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爾多瓦：地緣政治十字路口上的“真空地帶”

張艷璐

摩爾多瓦位于東歐平原南部邊緣，領土面積僅3.38萬平方公里，人口約355.09萬。該國地緣位置特殊，東部和北部與烏克蘭接壤，西部隔普魯特河與羅馬尼亞毗鄰，東南部遙望黑海，一直是俄羅斯與西方博弈的戰場之一。當今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大國博弈日趨激烈，位于大國夾縫中的摩爾多瓦再次受到各方關注。

德左地區沖突的歷史演進

摩爾多瓦是原蘇聯加盟共和國。1991年8月，該國宣布獨立。摩爾多瓦作為獨立國家的歷史較短，其國家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蘇聯民族政策和行政管理試驗的結果。然而，蘇聯時期對國家邊界的重新劃定以及民族和人口的大遷徙，為當今歐亞地區沖突埋下了伏筆。摩爾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區（以下簡稱德左地區）沖突就是其中的遺留問題之一。

1988～1989年，戈爾巴喬夫在蘇聯推行改革，提倡新思維。摩爾多瓦也隨之進行了社會政治改革和民主化。20世紀90年代初，該國在公眾生活、政治、文化和語言等領域實施了一系列帶有“羅馬尼亞化”性質的政策，這激起了包括俄語公民在內的少數族裔的恐慌和抗議，并最終導致東部俄語公民聚居的德左地區于1990年秋宣布獨立，成立德涅斯特河沿岸摩爾達維亞共和國。1992年7月，德左地區爆發大規模武裝沖突。在德左地區領導人、摩爾多瓦政府和俄羅斯三方簽署《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區沖突解決原則協議》后，軍事行動凍結，俄羅斯維和部隊進駐該地區。此后，歐安組織和烏克蘭分別于1993年和1995年加入和平進程談判，并最終形成了沖突解決的“5+2”模式，其中包括當事雙方摩爾多瓦和德左地區，作為主持方的歐安組織以及作為調停人和觀察員的俄羅斯、烏克蘭、歐盟和美國。

雖然建立了沖突解決機制，但因摩爾多瓦和德左地區之間以及其他“5+2”模式參與國之間的政治分歧，談判始終沒有取得實質性的成果。直到2003年，科扎克備忘錄（亦稱作《聯合國家建構基本原則備忘錄》）提出了德左沖突的解決方案。該方案是由俄羅斯提出的，其目的是通過將摩爾多瓦聯邦化來解決德左沖突。根據該方案，摩爾多瓦將變成一個非對稱的聯邦制國家，德左和加告茲兩個地區將獲得特殊地位。摩爾多瓦時任總統沃羅寧起初原則接受該方案，但摩爾多瓦反對派認為該方案可能導致摩爾多瓦永久性分裂。后美歐明確表示不支持科扎克備忘錄。在內外的強大壓力下，沃羅寧政府最終拒絕簽署科扎克備忘錄。

直到2014年烏克蘭危機，克里米亞脫烏入俄以及烏東沖突的爆發，歐亞地區的地緣政治局勢發生深刻變化，并對凍結多年的德左地區沖突產生了切實的影響。特別是當2016年親俄派總統候選人多東贏得總統大選后，人們開始疑慮：摩爾多瓦是否將成為下一個烏克蘭，德左會否是下一個克里米亞？

為何難成下一個烏克蘭

然而，摩爾多瓦很難成為下一個烏克蘭。這主要是由德左沖突的特點、摩政府外交的雙向性以及大國利益考量所決定的。

首先，摩爾多瓦各族群之間并無緊張關系。這就使得德左沖突與植根于種族或宗教分歧的納卡、阿布哈茲等沖突不同，不存在摩爾多瓦族和俄羅斯族之間的種族關系背景。摩爾多瓦地處俄羅斯與西方對抗前沿的地緣因素成為沖突背后最重要的推動力。此外，摩爾多瓦并不與俄羅斯接壤，且德左地區已部署有俄羅斯的維和部隊。這降低了德左地區發生類似于烏東地區武裝沖突的可能性。

