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紅兵
“療愈寫作學”是一種看待寫作的方法,它把寫作的作用視為一種深層的自我診斷與治療。療愈寫作學認為寫作也許沒有我們過去所想象的那種積極的思想觀念、道德觀念及人生經驗可以貢獻,認為它的價值更多地在于消除經驗世界的混亂以及對混亂的焦慮,建構一種被動但是卻有撫慰意味的,讓經驗世界得到“心理秩序”進而不再激發焦慮的“圖解世界”,通過虛構的敘事和抒情,經驗世界的混亂被消解,一種不必基于邏輯推理和實踐論證的“虛構的安撫性聯結”被建構了起來,“錯誤”和“正確”、“好”和“壞”、“有用”和“無用”被懸置,療愈寫作學希望終結人類的情感困惑,并幫助恢復情感上的安寧狀態。①
布萊恩·萊特在2004年出版的著作集《哲學的未來》導言中把英語世界的哲學分成兩個導向:一是寂靜主義的,一是自然主義的。寂靜主義覺得哲學不能像其他學科那樣實質性地解決問題,哲學只是提供一種智性治療的工作,它消解哲學問題,而不是解決它們,②所謂的問題都是表面上的、似是而非的偽問題,哲學是為這些讓我們深受困擾的偽問題提供智性治療的“哲學處方”;而自然主義相信困擾哲學家的問題(思想、知識、行動、現實、道德的本質,諸如此類)確實是真實存在的、實質上的,進而試圖探索某種實質性的解決方案。無獨有偶,菲利普·佩蒂特提出哲學在寂靜主義和存在主義兩個端點之間大會作用的觀點,寂靜主義相信哲學應該是安寧而惰性的存在,沒有可能也不應該試圖對實踐發生作用,而存在主義則相信哲學對人類現實生活發揮著巨大的實踐指引作用,“哲學最終應該通過訴諸實踐而實現”,③甚至認為人類的實踐只有在哲學的指引下才是自覺的實踐。④
孔子認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魏晉時曹丕將文學定義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曹丕《典論·論文》);近代梁啟超創辦《新小說》雜志倡導“小說救國”,在梁啟超看來,小說有很大的實踐公用,“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小說可以“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風俗”“新學藝”“新人心”“新人格”,他認為“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⑤上述觀點可以看作是文學上的“自然主義”或者“存在主義”觀點,而另一種觀點歷史上也是同時存在的;這可能給了我們另一種視角,換而言之,文學上也存在著一種“寂靜主義”的觀點,在文學領域,人們對文學的功用也存在著與上述哲學方向性分歧一樣的分歧。
歷史地看,中國思想史上一直存在著一種以老莊為肇始的“寂靜主義”文學思路,以“無用”來避免外界的干擾和傷害,以“無欲”來求得個體心靈的解脫,是這個思路的兩大取向,它強調“無用之用”,以“無用”為用是它的特點。莊子的多數表達方式或者說根本性的表達方式是文學性的,莊子具有自覺的文學意識。在莊子看來,語言所能抵達的是有限的,對于本體性的“道”,語言是無能為力的,“詞不盡意”的無奈對于表達來說是永恒的,在這個意義上,莊子只承認一種“否定式言說”,即“與其絞盡腦汁說明‘道’是什么,倒不如把那些不是‘道’的成分一點點撥開”⑥。近代學者王國維先生在梁啟超等過分強調文學功利性的學術背景下提出“無用之用”的觀點,這一觀點來源于老莊思想,直接以“無用”來規避政治學和倫理學(甚至也包括了審美功利主義)對文學的傷害,又以“無用之用”來堅守一種“非審美功利主義”的審美主義。⑦王國維的這一思路,后來直接為周作人、梁實秋、沈從文等所繼承,乃至當代作家莫言在諾貝爾獎獲獎辭中也這樣說道:“文學和科學比確實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它的沒有用處正是它偉大的用處?!雹嘤纱?,我們會看出,文學界糾結于文學的“無用”和“有用”,糾結于“有用”“無用”“無用之用”⑨“無用之大用”⑩等概念的爭執,并非沒有意義,而是事關我們對“寫作”的意義的一種根本性認識。寫作到底是有用的還是無用的?它對誰在什么意義上有用?對誰又在什么意義上無用?這是個問題。寂靜主義的回答和自然主義(存在主義)的回答是完全不一樣的,甚至是從根本上對立的。
