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慶林 穆亭鈺
國內學界流傳的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媒介的最著名論斷,莫過于“報刊的內在規(guī)律”說,即:“要使報刊完成自己的使命,首先必須不從外部為它規(guī)定任何使命,必須承認它具有連植物也具有的那種為人們所承認的東西,即承認它具有自己的內在規(guī)律,這些規(guī)律是它所不應該而且也不可能任意擺脫的”①。如何理解馬克思在這里所說的報刊“自己的內在規(guī)律”呢?國內學者對此有許多論述。②筆者認為,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所有相關論述中,有一表述最值得重視,即:“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③。筆者認為,正是這一表述闡明了報刊內在規(guī)律的基本內涵。本文嘗試就此做一些分析。
“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這一表述來源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國際述評(三)從5月至10月》一文,載于1850年《新萊茵報·政治經(jīng)濟評論》5、6兩期合刊,原文是這樣說的:“當報刊匿名發(fā)表文章的時候,它是廣泛的無名的社會輿論的工具;它是國家中的第三種權力。每篇文章都署名,就使報紙僅僅成了或多或少知名的人士的作品集。每一篇文章都降到了報紙廣告的水平。在這之前,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現(xiàn)在報紙卻變成了多少有點不可靠的單戶期票,它的價值和流通情況不僅取決于開支票者的信用,而且還取決于背書人的信用。”④
在這里,馬克思、恩格斯強調的是對報刊作者“匿名表達”重要性的重視,針對的是:1850年,法國議會通過新的出版法,要求報刊文章必須署名,增加報紙保證金。馬克思、恩格斯明確反對這一做法,提出了這段論述。字面上的意思是說:文章不署名的報刊是作為輿論的紙幣流通的。也就是說,真正的報紙應該像紙幣一樣是匿名的,報刊只有取消文章署名,它才能成為表達輿論的工具,才能成為國家中的第三種權力;相反,如果強制要求報紙的每篇文章都署名,看起來文責自負,實際上這樣就使這些文章變成了類似于廣告式的自我推銷,報紙也變成了一些人士的作品集。
馬克思、恩格斯對于報刊匿名表達的重視是一貫的。在《摩塞爾記者的辯護》一文中,馬克思認為報刊文章不署名,才更有可能使個別意見轉化為理性觀點,“作者的名字可以使一篇文章和另一篇文章明顯地區(qū)別開來,正如身體使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區(qū)別開來一樣,可是他的名字也會使每篇文章的作用——僅僅作為構成整體的一部分——化為烏有。最后,不署名不僅可以使作者,而且還可以使廣大讀者更為自由和公正,因為這樣一來,讀者在自己面前看到的就不是說話的人,而只是所說的事;那時讀者就擺脫了作為經(jīng)驗的人而存在的作者的影響,而僅以作者的精神人格作為自己判斷的尺度”⑤。
為了說明報紙匿名和不匿名表達的區(qū)別,馬克思、恩格斯借用了紙幣和單戶期票的比喻。紙幣必須是不署名的,署名的紙幣是單戶期票。作為單戶期票來說,它的可靠程度和流通情況取決于開支票者和背書人的信用,而紙幣因為是不署名的,它的可靠程度和流通情況則取決于市場的認可。我們感興趣的是,馬克思、恩格斯無意間說出了一個在筆者看來很重要的一個論斷:即“報刊(應該或者本來)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這個論斷是在論述其他問題時帶出來的,雖然是一個比喻,但卻是用陳述的句式。馬克思、恩格斯除此之外在其他地方也沒有再做過專門論述,這說明,這個論斷在他們心中是理所當然的,是早已存在的想法。這個論斷揭示了這樣一個原理:報紙的流通規(guī)律和紙幣的流通規(guī)律是一樣的,或者說,報紙的流通規(guī)律類似于紙幣的流通規(guī)律,馬克思、恩格斯用陳述句式表達對這兩種類型規(guī)律一致性的肯定。筆者認為,馬克思、恩格斯這一表述的背后,反映了他們對所處的那個時代報刊運行一般規(guī)律的洞察和把握。
馬克思、恩格斯把報紙比作社會輿論的紙幣,那么報紙和紙幣有什么共通性呢?首先來看看紙幣是如何產生的。馬克思認為商品的魅力正在于它從地理上脫離了生產地,而貨幣則是推動這一過程的主要工具,是商品交換的媒介。當商品貿易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時,需要有一種固定的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商品,這就是貨幣,其形態(tài)從羊、牛,發(fā)展到銅、鐵、金銀,最后進化到紙幣。紙幣基本無實際價值,它之所以能夠代替金屬貨幣,是因為“在貨幣不斷轉手的過程中,單有貨幣的象征存在就夠了,……貨幣作為商品價格的轉瞬即逝的客觀反映,只是當作它自己的符號來執(zhí)行職能,因此也能夠由符號來代替”⑥。
