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原飲的臨床應用與藥理作用研究進展

劉爽，晉臻，劉海林，梁翠，陳宇，王松（重慶兩江新區第一人民醫院藥劑科，重慶 401121）

達原飲見于明代醫家吳又可所著《瘟疫論》，由檳榔、厚樸、草果、知母、芍藥、黃芩、甘草7 味藥組成，為瘟疫初起邪伏膜原而設，具有開達膜原、辟穢化濁的功能。吳又可在解釋達原飲方義時說：“檳榔能消能磨，除伏邪，為疏利之藥，又除嶺南瘴氣；厚樸破戾氣所結；草果辛烈氣雄，除伏邪盤踞；三味協力，直達其巢穴，使邪氣潰敗，速離膜原，是以為達原也。”[1]。本方傳統用于溫疫或瘧疾，邪伏膜原，憎寒壯熱，胸悶嘔惡，頭痛煩躁，脈弦數，舌苔垢膩等癥。后世醫家多有化裁變化，以適應疾病變化等特點。近年來，諸多學者對達原飲進行了進一步研究，本文對有關達原飲的臨床應用和藥理作用研究文獻進行歸納總結，為今后達原飲的深入研究與開發利用提供參考。

1 達原飲臨床應用研究

達原飲是瘟疫初起，治療濕邪內伏膜原證的要方，癥見舌苔白膩或白苔粗厚或白苔如積粉，提示了濕濁壅盛的病機，符合瘟疫穢濁毒邪伏于膜原的特點，故均可使用達原飲進行治療。達原飲的現代臨床應用也十分廣泛范圍，對內、外、婦、兒等多個學科都有確切的療效，治療范圍囊括病毒引起的重癥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肝炎以及諸多類型的發熱等疾病。

1.1 治療病毒引起的疾病

1.1.1 治療傳染性非典型肺炎 2002－2003年的傳染性非典型肺炎SARS 的發生，使邪伏“膜原”的發病學說及達原飲運用又重新引起人們的重視，由此達原飲在抗擊SARS 中起到了積極的防治作用[2]。張伯禮認為在SARS 發病1 ～7 d內，以發熱、肌肉疼痛為主，病機為濕熱疫毒，侵襲機體，蘊著于肺衛，有惡寒的應早用截斷方藥，控制病情發展，疏利濕濁，解肌透熱，可采用達原飲合升降散加減治療[3]。2003年1—4月，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共收治了112例SARS 患者，經中西醫結合治療，除7 例死亡外，其余105 例均治愈出院。在鄧鐵濤、任繼學、焦樹德等全國著名中醫學專家的指導下摸索出了SARS 的中醫證候規律，并形成了一套中西醫結合的治療方案，其中，將達原飲應用于SARS 中期病機為邪伏膜原的患者[4]。

1.1.2 治療COVID-19 COVID-19 屬于中醫疫病范疇，馬家駒等[5]學者分析認為具有強烈傳染性的COVID-19 屬濕熱類溫病范疇，病位以上焦膜原、肺為主，全程貫穿著濕毒淫肺、壅肺、閉肺等病機。

國家衛生健康委于2020年1月22日發布了《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三版）》（下稱診療方案），首次在中醫治療中將達原飲推薦用于濕邪郁肺證的治療。在后續的《診療方案》第四、五、六、七、八版中均推薦使用達原飲作為基礎方加減運用治療初期寒濕郁肺證。宗陽等[6]利用網絡藥理學和分子對接技術探尋達原飲治療COVID-19 的活性化合物為槲皮素、山柰酚、黃芩素等，與 COVID-19 推薦用藥的親和力相似。活性化合物能通過與血管緊張素轉換酶Ⅱ（ACE2）結合作用于PTGS2、HSP90AA1、ESR1 等靶點調節多條信號通路，可能對COVID-19 有治療作用。

丁瑞叢等[7]選用達原飲為基礎靈活加減運用治療COVID-19 的患者時發現，其可縮短患者發熱時間，減輕肺部炎癥，改善不適癥狀。

1.1.3 治療肝炎 王禮鳳等[8]認為新加達原飲方（草果、蒼術、檳榔、黃芩、白芍、葉下珠、厚樸、柴胡、丹參、姜黃、僵蠶、靈芝、甘草、蟬蛻）緊扣慢性乙型肝炎的發病機制，推測其抗乙型肝炎病毒的機制可能是通過激發機體免疫應答完成的，在經過12 周療程后，20 例慢性乙型肝炎患者肝功能基本恢復正常，HBeAg 及HBV-DNA 水平持續下降。不僅如此，達原飲還能明顯改善干擾素治療丙肝流感樣副作用[9]。