文學上的“寂靜主義”觀點,首先是反理性的(它可能不是一個理性的創意思維的過程),文學并不能提供一種系統的政治或者倫理的抽象原則和歸尋方法,文學匍匐于生活本身,一種感性的、個體的、未加抽象反思的生活本身,它反對自己被抽象的理論和原則左右,甚至認為它正是對執迷于“對”“錯”和“好”“壞”的政治學和倫理學的一種反對,因此,它并不導致一種積極的觀點,進而也不導致一種積極的實踐和一種實用主義的使用,相反,它僅僅旨在幫助作者(也能部分地幫助讀者)擺脫心靈世界對所謂客觀世界的真實性和實踐的效用性的沉迷——它通過一種顯而易見的“虛構”方式,通過一種重新描述、表述生活中的問題進而在精神上重臨這些問題而消解問題,而并不是實際解決問題和解決實際問題。
文學是否可以“跨越”從精神到生活的鴻溝?寂靜主義者認為在文學性讀寫實踐和實際的生活實踐之間,這個鴻溝是無法逾越也不必逾越的,文學沒有這種力量,也不提供這種努力。文學,它在精神領域應該是安靜而惰性的,不尋求對生活領域發揮直接的影響,例如改變人的心性,重塑人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和行為方式,促動生活實踐,進而實現對人生經驗、人格品藻、價值訴求的形成或者再造。在寂靜主義者看來,文學回避了實質性的問題,而不是直面了實質性的問題,例如《莊子》中的“畸人”形象,他是以“無用之用”尋求精神超脫來消解、回避現實難題而不是直面和解決現實難題的,莊子意義上的順乎自然、遠禍全身、齊同生死、厚德忘形等展示的是一種回避生存困境、忘卻真實處境、規避世俗難題、遺忘社會問題的被動而不是主動“哲學”,避世而不是入世的“方式”。這種“畸人形象”在《紅樓夢》等一系列文學作品中均有出現,甚至是主導性文學形象,在中國文學形象長廊中他們可以構成一個完整的幾乎沒有斷裂的序列。
在寂靜主義者看來,文學沒有接近普遍原則和實質性理論的訴求——用沒有預設理論意義和實質意義的詞(包括避免名詞和形容詞),來“描述”或者“表述”人類的互動,這類沒有明確的觀點,一切都被放置在生活本身的層面,一切都還是尚未反思的,處于“回想”狀態的描述、表述和創作,構成了文學的整體形貌。
浙江大學李佳穎博士,以其關于艾略特的論文,很好地證明了文學的療愈價值,他認為艾略特“從個體患病經歷中獲得融合情感與思想的‘具身化’意識”,甚至“捕捉到了神經科學有關意識與認知方式的前沿內容,提升了詩歌解讀人類精神癥候的精確度”,“通過模仿神經生理學結構、打破感知閾限、生成象征性曼荼羅,劈開主體疆域,使碎片相互連接和匹配,生成拆除自我內外一如的‘無我之蘊’”。?李佳穎博士試圖把神經科學、認知科學、精神科學、心理學等在“文學療愈”場景中打通,但是,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內外一如的‘無我之蘊’”實際是佛學術語,其立足點為什么是在佛學上呢?
2006年美國心理學家Wallace和Shapiro寫道:“臨床心理學主要關注的是精神疾病的診斷和治療,直到最近研究的方向才轉向對健康心理的理解和培養,而佛教2500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塑造和培養超乎尋常的心理健康狀態以及識別和治療心理問題?!保╓allace和Shapiro,2006)?“佛教的基本教義是心理學,而不是宗教或哲學,佛教的本質是從心理學角度來描述的,總體與西方心理學相關,包括認知科學、行為矯正、精神分析和超個人心理學。將佛教和心理學相結合,可以產生更全面的心理學和更有效的治療方法?!保∕ikulas,2007)?