顯然,紙幣不是現(xiàn)實世界自然存在的東西,它是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從一般等價物的功能進化而來的,用來代替金銀貨幣來執(zhí)行流通手段的職能。
近代報紙的產生也和紙幣有著類似的邏輯。從新聞史上看,商業(yè)活動的增加造成新聞和輿論市場的巨大變動,這一過程催生了近代新聞業(yè)。1566年,世界上最早的報紙《威尼斯公報》的誕生就是如此。現(xiàn)代意義上的報紙則產生于工業(yè)革命后資本主義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之時,從17世紀開始,隨著英國等率先完成工業(yè)革命的國家在世界各地建立殖民地,現(xiàn)代報刊和現(xiàn)代新聞業(yè)在世界各地迅速發(fā)展起來。馬克思、恩格斯這樣描述這一過程:“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fā),到處建立聯(lián)系。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⑦
馬克思、恩格斯十分擅長從“需要”出發(fā)來解讀歷史事件,其他類似的論述還有如馬克思說,“語言也和意識一樣,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產生的。”⑧恩格斯認為文藝復興時代是一個“需要巨人且產生了巨人的時代”⑨。馬克思同時指出:“人的需要是同滿足需要的手段一同發(fā)展的,并且是依靠這些手段發(fā)展的。”⑩因此對于現(xiàn)代科技特別是交往工具的最新發(fā)展,馬克思、恩格斯都保持著密切的關注和巨大的熱情。1855年,電報剛剛在英國應用,馬克思就敏銳地意識道:“電報已經(jīng)把整個歐洲變成了一個證券交易所;鐵路和輪船已經(jīng)把交往手段和交換的可能性擴大了100倍。”他驚嘆:“頃刻之間就可以把自己的發(fā)明傳遍全世界的報刊和電訊,在一天當中所制造的神話(而資產階級蠢驢還相信和傳播它),比以前一個世紀之內所能制造的還要多。”
正如貨幣是伴隨商品貿易即物物交換而產生,報紙,也是由于新聞和輿論傳播的需要而產生的,需要催生了滿足這些需要的手段——紙幣和報紙的產生。在馬克思、恩格斯那里,報紙是社會輿論的表征和符號化,這個過程使得報紙的生產是一個知識化的精神生產活動,具有明顯的人類精神交往的屬性。
怎樣理解貨幣和報紙這樣一個進化過程,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一個從分工來理解的思想,他們的思路是:需要產生了分工,分工形成了不同的產業(yè)和職業(yè),分工需要交換,交換需要手段(如貨幣、權力、語言等),專門使用這些手段的人又形成了專門的階層,如商人、金融銀行家、哲學藝術工作者等。“社會產生它不能缺少的某些共同職能。被指定執(zhí)行這種職能的人,形成社會內部分工的一個新部門。這樣,他們也獲得了同授權給他們的人相對立的特殊利益,他們同這些人相對立而獨立起來,于是就出現(xiàn)了國家。然后便發(fā)生像在商品貿易中和后來在貨幣貿易中發(fā)生的那種情形:新的獨立的力量總的說來固然應當尾隨生產的運動,然而由于它本身具有的、即它一經(jīng)獲得便逐漸向前發(fā)展的相對獨立性,它又對生產的條件和進程發(fā)生反作用。……正如在貨幣市場中,總地說來,并且在上述條件之下,是反映出,當然是頭足倒置地反映出工業(yè)市場的運動一樣,在政府和反對派之間的斗爭中也反映出先前已經(jīng)存在著并且正在斗爭著的各個階級的斗爭,但是這個斗爭同樣是頭足倒置地、不再是直接地、而是間接地、不是作為階級斗爭、而是作為維護各種政治原則的斗爭反映出來的,并且是這樣頭足倒置起來,以致需要經(jīng)過上千年我們才終于把它的真相識破。”
在這里,恩格斯同樣做了一個類比:他將政治運動和經(jīng)濟運動的關系比作貨幣市場和工業(yè)市場的關系。貨幣市場相當于如今的金融市場。正如金融市場(貨幣市場)是逐漸從工業(yè)市場中獨立出來一樣,政治運動(包括報刊運動在內)也是從經(jīng)濟運動中逐漸獨立出來的。兩類關系遵循相同的邏輯,這個邏輯就是;前者來源于后者,為后者所決定,但前者又具有獨立性,有自己獨立的運動規(guī)律,并對后者有反作用。總的來說前者是對后者的反映,但是這種反映有一個特點就是“頭足倒置”的,由于這樣一個特點,使得人類上千年來都沒有認清兩者之間真正的關系。