1.1.4 治療流感 臨床上因病毒感染而發熱的病例，有相當一部分為濕熱內蘊，表現出一系列邪伏少陽及陽明的癥狀。黃健等[10]以柴胡達原飲（柴胡、生枳殼、川厚樸、青皮、黃芩、桔梗、草果、檳榔、荷梗、炙甘草）治療的100 例流感患者均于3 d 內體溫恢復正常，頭痛惡寒、肌肉關節酸痛等癥狀基本消失，調養3 ～5 d 后全部恢復正常，療效顯著。黃晶等[11]使用柴胡達原飲（柴胡、半夏、桔梗、枳殼、厚樸、焦山楂、蒼術、檳榔、黃芩、連翹、金銀花、甘草）治療冬季流感患兒，對照組使用磷酸奧司他韋顆粒治療，治療后發現使用柴胡達原飲治療的患兒，不良反應發生率較低，咳嗽及扁桃體腫大等癥狀緩解較快。

1.1.5 治療艾滋病 在中醫病癥分類中，艾滋病屬于疫病范疇。徐立然團隊[12]運用伏氣學說分析其發病機制，針對艾滋病患者發熱，嘔吐等臨床表現，創立柴藿達原飲（醋北柴胡、廣藿香、薏苡仁、炒檳榔、滑石粉、知母、黃芩、甘草），據大量課題回訪發現，柴藿達原飲在治療艾滋病相關并發癥以及提高患者免疫應答上具有相當驚人的臨床療效。徐茜等[13]回顧性分析了200 例艾滋病患者，比較服用達原飲加減方前后患者的體征積分、主要癥狀積分和CD4 ＋T 細胞計數的變化，發現達原飲加減方可改善患者的生活質量、臨床癥狀體征，對患者免疫功能有一定的穩定和恢復作用。

1.2 治療發熱

發熱是感染性或非感染性疾病觸發的一種保守系統反應，它通過上調體溫調定點引起體溫升高。現代臨床研究表明，達原飲化裁對感染性發熱、濕熱型發熱、持續性發熱、高熱等多種類型的發熱都具有較好的療效。

岳培榮[14]采用達原飲加減（邪傳太陽加羌活，邪傳少陽加柴胡，邪傳陽明加葛根）治療濕熱郁遏型感染性疾病患者84 例，對照組32 例患者采用解熱鎮痛、抗菌消炎等對癥處理。結果對照組治愈率為93.75%，而治療組治愈率為97.68%。另有學者使用達原飲加減（邪傳少陽加柴胡；邪傳太陽加羌活；邪傳陽明，發熱重惡寒輕者加葛根；邪傳入里，出現腹瀉、便秘，苔黃者加大黃；舌無苔者或舌苔出現白燥或黃燥者禁用）治療42 例病毒感染性發熱患者，總有效率高達100%[15]。

邪伏膜原證為濕熱穢濁之邪居于中焦氣分的一個特殊證候[16]。皇甫明者等[17]以“邪伏膜原”為著入點，以開達膜原、清熱祛濕行氣為原則，以達原飲、升降散加減治療濕熱中阻型發熱，每獲良效。另在用新達原飲治療濕熱發熱的66 例患者中，治愈54 例（81.8%），有效8 例（12.1%），無效4 例（6.1%），有效率93.9%[18]。

馮治中[19]應用達原飲化裁（往來寒熱，其形如瘧者加柴胡；高熱兼煩躁者加生石膏；舌苔黃厚膩者加薏苡仁、滑石；食滯納呆者加焦山楂；大便干結不通者加生大黃）治療持續性發熱患者230 例，有效率也高達97.39%。此外，長期發熱臨床多數較為棘手，王鵬等[20]利用達原飲加減治療長期發熱每獲良效。林邦強[21]使用新加達原飲（達原飲加青蒿、柴胡、葛根；高熱不退，汗多，口渴引飲加生石膏；熱盛煩躁，便干結，舌苔變黑生刺加大黃）治療64 例腸傷寒高熱患者，臨床治愈48 例（75.0%）、顯效8 例（12.5%）、有效5例（7.8%）、無效3 例（4.7%），有效率 95.3%。

