開始在本年度發生改變。傳統院線公司的參與或在不久的將來為我國網絡電影在產業模式、藝術質量、創作人才挖掘等層面上帶來觀念和實踐上的嶄新變化。

（二）“愛優騰”商業模式全面升級

從現階段網絡電影分賬數據來看，占據中國流媒體電影業務主導地位的仍以愛奇藝、優酷視頻和騰訊視頻為主。根據新經濟領域的數據挖掘和數據報告分析機構艾媒咨詢（iiMedia Research）數據顯示，“愛優騰”三大網站遙遙領先于我國其他視頻平臺，搶占了絕大部分的用戶時長：2020年6月騰訊視頻月活躍用戶數為3.85億人，位居全國第一；優酷視頻月活躍用戶數為3.81億人，位居全國第二；愛奇藝月活躍用戶數為3.44億人，則居第三。根據騰訊視頻與愛奇藝2020年Q3財務報告顯示，騰訊視頻訂購會員總數已達到1.2億人，愛奇藝訂閱會員規模則有1.048億，上億的用戶數量賦予了三大流媒體視頻平臺在網絡電影業務領域巨額的流量紅利。

表1.2019-2020上線影片數和破千萬元影片數量對比圖⑥

表2.破千萬元影片票房規模（億）⑦

與此同時，為了能夠最大程度激勵網絡電影的內容創作者與投資方，各大平臺針對網絡電影積極開發了諸如“私享匯”“網絡電影小課堂”“愛奇藝網大公開課”等公眾號和小程序，一方面能夠將分賬合作模式公開透明于業界，另一方面實時更新的日度、月度分賬票房榜單，積極推動各大影視投資機構對網絡電影業的參與程度與相關布局規劃。

本年度里，三大流媒體平臺積極推動網絡分賬體系的全面升級。其中，愛奇藝更是于1月4日率先完成2021年度的最新合作模式，以建立完善的分賬體系，打造流媒體影視平臺與影視制作投資公司的強大合作關系。如下表3-5所示：

根據表3-5的內容可知，各大平臺對分賬體系有著完整的等級劃分，從S級到C級別內容，有著獨家或非獨家的合作方式、12元-1元不等的明確的分賬單價階，以及根據平臺特點制定的付費期和分賬周期及其相關合作要求等具有針對性的明確規劃。我國網絡電影商業合作模式開始朝向多元化、合理化、專業化的模式發展。

表3.網絡電影分賬合作模式（愛奇藝）?

表4.網絡電影分賬合作模式（優酷）?

表5.網絡電影分賬合作模式（騰訊）?

以愛奇藝平臺為代表，不僅展現了網絡電影關于質量層級的劃分與收入的關系，更是呈現出合作模式的多樣性。愛奇藝的商業模式除了常規分賬模式外，還專門針對S級別內容制訂了買斷無分成、保底+超保底點播分成、版權采購+純點播分成的方式，理論上為優質網絡電影提供了多種合作模式的可能性。此外，還有近年來流行性高端付費點播模式（Premium Video on Demand，以下簡稱“PVOD”），體現出愛奇藝平臺對網絡電影業務的獨特重視。

與此同時，為了爭搶頭部優質內容，三大平臺于本年度在不同層面上開展“優質內容激勵計劃”，通過分賬結算排名或會員拉新等不同維度，給予創作者現金獎勵，促進網絡電影的質量達到新的高度。

除了龐大的活躍用戶數量和分賬制度的迭代更新，各大平臺也紛紛參與網絡電影制作的各個環節。在網絡電影上線前期，各大平臺積極通過人工智能開發相應程序進行項目分析與評估。例如，優酷于4月打造“觀影情緒模擬2.0”功能，通過情緒模擬曲線測試來完成影片上線之前的自主審片，以此審查作品在情節、節奏、趨勢等方面存在的問題；在中期階段，各大平臺為網絡電影制作方提供團隊與金融支持，保證網絡電影項目的順利進行；到了后期，各大平臺積極開展與制作方的聯合營銷模式，通過各類軟件產品的廣告推送，為各類影片營銷賦能，使得網絡電影觸達更廣泛的受眾群體，如達人推薦、特效合拍、話題傳播等也為網絡電影的營銷提供了新的路徑。