心理學和佛學的這場相逢,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本質上的必然性的。心理學所認定的“自我”不是身體實踐意義上的實體,而是心理虛踐意義上的虛體,也因此,心理學意義上的常態的“自我”和非常態的“自我”都不是在實踐實體的意義上來說的,而是在虛踐虛體的意義上來說的,進而由“非常態”而進入“常態”的療愈,也不是實體實踐,而是虛體虛踐,是一種在精神領域內的寂靜主義意義上的“內卷”的“安靜”或者“惰性”的“解脫”。在這一點上,心理學的“自我”就類似于佛教中的“心”,在佛教看來,世界不是實在的,“我”也不是實在的,萬物(包括自我)皆“心”所作,人生的進路都可以歸結于“調服其心”而不在于外求。窺基在《心經贊》中闡釋“三界所有,皆心所作”時,指出“計所執性唯虛妄識,依他起性唯世俗識,圓成實性唯勝義識,是故諸法皆不離心”?。凈覺的《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解釋《心經》“遠離顛倒夢想”時,認為“欲得影住,凈坐安身;欲得跡滅,無過息足也”,?在他看來,世界不過是我們的顛倒夢想,欲使這顛倒夢想“影住”“跡滅”,根本的途徑是“觀心看凈”。
從這點上看,國內部分學者,把心理學和佛學對立起來,是錯誤的,例如,有的學者認為:“心理咨詢追求幫助來訪者實現‘有我’狀態,而禪修者希望達到‘無我’狀態。咨詢師希望幫助來訪者發展一個功能和結構良好的自我,更好地應對本我沖動和超我約束,或者說找回‘真正的自己’。相反,禪師希望禪修者放下對自我的執著,‘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體會‘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它不面對不解決具體心理問題,而是引導禪修者覺察到提出煩惱問題的‘我’并不固定,‘我’根本不存在?!?這種看法是一種低于李佳穎博士“內外一如的‘無我之蘊’”說的看法,只看到了“我”的外相,而沒有看到心理學和佛學在本質上對“我”的本相的認識的一致性。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的事件,甚至也無法改變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件,但是我們可以改變我們對這些事件的認知。從寂靜主義角度來看,“我”并非實體實踐者,而是虛體虛踐的“認知”,“事件”只是“顛倒夢想”,“我”并非奠基于那些所謂的“客觀事件”,而是本質地奠基于對那些事件的“認知”——一種對“顛倒夢想”的認知和關照,照見“五蘊皆空”便是正見,或者,通過認知排除負能量、建構正能量便是正念。心理學實證也支持這種看法。所謂的心理意義上的“傷害”和“有益”并不是“事件”的客觀屬性?!案鶕睦韺W家的調查研究,傷害性事件并不一定會帶來創傷,參戰后的老兵、被性侵者、喪失親人等等,其中80%以上都不會有心理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會逐漸自我療愈。一個事件是否形成創傷,關鍵是看當事者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如果情感停留在傷害事件發生的情境中而不肯離開,不斷反芻那種痛苦的感受,這樣持續下去就會形成創傷”?。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在意識中通過眼耳口鼻心身意的攝受被動地建構了一種世界圖景,但是,依靠破碎的經驗、零碎的感受和不加反思的直覺建構的這種圖景經常是殘缺不全的,我們在腦海中建構起來的世界鏡像,是一種缺乏自我反身性凝視的鏡像,一種“顛倒夢想”,而療愈寫作提供了這種反身性凝視。在此,也許我們對寫作會有一種完全不同的看法,一種療愈寫作學意義上的看法:任何寫作可能都是一種自我書寫。寫作上除了這一點,也許并不存在什么與眾不同的創作方法;寫作不完全是一個理性的“創意思維”過程,而是一個個體“心理宣泄”、個體“重構自我”、個體“認同自我”的目標。?
首都醫科大學醫療保健中心內科專家李靜等在《表達性寫作?在初診原發性肝癌患者中的應用》研究中,得出結論,在護理干預前和干預4周后,采用癌癥患者自我感受負擔量表(SPBS-CP)和個人意義指數量表(PMI)比較兩組患者的自我感受負擔和個人意義指數,表達性寫作組干預后的SPBS-CP量表總分及照顧負擔、經濟/家庭負擔、心理/情感負擔和治療負擔4個維度的評分均低于干預前,且評分均低于常規護理組,表達性寫作組干預后PMI量表評分均較干預前升高,且高于常規護理組。該研究證實,“表達性寫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好地改善初診原發性肝癌患者自我感受負擔,提高個人意義指數,對臨床有一定意義”?。
哪些寫作具有療愈效用?寫作是如何起到療愈效用的?