惡性腫瘤患者至少有2/3 在病程中伴有發熱癥狀，表現為發熱無規律，呈間歇性或持續狀態。申建中[22]使用達原飲加減方（脾虛氣弱，加黃芪、百合、生山藥；肝郁氣滯，加郁金、佛手、當歸；濕熱蘊結，加黃柏、蒼術、虎杖；陰虛火旺者，去厚樸，加地骨皮、玄參、麥冬、秦艽）治療42 例癌性發熱患者，與萘普生片治療的40例作比較，結果顯示治療組有效率73.8%，優于對照組的37.5%。也有學者利用達原飲加減（檳榔、柴胡、青蒿、厚樸、草果、地骨皮、生地、知母、白芍、黃芩、甘草）＋萘普生和萘普生組治療濕熱型癌性發熱，對比發現前者能夠明顯改善患者的臨床癥狀、提高生活質量，有效治療濕熱型癌性發熱，且作用緩和、平穩、臨床毒副作用小，耐受性好[23]。

發熱是兒科疾病常見癥狀之一，張士卿善用達原飲組方治療小兒發熱及反復發熱，他認為達原飲組方正好切合小兒發熱的常見病因、病機[24-25]。張學強等[26]則認為小兒發熱多為內有濕食積滯，外兼六淫等邪氣襲表，內外合邪，郁遏陽氣，正邪相爭，故而發熱自汗、日晡益甚、腹脹厭食、頭身疼痛、紅舌苔白厚，脈數。方選達原飲辨證加減，切中病機，方證相符，藥證相應，效如桴鼓。

有研究報道[27]采用達原飲加減（氣虛加補中益氣湯，血虛加四物湯合當歸補血湯，陽虛加四逆湯，失眠者加交泰丸，自汗者加玉屏風散，納差者加焦三仙，大便不通者加生白術，全瓜蔞，大便溏泄者加生山楂）治療術后、感染治愈后功能性低熱患者32 例。與對照組比較（32 例，口服柴胡口服液、生脈飲口服液，有效率 81.3%），治療組痊愈24 例，顯效5 例，有效1 例，無效2例，有效率 93.8%效果更優。

1.3 治療蕁麻疹

蕁麻疹病因復雜，大多數患者不能找到確切原因。有研究運用達原飲加減（檳榔、厚樸、知母、草豆蔻、芍藥、黃芩、甘草、柴胡、荊芥、防風）治療慢性蕁麻疹與西藥（西替利嗪＋雷尼替丁）對照，發現采用達原飲加減近期療效與西藥相近，但觀察期內復發率遠低于對照組[28]。

1.4 治療小兒厭食證

小兒厭食癥的主要病位在脾胃，病機為濕熱盤伏，脾胃不和，與達原飲的功效吻合，郭亞雄以濕熱盤于中焦膜原為切入點，太陰脾土濕困、陽明胃熱不能受納為辨證關鍵，運用達原飲治療小兒厭食癥，獲效甚多，證明達原飲理氣、燥濕、清熱對小兒厭食有一定療效[29-30]。除此之外，有醫家將達原飲應用于兒科臨床中因濕熱導致的各種疾病，在治療小兒上呼吸道感染、小兒肺炎支原體感染、小兒腸系膜淋巴結炎中均有較好的療效[31]。

1.5 治療失眠

楊東東等[32]發現達原飲（檳榔、厚樸、草果、知母、木香、杏仁、通草；伴有心悸，加用柏子仁；伴有納差，腹脹，加用茯苓，砂仁；伴有易怒，情緒不穩時，加用柴胡、黃芩）治療濕阻三焦型失眠具有良好療效，在經過1 個月治療后，服用達原飲（32 例）在防止病情反復、減少不良反應方面作用明顯優于服用艾司唑侖（32 例）。

1.6 其他疾病

達原飲化裁還可用于肺膿腫、腎病、早期2型糖尿病、盆腔炎性疾病的治療。研究表明在西醫常規治療的基礎上應用達原飲加減（黃芩、檳榔、厚樸、草果、金銀花、蒲公英、地龍、蟬蛻；高熱口渴，加生石膏、梔子；痰壅氣急，加葶藶子、海蛤殼；膿液偏多，不易排出，加薏苡仁、桔梗；胸脅疼痛劇烈，加廣郁金、當歸；出現水飲，加生牡蠣、絲瓜絡；久則氣虛，加黨參、黃芪）治療肺膿腫患者23 例，有效率95.65%[33]。高祥福認為凡伏邪致病，留于膜原，盤踞不去，表現為濕熱證型的慢性腎病皆可選用達原飲治療，且立竿見影，肌酐速降，有效延緩病情進展[34]。