綜上，在網絡電影模式全面升級的產業背景下，2020年網絡電影在宣發與創投方面迎來了重要的變革與機遇。

二、“互聯網+電影”宣發創投探索下的變革與機遇

2020年，最值得關注的變化是“互聯網+電影”的新探索成為業界和學界共同關注的重點，“線上+線下”的新型發行方式極大地推動著傳統電影發行放映機制的轉型與變革。面臨數字經濟的迅猛發展與新冠疫情為院線電影帶來的沉痛打擊，我國傳統電影企業不得不作出重要轉變，以影片《囧媽》事件為標志，在2020年朝向網絡化發行邁出了關鍵一步。

（一）“院改網”的發行新模式

2020年初，歡喜傳媒公司出品的影片《囧媽》因受到疫情影響臨時宣布推出賀歲檔，轉而決定與互聯網公司字節跳動合作，通過旗下的抖音、火山短視頻、西瓜視頻等平臺進行獨家線上首播，使其從一部院線電影搖身一變成為網絡電影，繼而引起以院線為主導的業界多方的不滿。

這種轉變一方面打破了傳統的影視行業上下游的關系，直接繞過宣發公司在互聯網首播，雖然降低了宣發成本卻給宣發公司帶來極大損失；另一方面也打破了院線與流媒體一直以來所形成的先后“分而共食”的不成文的默契，損害了傳統院線通過票房所帶來的收益。

盡管影片《囧媽》在業內受到抵制，但線上播放量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截至網絡首播后的48小時，影片在抖音、西瓜視頻、今日頭條、抖音火山版的“頭條系”四大平臺，以及智能電視鮮時光三日總播放量超過6億次，總觀看人次達1.8億，呈現出網絡電影的絕對流量優勢。以《囧媽》為起始，2020年其他院線影片亦紛紛“轉網”，由谷垣健治執導的動作喜劇電影《肥龍過江》、于淼執導的電影《大贏家》等也陸續選擇線上首發，并獲得超過預期的收益。這一系列事件逐漸凸顯了網絡電影市場的新格局，即網絡電影沖擊甚至超過傳統影院的行業優勢地位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線上與線下影片的邊界變得越發模糊。

值得一提的是，《囧媽》的出品方歡喜傳媒，在網絡電影業務層面的拓展在2020年收獲了巨大成效。歡喜傳媒成立于2015年，獨家運營的流媒體平臺“歡喜首映”是一個全會員制與收費點播相結合的精選電影平臺。據其2019年公布數據顯示，其付費用戶已累積超過200萬，歡喜首映APP的下載次數已超過1100萬；到了2020年，半年內付費用戶就迅速增至330萬，下載次數更是激增到1700萬。同時，歡喜傳媒更是早就與中國知名導演張藝謀、王家衛、賈樟柯、王小帥等簽下不同程度的長期合約，意欲在未來打造精品化的網絡電影作品，值得業界與學界持續關注。

（二）線上云端電影節展的新趨勢

深受新冠疫情的沖擊，原本計劃如期舉行的電影節展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隨著“院改網”發行模式的轉變，我國電影節展的舉辦方式也從線下轉至線上，則給予線下難以和觀眾見面的中小成本影片更多的展示舞臺。

例如，第十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原定于2020年4月下旬舉辦，因疫情原因延期到8月22日，因此采用線上云端形式進行。主辦方積極與愛奇藝平臺合作，共推選出32部優秀的影片進行為期五天的線上主題展映，其中包括“浪潮上岸”“熱帶季風”“女性瞬間”等單元。截至8月29日，云上北影節專題總計點擊量1002萬次，總瀏覽量641.5萬人次，全站推廣累計觸達1.1億人次，其規模遠遠超過線下電影節展，打破了地域區隔，豐富了觀眾的需求和觀影體驗。同時，線下轉至線上的電影節展新模式，也開拓了網絡電影的未來發展空間，使得網絡電影由單一的國內商業片擴充為國內商業片、國際商業片、藝術片和實驗片等多種影片類型并存的局面，促使大量的題材涌向網絡平臺。例如，2020年多部優秀的“女性電影”《婚姻故事》《爆炸新聞》《春潮》等，以其深刻的性別議題和深度的情感書寫與社會關懷，為網絡電影長期以來的低品質、同質化的內容注入了更新鮮飽滿的藝術活力。

基于網絡媒介自身的便利性與可獲得性，與傳統院線相比，互聯網受眾覆蓋面更廣、影響力和傳播效力更大。從北京國際電影節展的云上播映表現可以看出，線上平臺自帶的流量屬性讓原本已經淡出觀眾視野的優秀藝術影片獲得更多關注。在此意義上，線上影展打造了平臺、創作者、觀眾多贏的局面，既滿足了用戶類型多元化的觀影需求，又提高了優質電影作品的社會關注度，打開了網絡觀眾、電影創作者和投資方多方互利的未來發展空間，繼而促進網絡電影的持續更新與發展。