在這兩類關系中,貨幣市場和工業(yè)市場的關系還是在物質領域展開的,屬于物質交往的范疇;政治運動和經(jīng)濟運動的關系則橫跨物質和精神兩個領域,體現(xiàn)的是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的關系。恩格斯從分工的角度把兩者統(tǒng)一起來,說明在他心中兩類關系的邏輯是一致的。這與前述他和馬克思把報紙和輿論的關系比作紙幣與金屬貨幣的關系如出一轍。也就是說,盡管他們也認為,“分工只是從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分離的時候才真正成為分工,從這時候起意識才能現(xiàn)實地想象:它是和現(xiàn)存實踐的意識不同的某種東西;它不用想象某種現(xiàn)實的東西就能現(xiàn)實地想象某種東西”。但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從分工這個邏輯來看,精神和物質之間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總之,報刊和紙幣一樣,是由于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并遵循分工的邏輯而產生的。
“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這句話的重點在“流通”,強調報紙和紙幣一樣都遵循相似的流通規(guī)律。
首先,報紙和紙幣一樣都具有突出的“媒介”特征和流通屬性。貨幣一開始也是有價值的商品,但是自從充當一般等價物后,其內涵的價值已逐漸脫離其本身內在的價值,而是決定于它在市場商品流通中所能發(fā)揮的作用,發(fā)展到紙幣后,其“媒介”的職能越來越突出。
所謂“媒介”,就是“中介”“橋梁”,既然是“中介”“橋梁”,它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促進流通和交流。正如貨幣(紙幣是其高級形式)可以把商品買方和賣方(同時同地或異時異地)連接在一起,報紙也是把信息的傳播者和接收者(同時同地或異時異地)連接在一起。紙幣的最大效用就是它的流通作用和價值,報紙作為輿論的紙幣其最大價值同樣是它的媒介作用。也就是說,我們判定一份報紙(或其他媒體)存在價值和意義的最高標準,就是它能否促進人們意見的交流、社會信息的流通和一般輿論的豐富。馬克思、恩格斯把報紙與紙幣相提并論,首先提示我們應重視報紙的“媒介”特性:報紙是作為輿論的流通手段而存在的。這一點是報紙的基本屬性和功能。
其次我們看一下貨幣流通量的問題。在金屬貨幣時代,就存在著一個金屬貨幣流通量的規(guī)律。執(zhí)行流通手段職能的貨幣量由“商品價格總額除以同名貨幣的流通速度”決定,即“在每一段時間內執(zhí)行流通手段職能的貨幣的總量,一方面取決于流通的商品世界的價格總額,另一方面取決于這個商品世界的相互對立的流通過程流動的快慢”。即:
馬克思強調說:“這個規(guī)律是普遍適用的。”隨著金銀貨幣向紙幣的轉化,貨幣流通規(guī)律就轉化成為紙幣流通規(guī)律,因此,“紙幣流通的特殊規(guī)律只能從紙幣是金的代表這種關系中產生。這一規(guī)律簡單說來就是:紙幣的發(fā)行限于它象征地代表金(或銀)的實際流通的數(shù)量”,也就是說,紙幣發(fā)行量必須以金銀貨幣的實際需要量為基礎,“如果紙幣超過了自己的限度,即超過了能夠流通的同名的金幣量,那么,即使不談有信用掃地的危險,它在商品世界畢竟只是代表由商品世界的內在規(guī)律所決定的那個金量,即它所能代表的那個金量”。因此,“紙幣只有代表金量,才成為價值符號”。
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能夠理解,馬克思、恩格斯把報紙與輿論的關系比作紙幣與金銀貨幣的關系,實際上是說,報紙的創(chuàng)辦、發(fā)行流通規(guī)律與紙幣在商品市場上的發(fā)行、流通規(guī)律是一致的,就象紙幣價格必須以金屬貨幣(背后是商品的價值)為依據(jù)一樣,報紙的生命是與它對社會輿論的反映聯(lián)系在一起的。報刊是輿論的媒介,它必須表達輿論,只有通過表達輿論才能達到其特殊的影響或指導輿論的目的。這種反映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偏差,使報刊在正確反映輿論和歪曲輿論之間擺動(就像價格圍繞價值上下波動),報紙的生命力就表現(xiàn)在它與輿論的這種相互作用之中,但這種相互作用始終必須以社會輿論的真實情況為基準,否則,報紙的生命力就結束了。正因為有這樣的內在機制在起作用,報紙的任何功能的發(fā)揮,都必須以此為基礎;而外力的橫加干涉,專橫跋扈,都會妨礙報刊完成自己的使命。馬克思關于報刊的其他許多論述,如“有機的報紙運動”,關于新聞真實性和時效性的論述,等等,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這一規(guī)律在新聞實踐中的體現(xiàn)和運用。