在寫作中完成自己無法達成的愿望,從而達到心理宣泄效果的寫作。例如,中國古代的閨怨詩,大多都有這種情感宣泄和精神補償的性質。又例如,當代的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大多數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作者都有代入主人公的現象,把自己的情感移情于主人公,例如賦予主人公以情圣屬性,讓他光彩照人獲得無數異性的青睞;例如賦予主人公以俠義英雄的身份,讓他武功蓋世替天行道。讓主人公脫離實際生活,在想象的世界里替自己完成“人生愿景”,達到情感宣泄和精神補償的效果。
在寫作中重構過去的某個創傷性事件,讓寫作者通過寫作重新組織事件,架構起對事件的積極認知的寫作。例如大多數的悼亡詩寫作,失去親人多數是一個創傷性事件,尤其是年輕人失去父母、老年人失去子女、中年喪偶等,多數人在經歷類似事件時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在無意識中的類似事件很容易沉淀為一種“心理創傷”,持久地積淀在無意識底層,影響人的焦慮感、自我效能感及益處發現水平,這時悼亡寫作(如悼亡詩等),常常能把個別親人的逝去整合到對生命意義的宗教和哲學思考、家族代際傳承的規律和責任等“整體性”解釋方案中,通過重新組織、架構和整理親人在世時的故事以及離世場景,對親人的離世事件進行轉化和升華,把單純的失去感、悲痛感轉化為更加積極的對生命、對國家、對親人的責任感等等,通過改變對這一事件的態度而對事件本身進行一場有意味的“告別”,從而擺脫負面的情緒,把自己導向積極的方面。
創傷性事件之所以成為創傷性事件,大多是因為其給主體帶來的愧疚感,這種傷害主要表現是“主體”變得痛恨自己,無法認同自我,例如李安導演依據揚·馬特爾的長篇小說改編的電影《少年派的奇異漂流》。電影的主演伊爾凡可汗在接受采訪時說過:“這部電影表面上看是一個少年的冒險故事,實際上隱藏著很多隱喻,它有許多平行空間,很多層次?!边@個層次從哪里解讀呢?中年的派為什么要為自己編一個老虎版本的漂流故事?老虎版本的漂流故事和只有人吃人慘劇的海難故事,哪個更真實?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救贖,是派為自己在人吃人的海難漂流中最終存活而感到愧疚,作為幸存者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存活,影片中這種愧疚感從他爬上救生艇后悲痛地哭喊著“I'm sorry,I'm sorry”就已經開始(他看到暴風雨時沒關上艙門可能是導致船體進水傾覆的原因之一),直到漂流結束(漂流中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漂流結束他得到了幸存上岸的幸運結局,但是,他的靈魂卻一直沒有和他的肉體一起靠岸,他的靈魂一直沉浸于愧疚之海無法自拔,他需要一個故事,需要一個能讓自己重新獲得自我認可的故事,由此,我們就能理解影片中那句臺詞:“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但最痛苦的是,我沒有能好好和他們道別。”這個故事是派的靈魂和漂流道別的真正儀式。從另一個角度,筆者也認為:老虎版本的故事并不僅僅是派在漂流結束后為漂流中人吃人(被吃者甚至包括派的母親)事件編織的“解釋性”故事,而是在漂流的過程中派就已經編織起來的故事,它給了派信念、勇氣、動力,里面充滿幻境和不可理喻的人、獸關系,但是,它幫助派分散注意力,減少疼痛,避免絕望,孤獨中的派因為有故事陪伴,才獲得了勇氣和信念,最終故事結束的時候,他也獲救了。救生艇上的“求生指南”中有一句話,所說:“Telling story is highly recommended(強烈建議講一個故事)?!痹诤ky中自救,方法之一是講一個故事,奇怪么?不奇怪,因為故事的確能拯救處于孤獨和絕望中的人。電影中,采訪派的兩位日本保險業務員起初不相信派的故事,認為這個故事是派編織出來騙人的胡話,但是,在派換了一個說故事的方法,說出人吃人的故事二(沒有動物、食人島和其他幻境的故事)之后,保險業務員再也不提問了,他們重新選擇相信了有老虎的奇幻故事。
美國一家專門從事答疑類的網站“ABOUT”曾經就“什么是寫作”的問題采訪了20位專業作家,得到了20個不同的回答,短篇故事作家Tony Cade Bambara說:“很長一段時間,寫作是我進行自我指導和自我成長的工具?!毙≌f家J.P.Donleavy:“寫作是把自己最糟糕的經歷轉化成錢?!毙≌f家E.L.Doctorow:“寫作是社會可以接受的精神分裂癥?!眰饔涀骷褻atherine Drinker Bowen:“我認為寫作不是與生活相分離的,寫作是一種雙重生活,作家在任何事情上都有兩次經歷,一次是現實中,另一次是鏡中的自己,它總是在之前或者之后等著?!?直接從寫作的療愈意義角度回答的作家有上述五位,占據了所有回答的四分之一,這還不包括那些回答中間接關涉了寫作的療愈意味的,“寫作是與沉默做斗爭”“寫作是徹底的孤獨”“寫作確實是一個交流的過程”等,統合起來算,專業作家關于“什么是寫作”問題的回答,有接近一半是和寫作的療愈價值關聯的。
“作家通過文學作品表露創傷的情感而達到自我治療的功效,而在傳統心理治療中寫作是作為一種輔助技術而被廣泛運用?!瓕懽鞯闹委煿πнM行科學的實驗研究卻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學者張信勇在針對“表達性寫作對創傷后應激反應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中通過實驗證明“創傷經歷寫作能顯著減少個體的創傷后應激癥狀和抑郁癥狀”,“積極經歷寫作對個體抑郁、焦慮癥狀的減少要顯著好于創傷經歷寫作和重要經歷寫作”,同時他認為,“寫作中的情感表達是影響創傷后應激反應的必要條件,而在情感表達基礎上的認知加工更為重要”。