（三）青年影人與藝術電影的新機遇

隨著網絡電影商業模式的逐漸成熟，越來越多的影視投資機構開始加入網絡電影的產業中來，為青年電影導演、演員等帶來了更多的創投新機遇。

對于影視投資機構而言，院線電影的制作投資成本大、風險高，尤其是面對一些在題材和類型上偏向先鋒藝術探索的電影項目，很多公司為了降低投資風險不敢輕易嘗試。但網絡電影相對于傳統院線電影而言，具有投資少、回報高的特點，理論上為我國類型與題材的多樣化探索提供了可能性。

對于創作方面而言，在傳統電影制作模式上，青年導演和新人演員往往需要大量的作品來贏得市場認可，但傳統院線電影通常啟用老牌導演或人氣較旺的流量明星為主創團隊，便造成了青年電影人或其所創作的作品無緣進入院線的尷尬局面，而網絡電影同時能夠為青年導演與新人演員們提供了一個更多的展示空間。例如，2020年網絡電影《蛇王》的演員邵帥、《北京女子圖鑒之整容篇》的演員旦增晉美，以及《樹上有個好地方》的演員杜旭光等，都憑借網絡電影這一媒介獲得第二屆中國網絡電影周年度影響力演員，實現了自己演藝生涯的提升。

更重要的是，以愛奇藝開創的高端付費點播模式（PVOD模式）為代表的流媒體平臺，為2020年艱難發展的藝術電影提供了寶貴的播映機遇。我國導演萬瑪才旦備受好評的藝術影片《氣球》，起初曾因院線排片較低而使得票房與口碑之間形成明顯反差，但借助網絡平臺的力量，該片獨家上線愛奇藝以來，迅速飆升至網絡電影排行榜第2名、4400余人參與打分，為影片提升了社會關注度。愛奇藝的PVOD模式，同樣使得《春潮》《春江水暖》《我們永不言棄》《征途》等十余部影片擁有更多被點播觀看的可能性。傳統院線未能落實業界曾經呼吁多年的“打造藝術院線”口號，在網絡電影模式改革日趨完善的2020年，被網絡電影業積極為藝術電影的生存問題探索出一條兼具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發行放映之路。尤其在后疫情時代語境下，以傳統院線為主導發行放映模式的電影產業的數字化轉型成為必然，院線電影網絡首播也將成為各大流媒體平臺向電影發行業務拓進的必然選擇。在此過程中，網絡電影業的這些新探索為我國青年電影人和藝術影片提供了可貴機遇和可見的未來發展空間。

三、“減量提質”倡導下網絡電影內容生產新關注

持續五年之多的內容同質化、藝術質量低下的“網絡大電影”時代業已過去，自從2019年正式更名為“網絡電影”，業界形成了朝向精品化道路探索的共識，“減量提質”成為當前及未來我國網絡電影主倡導的藝術發展方向。

2020年11月11日，在第二屆網絡電影周的啟動儀式上，中國影協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張宏明確表示，“網絡電影行業正在從初創期走向成長期，伴隨著創作力量的提升和商業模式的創新，未來網絡電影必將更集中于高品質的內容競爭層面，在渠道為先、內容為王的時代，文化自信對創作來說顯得更加重要。”回顧2020年度中國網絡電影的內容生產特點，盡管類型與題材逐漸朝向多樣化發展，但藝術品質仍亟待提升。

（一）奇幻冒險為主、各種類型多元發展

“愛優騰”流媒體平臺包羅了2020年全網票房分賬破千萬元人民幣的影片，其中有7部影片突破了3000萬元，分賬票房首榜為古裝奇幻類型片《奇門遁甲》，達到5641萬元，相比2019年最高分賬票房電影《鬼吹燈之巫峽棺山》3470萬元增加了62%。具體類型、豆瓣評分、播放平臺如表所示：

從影片分布來看，獲得高票房成績的前四部影片集中在騰訊視頻，其余多為愛奇藝平臺播映，優酷視頻則只有《狄仁杰之飛頭羅剎》和《蛇王》兩部高分賬票房影片位于前30名之列。其中，獲得最高票房的網絡電影《奇門遁甲》為騰訊視頻和愛奇藝雙平臺拼播，其余影片均為某一平臺獨播。

表6.2020年網絡電影票房分賬排行前30名影片情況一覽表?