總之,在紙幣流通的過程中,如果紙幣超發(fā),就會出現(xiàn)通貨膨脹,紙幣貶值;如果紙幣發(fā)行不能滿足市場需要,也會出現(xiàn)通貨緊縮,影響市場交換的進行,進而影響經(jīng)濟的活力。報紙的發(fā)行亦是如此。我們經(jīng)常把報紙稱為“新聞紙”,其實也可以叫作“輿論紙”。如果報紙超發(fā)或者嚴重不足就會形成輿論的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從而給社會輿論的形成和發(fā)展帶來不良影響。
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馬克思才說:“人民的信任是報刊賴以生存的條件,沒有這種條件,報刊就會完全萎靡不振。”為了真實、全面、及時地反映輿論,馬克思提出了各種辦報的要求,除了上文提到的報紙應該以匿名形式發(fā)表意見之外,還有作家不能為金錢而寫作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強調報紙報道新聞和反映輿論應遵循“事實第一”的原則。
馬克思在《好報刊和壞報刊》一文中說:“究竟什么樣的報刊才是‘真正的報刊’?誰是根據(jù)事實來描寫事實,而誰是根據(jù)希望來描寫事實呢?”“根據(jù)事實來描寫事實”這種方法就是:“完全立足于事實,只引用事實和直接以事實為根據(jù)的判斷,由這樣的判斷進一步得出的結論本身仍然是明顯的事實。”為了強調報紙尊重事實的重要性,馬克思提出了觀點上的撤謊(或叫精神意義上的撒謊)與事實轉載上的撤謊(或叫物質意義上的撤謊)之間的區(qū)分。強調由于認識的局限或者報刊傳播的特點而造成的失實與故意歪曲事實有本質上的差異。
中國共產黨歷來強調新聞工作一定要堅持真實性原則。作為黨內對新聞理論進行專門研究的第一篇重要論文,陸定一在《我們對于新聞學的基本觀點》一文中提出:“新聞的本源乃是物質的東西,乃是事實,是在人類在與自然斗爭和在社會斗爭中所發(fā)生的事實。”讓事實說話一直是中國共產黨新聞宣傳工作力量的真正來源。
回到這篇論文的主題,我們探討的是報刊的“內在規(guī)律”。上文提到,報紙和紙幣一樣,一旦產生以后,就會遵循自己獨立的發(fā)展規(guī)律,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就象一粒植物的種子落在土壤里,開始生根、發(fā)芽、長大,這一過程遵循植物內在的生長規(guī)律,外界可以干擾,但無法剝奪。
馬克思在提出報刊的內在規(guī)律的時候,主要指的是自由報刊和人民報刊,這時正處于青年時期的馬克思還沒有建立起成熟的世界觀,他特別重視并熱烈歌頌言論自由和自由報刊的價值,反對任何對于言論自由的限制,提出了許多非常深刻,在今天看來依然振聾發(fā)聵的觀點。他說道:“人類精神應當根據(jù)它固有的規(guī)律自由地發(fā)展,應當有權將自己取得的成就告訴別人,否則清新的河流將會變成一潭惡臭的死水。”因此“報刊不經(jīng)過淵源于其本質的必然發(fā)展階段,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報刊”。但是馬克思高度肯定言論自由,是從人類精神表達不應受到外來限制的層面上來說的,是一種理想或者說應然的狀態(tài),在現(xiàn)實的實然世界里,這種限制又是無處不在的。因為每個人表達的觀點和意識實際上是他真實生活狀態(tài)的反映,人們不可能拽著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球,因此現(xiàn)實的不平等就會在輿論中反映出來。中年時期的馬克思開始逐漸重視這些美好理想在現(xiàn)實中的實現(xiàn)。他認識到,所謂的“天賦權利”是有其真實的現(xiàn)實基礎的,它是歷史發(fā)展的產物,“作為在法律的、政治的和社會的關系上發(fā)展了的東西,自由和平等不過是另一次方上的再生產物而已”。
在用紙幣比喻報刊時,馬克思和恩格斯一起已基本構架起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思想體系。在新世界觀的指引下,馬克思、恩格斯將報刊的產生、發(fā)展和變化放置于一個廣闊的歷史背景之下,同時也從一個歷史的橫斷面去考察,因此,報刊的“內在規(guī)律”是由報刊所處的具體歷史環(huán)境所決定的,這個規(guī)律就是:報紙作為人類精神交往最基礎的形式,它從物質交往分工而來,但是同時也遵從它所處的那個時代物質交往的基本規(guī)律。現(xiàn)代報刊是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輿論市場的巨大變革而產生的,它服務于這種需要,同時也有自己獨立的運動規(guī)律。報刊的價值取決于對公眾輿論的正確反映,要以社會輿論作為自己的根本遵循,如果背離、歪曲和誤導輿論,最終會讓自己變得一錢不值。