綜上,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基于寂靜主義的療愈寫作學研究理路,這種研究不關心寫作對于讀者的意義(對此它取寂靜主義的看法,這是和創意寫作學關心作品的市場價值和社會文化價值對立的),而關心寫作對于作者的意義,準確地說是對作者心理的療愈意義(它不關心作者寫作技能的習得和傳授,甚至認為所有的寫作手法只有一種,那就是“自我書寫”,這一點上,它也是和創意寫作對立的),它關心和研究“作者如何表露創傷的情感而達到自我治療”,因而它依然在廣義的寫作學范圍之內(而心理學則傾向于把它當作一種心理治療技術)。
①這一點上,我們可以把療愈寫作學和哲學上的寂靜主義對照,前者試圖讓人類擺脫情感的困惑,而后者則試圖讓人類擺脫理性上的困惑,“希望終結人類的困惑,并幫助恢復理智的安寧狀態?!?。見維基百科“Quietism”詞條。Quietism[OL].[2019-02-08].https:∥en.wikipedia.org/wiki/Quietism(philosophy).
②Brian Leiter.The Future for Philosophy[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Introduction”,p.2.
③Philip Pettit.Existentialism,Quietism,and the Role of Philosophy[M]//Brian Leiter.The Future for Philosoph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304.
④本段的論述借鑒了陳常燊先生的觀點,見陳常燊《維特根斯坦式寂靜主義:解讀與批判》[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⑤《新小說》[J].1902(11):創刊號。
⑥卿芳杰《莊子的表達困境與文學自覺》[D],南昌大學,2018年。
⑦包莉秋《“無用之用”:王國維的文學功用觀》[J],《作家》,2009年第22期。
⑧《莫言的諾獎答謝詞》[J].《國學》,2013年第1期。
⑨湯志輝《新發現沈從文佚文〈文學無用論〉》[J],《新文學史料》,2018年第4期。
⑩高鴻雁《不期然而然 無用之大用——從莫言諾獎感言談文學的社會功能》[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35(03)。
?李佳穎《“無我之蘊”:艾略特詩歌療愈功能研究》[D],浙江大學,2017年。
?Wallace B A,Shapiro S L.Mental balance and wellbeing:Building bridges between Buddhism and Western psychology[J].Am Psychol,2006,61(7):69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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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基《心經贊》卷上[M],《大正藏》第33冊,第527頁。
?凈覺注《般若波羅密多心經》[M],《大正藏》第26冊,第800頁。
?李微光,徐光興《心理咨詢師禪修現象反思》[J],《醫學與哲學》,2020年第17期。
?孫國玲《表達性寫作療愈效用原理探析》[J],《寫作》,2020年第5期。
?陳小碧,葛飚明《寫作療愈理論及應用——以殘雪的短篇小說創作為例》[J],《廣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18年第2期。
?筆者將表達性寫作(Expressive writing(EW)is a common psychological intervention that aims to improve the mental health of traumatized individuals)看做是療愈寫作的一種。自Pennebaker開創了寫作的實驗研究范式之后,表達性寫作(內按照特定主題對個人情感和想法進行表達的寫作),近20年來醫學界對表達性寫作療愈的有效性研究一直熱度不減,針對不同病人群體——如各種癌癥患者、孕產婦、各種大型手術后康復病人的有效性研究層出不窮,雖然有些對照組設計只設計了“非寫作”對照組,沒有設計“自由寫作”對照組,大多數樣本都在100例以內,但多數數據都支持“表達性寫作”對緩解精神壓力和減輕焦慮癥有幫助。社會科學界和文學界也有大量的針對退伍軍人、家暴受害者、孤獨癥患者等群體的表達性寫作療愈效用的研究,情況與上述醫學界的比較接近。
?李靜,趙清,馬欣欣《表達性寫作在初診原發性肝癌患者中的應用》[J],《中華現代護理雜志》,2020年第27期。
?上述作家關于寫作的定義材料,轉引自祁小榮博士論文《20世紀美國寫作教學的話語變遷》(第28頁),祁小榮《20世紀美國寫作教學的話語變遷》[D].浙江大學,2019年。
?張信勇《寫作療傷——表達性寫作對創傷后應激反應的影響及其機制》[D],華東師范大學,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