除了最受歡迎的奇幻類型網絡電影之外，如表7所示，全網票房分賬前30的影片中，軍事戰爭、懸疑武俠等多種類型和扶貧抗疫等多樣題材，在2020年也逐漸占據市場份額，類型題材更加趨向多元化發展。其中歷史戰爭題材《奇襲·地道戰》、現實題材《東北往事：我叫劉海柱》和《囧途奪寶》、軍事題材《狙擊手》等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隨著2021年的來臨，各類圍繞建黨、抗美援朝、扶貧、掃黑除惡、戰役等相關主旋律作品也成為新的亮點，其中以基層或扶貧為題材的《毛驢上樹2倔驢搬家》《中國飛俠》《我來自北京之瑪尼堆的秋天》、戰役題材的《一呼百應》《最美逆行》《疫戰》、抗戰題材《1944：沖出戰俘營》《浴血無名川》等影片，以別具一格的審美風格構成了2020年網絡電影類型多元化發展的新格局。

（二）表面“高原”、暗藏“高峰”的質與量

在“減量提質”的倡導下，2020年獲得較高關注度的票房過千萬元級別影片在質量上并不容樂觀。如表6所示，以網友的豆瓣評分為參照，票房前30名的網絡電影中豆瓣評分超過6分（及格線）的僅有2部，即《辛棄疾1162》（6.2分）和《逃獄兄弟》（6.0分），其余則多為3-5分水平，低于3分的也有2部影片。盡管豆瓣評分并不能代表全年齡段、全觀影偏好的絕對真實的受眾看法，但作為大多數網絡電影受眾評價的有效參照，仍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2020年我國網絡電影存在有數量缺質量的內容生產問題，這亟待網絡電影創作端、受眾段、發行端等各方合作探索進一步的改革空間。

眾所周知，高質量通常是傳統院線影片票房的保障。但對于網絡電影而言，質與量、口碑與票房并非成正比，甚至常常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由于分賬票房數據主要集中在千萬元票房以上，導致部分底層影片分賬數據不夠公開而使得業界忽略票房成績不佳但品質精良的影片，最終造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馬太效應。

例如，關注現實教育、聚焦鄉村小學“問題少年”題材影片《樹上有個好地方》（愛奇藝平臺，豆瓣8.0分），劇作結構緊湊、關注社會誠信問題的“燒腦”懸疑片《獵謊者》（騰訊視頻平臺，豆瓣7.1分），反映青年人理想、家庭、友情、愛情四大主題的青春勵志影片《老大不小》（愛奇藝，豆瓣7.0分）等，都有著極高的藝術品質和深刻的人文關懷。雖然網絡媒介為這些具有探索性的影片提供了寶貴的播映機會，但從整個2020年網絡電影產業經濟的角度來看，仍未得到與其藝術品質相等同的大眾關注。

盡管2020年中國網絡電影破千萬元級分賬大片創新高，但在一片表面“高原”之下，實際暗藏具有較高藝術品質的“高峰”佳作，卻因“流量為王”的資本導向而大多湮沒在以巨量著稱的網絡電影市場之中。

表7.網絡電影票房前30名影片類型數量和票房貢獻占比?

因此，中國電影產業的數字化與網絡化轉型，不應僅停留在電影發行放映形式上的改變，而是應積極利用互聯網優勢承擔起對于優質內容生產的傳播推廣的文化使命，這有賴于我國網絡電影的受眾審美、鑒賞引導、推廣機制等層面的全方位優化改革與提升。

四、網絡電影奇幻美學風潮下的藝術與文化表述缺失

以玄幻類型為主導的中國網絡電影創作，大多依賴于數字特效技術打造視聽奇觀的審美效果，這不僅是2020年度的網絡電影獨有的藝術特點，更是隨著最早《鬼吹燈》《盜墓筆記》等系列網絡文學IP成功開發為網絡影視劇后所帶來的一系列同質化內容生產的網絡視聽審美潮流。在這種大潮流的背景下，網絡電影的藝術審美往往重形式而輕內容、劇作上有沖突但有無邏輯、文化表達上存在價值缺失的現象，體現了藝術審美的內容原動力的明顯不足。

（一）虛無的奇幻審美

首先，在藝術審美的形式與風格上，2020年度網絡電影大多海報制作精良、玄幻視覺元素豐富，但影片內容的奇幻美學卻遠不及海報所提供的視覺效果，甚至許多場面的計算機特效技術美學并不能構成同一視覺體系而降低了影片自身的美學價值。