有研究報道，早期2 型糖尿病以清熱養陰為本，兼夾濕邪者，見氣滯胸悶、嘔逆脹滿為主證者，可嘗以柴胡達原飲化裁以升降氣機通三焦之氣[35]。有學者運用達原飲加味治療濕濁型 2 型糖尿病，顯效4 例，有效14 例，無效3 例，有效率為 86%[36]。臨床上盆腔炎性疾病也多以濕熱型居多，達原飲化裁還可用于濕熱內蘊型盆腔炎性疾病后遺癥，這為從邪伏膜原的角度治療盆腔炎性疾病提供了依據[37]。

此外，戎兆贏等[38]借助于利用中藥系統藥理學數據庫與分析平臺（TCMSP）獲取達原飲的839 種化學成分，從中篩選出可能的活性化合物，分析發現達原飲可能是通過影響CD36、CCL3、CFTR 等靶點，調控鈣信號通路、補體和凝血級聯途徑、Hippo 信號通路、ABC 轉運蛋白等通路，治療瘧疾、癌癥和感染性疾病。

2 達原飲藥理作用研究

目前對于達原飲的藥理學和藥效學研究相對較少，主要有抗病毒、保肝、解熱、抗炎等藥理作用，對于肺損害亦有良好的修復作用。

2.1 抗病毒的作用

王禮鳳等[39]以轉染乙型肝炎病毒（HBV）DNA 全基因的HepG2.2.15 細胞株為對象，發現新加達原飲在其細胞培養中可有效地抑制HBsAg 和HBeAg 的分泌，結果表明新加達原飲在體外有顯著的抗HBV 的效果，且毒性較低。另有文獻研究指出新加達原飲可以通過增強慢性乙型肝炎患者外周血樹突狀細胞（DCs）的功能而發揮抗HBV的作用，可以用于慢性乙型肝炎的治療[40]。

2.2 保肝的作用

趙冰潔[41]在研究加味達原飲對濕熱證大鼠急性肝損傷的防治作用中發現，加味達原飲能顯著降低D-氨基半乳糖（D-GalN）及四氯化碳（CCl4）所致的肝細胞損傷，改善急性肝損傷大鼠肝組織的病理變化，縮小病變面積，減輕肝細胞病變程度，具有一定的保肝降酶作用。其保肝作用可能與減輕機體脂質過氧化、提高機體抗氧化酶水平，增強機體清除自由基能力有關。

2.3 解熱的作用

任慧玲等[42]研究發現達原飲可能是通過抑制外周肝組織炎癥反應和降低內源性炎癥細胞因子的分泌而產生解熱效應，其解熱機制與降低血清中白介素-6（IL-6）、腫瘤壞死因子-α（TNF-α）水平，降低肝組織中髓過氧化物酶（MPO）活性有關。安瀟[43]用流感病毒制作家兔病毒性發熱的模型，證實新方達原飲能有效對抗病毒性發熱，退熱效果可能是通過降低腦脊液中前列腺素E2（PGE2）而達到的，藥理作用機制與非甾體抗炎藥（NSAIDs）相似，但解熱后體溫未見反彈而NSAIDs 有反彈。

2.4 抗炎的作用

任慧玲[44]發現達原飲水提物、水提醇沉上清液、達原飲水提醇沉上清液洗脫4、5 部分可減輕脂多糖誘導的小鼠急性肺損傷的肺部水腫，減輕肺組織損傷。在探討藥理機制過程中發現其能降低肺泡灌洗液（BALF）中蛋白質的含量，降低促炎因子（TNF-α、IL-6 和 IL-1β）的含量，上調抑炎因子（IL-10）的含量。姜欣等[45]基于膜原理論探討柴胡達原飲對大腸桿菌性腹膜炎大鼠血清及腹腔灌洗液促炎及抗炎因子的影響，實驗結果發現柴胡達原飲能夠升高腹腔內促炎因子TNF-α水平，降低血清 TNF-α水平，同時能夠升高血清及腹腔灌洗液中抗炎因子IL-10、PGE2水平，調控促炎及抗炎因子之間的平衡，從而論證柴胡達原飲抗腹膜炎癥的有效性。

3 總結與展望

綜上所述，達原飲在古今疫病防治、肝炎、發熱及蕁麻疹、小兒厭食癥、失眠等疾病治療的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然而，對于達原飲的研究報道多局限于臨床應用，物質基礎研究也側重于方中單味藥，復方研究僅對少數活性成分含量測定方面的報道，而這些成分是否能夠代表達原飲的全部功效，還有待商榷。雖然近年偶見達原飲的藥理作用的報道，但許多潛在的藥理活性還有待研究，還有更多的作用機制亟待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