類似于把報紙喻作輿論的紙幣,馬克思在分析新聞自由概念時,也把這一觀念的產生與商品經(jīng)濟和貨幣制度的發(fā)展聯(lián)系在一起。也就是說,他不是僅僅停留在對這一觀念的內在一般認識上,而是在它之外去尋找物質上的原因。在馬克思看來,因為價值規(guī)律要求交易雙方在自由選擇的情況下進行等價交換,所以“貨幣制度,事實上是平等和自由的制度,而在這個制度更詳盡的發(fā)展中對平等和自由起干擾作用的,是這個制度所固有的干擾,這正好是平等和自由的實現(xiàn)”。
新聞自由理論是伴隨近代報業(yè)產生而興起的西方新聞理論的一個核心理念,被譽為具有普世的價值。在馬克思眼里,自由觀念是建立在商品基礎上的觀念,因此,“資產階級為了達到他的目的,就必然要取得自由討論自身利益、觀點以及政府的行動的可能。他把這叫做‘出版自由權’。……而這是自由競爭的必然后果”。有一次他更直截了當?shù)卣f:“出版自由,不同意見的自由斗爭就意味著允許在出版方面進行階級斗爭。”
由于輿論總是不同階級和階層的產物,因此輿論本身是各種話語的博弈,現(xiàn)實社會的階級性決定了報刊的政治性。馬克思認為,從一個社會的總的情況來看,“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而每一個企圖取代舊統(tǒng)治階級的新階級,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因此新聞自由其普世價值的外觀也是包裝起來的。
可見,習慣或是擅長于從經(jīng)濟角度來分析社會現(xiàn)象,這是馬克思、恩格斯思想成熟時期思想方法的基本特征。“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這句話,雖然只是一個比喻,但是它揭示了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眼中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反映了他們分析媒介和傳播問題的唯物主義立場和方法,也從一個側面揭示了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基本邏輯和特征。因此,用這一表述來透視馬克思所談的報刊的內在規(guī)律,筆者認為具有相當?shù)倪m恰性。
如今,網(wǎng)絡發(fā)展迅猛,輿論的紙幣已經(jīng)主要不是傳統(tǒng)的報紙,而代之以大量的自媒體和各種網(wǎng)絡留言,網(wǎng)絡越來越成為一個全球通用的“輿論紙幣”。正如紙幣的形式行將消失而被電子貨幣取代,傳統(tǒng)的報紙也正在日益被“融合”進互聯(lián)網(wǎng)。輿論依然重要,但它的內容和形式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以數(shù)字技術為基礎的新媒體時代的到來,使人們沉浸在一種技術萬能的樂觀主義氛圍中,似乎“傳播大同”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在這“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當代,我們尤其要注意應用馬克思主義新聞和傳播觀,對當今時代的傳播格局有深入的觀察和清醒的認識。盡管傳播生態(tài)已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但這句話所揭示的輿論及其表征之間的邏輯和關系本質依然存在,它提示我們,在思考新聞和傳播問題時,應深入分析問題產生的物質經(jīng)濟基礎,始終堅持唯物主義的立場。這是我們從中得出的最大啟示。
注釋:
② 陳力丹教授認為:“我國已有的涉及這段話的文章,以馬克思的話為由頭,經(jīng)常一下子總結出若干條‘規(guī)律’,把‘規(guī)律’想得簡單了;同時也把馬克思論證時的思路搞偏了。”見陳力丹:《論馬克思恩格斯新聞觀的個人與時代特征》,《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第4頁。
③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23頁。
⑨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47頁。
⑩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