以收獲5641萬人民幣分賬票房的榜首影片《奇門遁甲》為例。該片的海報，金黃色的八卦羅盤即是海報的視覺中心，又是主視覺色彩，主要人物與許多紙片符咒圍繞在周圍形成了漩渦效果，這便在影像和敘事的雙重維度上都突出了羅盤符號所象征的“奇門遁甲”的視覺與戲劇核心。但在具體情節的視覺特效畫面上，如霧隱門的神樹、小鎮乍現的妖蟒和懸浮在空中的霧隱門天老騎的一條“紙魚風箏/燈籠”，這些視覺符號并不處于同一種審美風格；又如半隱半現的神樹有著濃厚的寫意風格，而妖蟒則較為寫實，“紙魚風箏/燈籠”和周圍的神光則屬于寫實與寫意的混搭風格，這就造成了一部影片甚至某一個敘事段落里的同一故事空間的美學體系內在產生了分裂現象。更重要的是，這些依靠計算機特效技術打造的視覺符號缺乏內在的意義，如神樹與“奇門遁甲”派別之間的象征關系如何，或是“紙魚風箏/燈籠”的設計創意在故事隱線或者文化背景層面承擔了怎樣的比喻功能等，僅僅停留在形式上的特效奇觀，而缺乏藝術審美的深度理解與表現力。

此外，不同影片之間的奇幻美術風格的同質化問題也愈發嚴重。相似的影城拍攝環境、同樣技術下的煙霧流體特效以及過分追求蛇、蜘蛛、蜈蚣等動物元素，甚至出現在不同影片中怪物雷同的現象。例如，《海大魚》與《九指神丐》中的蛇怪過于相似，造成觀眾的審美疲勞且缺乏創意，這些充滿視覺奇觀的特效影像難以掩蓋我國網絡電影普遍存在的技術美學粗糙、審美構思匱乏的藝術問題。

（二）“6分鐘”法則下的劇作結構失衡

其次，在劇作層面上，出于平臺播映環節付費觀看機制的資本要求，本年度的高票房網絡電影大多遵循“6分鐘”法則，這種資本邏輯為導向的創作法則嚴重干擾了影片自身的敘事節奏，是目前網絡電影“多量低質”問題的癥結之一。

所謂“6分鐘”法則，通常是網絡電影票房保障的關鍵，取決于觀眾在免費觀看前6分鐘之后是否決定付費觀看。例如，曾經掀起我國“網大”風潮的2015年標志性網絡電影《道士出山》的開場6分鐘時就出現了一只鬼影，但使得觀眾要想一睹全貌就必須付費才能繼續欣賞，因此如何在第6分鐘之內迅速吸引觀眾眼球成為網絡電影劇作層面首要考慮的問題。

2020年的網絡電影中，同樣存在開頭6分鐘精彩但后續情節不足的現象。例如，在破千萬元的影片《蛇王》中，車廂敘事段落里蛇咬人作怪的緊張劇情恰好出現在第6分鐘，之后便是主人公一行人在深山老林里探險的冗長敘事。雖然以“萬物共生”的自然環保主題為立意，但其講故事的方式陷入了由好萊塢導演斯皮爾伯格在1975年影片《大白鯊》以來就開創的“通過自然猛獸災難表現人性問題”的這一非常古老的災難敘事模式，且故事中的木生、靜蘭、四眼等人物塑造較為刻板扁平而缺乏深度，使之成為一部低配版的《狂蟒之災》，只剩下雙頭蛇、蛇王廟等CG角色與場景在形式上吸引眼球。

事實上，本年度其他高票房收入的網絡電影大多也多同樣存在類似的劇作問題，使得創作者在前期劇本階段為了迎合平臺“6分鐘”法則的資本要求，而罔顧影片內容本身的情節節奏的藝術要求，便從“一劇之本”的研發開始，導致整部影片難以具備高質量的藝術品質。

（三）文化表達的語焉不詳

最后，以女性身體為性別消費的視覺奇觀和類型雜糅的內在撕扯，造成了本年度高票房收入的網絡電影質量低下，也導致了價值內涵的表達缺失。

2020年度網絡電影的內容生產依然沒有擺脫依靠異人鬼怪、女性身體等元素來吸引眼球的方法，大部分影片在創作中依然把女性定義為“男性凝視”的欲望客體。例如，在《倩女幽魂：人間情》中，影片一開始之處，便刻意展現女性的身體之美，通過腿部特寫與性魅力聯系在一起，以此通過把女性氣質視作景觀來吸引男性觀眾來保障票房分賬收益。