其次，在獨立的29年里，摩爾多瓦國內政局始終動蕩，親俄和親歐政府交替執政，國家定位一直在俄歐之間左右搖擺。一方面，摩爾多瓦在政治、經濟和安全等方面受俄羅斯的影響，對俄關系是其最重要外交方向之一。另一方面，向西轉型一直是摩爾多瓦對外政策調整主方向。特別是2009～2016年親歐政府執政期間，強化了該國加入歐盟、與北約建立更緊密合作關系的政策，并且其與歐盟在鄰國政策框架下的合作也取得了較好的成效。整體而言，摩爾多瓦自獨立以來的歷屆政府無論其政治傾向，始終采取雙向外交的策略，在俄歐之間尋求平衡，這使得該國永遠處于地緣政治的十字路口。

2020年12月3日，摩爾多瓦總統當選人桑杜（右）在首都基希訥烏議會大樓外發表演講后離開。

最后，無論是俄羅斯還是歐盟，歐亞地緣博弈的主要力量都習慣于將摩爾多瓦視作“政治真空地帶”，各方都因為一些因素不愿意將其整合入自己的勢力范圍。對于俄羅斯而言，摩爾多瓦缺少黑海入海口，戰略重要性較低。糟糕的經濟狀況對歐亞經濟聯盟具有潛在的不利影響，將摩爾多瓦擴員入俄羅斯主導的集體安全組織可能導致俄與西方關系的惡化，并促使格魯吉亞等國加速與北約和歐盟和解進程。這些不良后果使俄羅斯不愿在摩爾多瓦問題上牽涉更深。

對歐盟來說，盡管摩爾多瓦加入歐盟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可以證明歐盟軟實力在后脫歐時代的彈性，但摩爾多瓦是歐洲最貧困的國家，缺乏有競爭力的產業，腐敗以及人口流失等問題嚴重制約其經濟社會發展。如果想要摩爾多瓦達到入盟條件，歐盟需要在東方伙伴關系框架下投入大量的資金，并要面臨摩爾多瓦加入申根區后青年人口大量流失帶來的各種風險。因此歐盟在摩爾多瓦問題上采取了與俄羅斯類似的態度。俄歐在歐亞地區的博弈在摩爾多瓦這個點上形成了相對穩定的平衡，并使德左地區沖突長期處于凍結狀態。

然而，伴隨2020年初全球暴發新冠疫情，歐亞地區局勢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讓人們不禁揣測下一個地區熱點會不會是摩爾多瓦。11月15日，親歐派候選人桑杜爆冷大勝親俄的現任總統多東。凍結的德左沖突是否會再次爆發？

摩爾多瓦局勢的前景

對于上述問題，答案恐怕將是否定。一方面，摩爾多瓦政局經常發生意想不到的翻轉。2019年，很少有人預測到桑杜與多東兩大不同立場的政治力量能夠組建執政聯盟，并聯手將摩爾多瓦寡頭弗拉基米爾·波拉霍特紐克驅逐。在這種意義上，此次總統選舉結果并不意外，只是再次印證了摩爾多瓦政治環境的易變和不穩定，并不必然帶來摩爾多瓦與西方的和解，進而破壞俄歐在摩爾多瓦所形成的戰略平衡。同時，盡管摩爾多瓦國內親俄與親歐兩大派別在對外政策和與俄關系上存在分歧，但在德左問題上存在共識，都支持通過聯邦化的途徑，以和平的方式收回德左地區，維護國家領土完整。此外，摩爾多瓦親俄和親西力量間的平衡格局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摩爾多瓦實行半總統半議會制，總統擁有一定權力，但受到議會較大限制。摩爾多瓦本屆議會于2019年選舉產生，親俄的社會黨所領導的政黨聯盟在議會中占據多數席位。因此，親歐派候選人在總統選舉中獲勝并不意味著摩爾多瓦的權力格局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

事實上，此次總統選舉結果所造成的政局變化并未打破摩爾多瓦政治的慣常邏輯。桑杜執政后至少在短期內難以擺脫該國對外政策的慣性，依然將保持外交的雙向性。桑杜已表示將要與俄羅斯建立良好關系。不難預見，摩爾多瓦國內局勢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將保持穩定。但同時，其局勢依然存在突變的可能性。目前，摩爾多瓦國內要求提前舉行議會選舉的社會壓力越來越強，加之桑杜在議會中積極尋找政治盟友，推動相關議程，這無疑將導致摩爾多瓦現有的政治力量格局發生較大的改變，對俄歐在摩爾多瓦的力量平衡造成沖擊，增加摩爾多瓦局勢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