同時，高票房的網絡影片為了吸引喜好不同類型電影的觀眾而試圖雜糅古裝、奇幻、動作、愛情等類型片特征，并且不時地加入戲謔的搞笑片段，卻最終造成了影片整體風格的內在撕扯，導致劇情脈絡支離破碎。例如，在《海大魚》中，雖然作品展現了東方唯美浪漫的愛情故事，人神之間跨越種族的愛情誠然感動，但男主人公“海大魚”與女主人公“阿貍”情感戲份未做鋪墊便強行開始做吻戲處理，試圖通過生理反饋來博得觀眾的情感認同，不免顯得過于粗糙。還有在影片《奇門遁甲》中，父親“周守義”和師父“洛君”過分說教式的表現方式過于蒼白而并不具備說服力，真正的文化價值表達需要依靠劇情的推動、人物情感與行為動機的轉變來實現。遺憾的是，這些高票房影片最終傳遞給觀眾的仍是停留在視覺特效奇觀表面的形式，而缺乏藝術審美自身的原動力，更不涉及具有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價值表達與書寫邏輯。

結語

后疫情時代，網絡影視行業的勃興極大地推動了整個電影產業的數字化轉型。2020年作為重要的轉折年份，促進了“互聯網+電影”新機制的成熟，“院改網”的發行新模式、線上云端電影節展等，也在理論上為青年影人與藝術電影提供了新機遇。但是，這些以網絡電影身份出現的精品佳作，無論在審美接受還是藝術質量層面，都沒能影響或提升當前奇幻美學同質化現象嚴重的諸多高票房網絡電影創作。因此，在產業規模不斷擴大、經濟效益不斷增長的一片繁榮景象下，我國網絡電影內容生產實際仍存在精品化創作原動力不足、優秀作品缺乏傳播的問題，并且從本年度立項的網絡電影來看，未來網絡電影創作仍大體保持以奇幻冒險類型為主、以“6分鐘”法則劇作邏輯為綱的內容生產特點，勢必會影響網絡電影的精品化創作。

所謂精品化創作的核心，應遵循藝術創作的自身規律，而非以資本邏輯為準繩進行的內容生產。但無論如何，2020年開始，中國院線電影的網絡化轉型和電影行業的數字化改革，標志著利基市場中遵循藝術邏輯和藝術家風格進行創作的藝術電影，與以資本和受眾偏好為導向的大多數網絡電影開始合流至同一個賽博空間之內，我國網絡電影也因此從有“高原”無“高峰”的高量低質狀態轉變為表面“高原”而暗藏“高峰”的具有精品化可能性的創作現狀。

由此，中國網絡電影藝術品質的未來提升，取決于網絡視聽節目相關政策制定、流媒體平臺的創投宣發模式優化升級、中國電影人的發行觀念轉變與藝術審美追求、網絡受眾的藝術素養以及電影學術界對于中國文化價值倡導和堅守，才能共同迎來我國網絡電影的“減量提質”以及當代中國文藝創作的真正繁榮。

【注釋】

① 王純.數字經濟變革力與中國傳統電影企業戰略機遇[J].電影藝術，2021（1）：155-160.

② 2020優酷網絡電影數據報告：千萬級影片票房超13億，同比增長156%[D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8219320173975619&wf r=spider&for=pc.

③ 余韜.網絡電影的界定與特征[J].大舞臺，2012（04）：247-248.

④ 關于開展2020年網絡視聽節目季度推優工作的通知[DB/OL].http://www.nrta.gov.cn/col/col111/index.html.

⑤ 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DB/OL].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

⑥x 數據來源：2020 年度優酷網絡電影數據報告[DB/OL].https://mp.weixin.q q.com/s/h6XGlCTynSklozLxQUTh7A.

⑦同6.

⑧ 杜恩湖.2020年1至10月 全國取得規劃備案號的網絡電影已突破3780部[DB/OL].https://k.sina.cn/arti cle_1496814565_593793e502000wc 5r.html?mod=wpage&r=0&tr=381.

⑨ 數據來源：視頻行業數據分析[DB/OL].https://www.iimedia.cn.

⑩數據來源：2020年第三季度財報[DB/OL].https://www.tencent.com/zh-cn/investors/announcement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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