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教育的歸屬、定位及演變:基于美國高校的研究

■ 林青虹

一、問題的提出

表達,不僅是人類的一種需要,也是人類的一種能力。公眾表達能力是公民的核心競爭能力之一,也是國家軟實力的重要體現。只要是能力,就有大小之分與強弱之別,需要培養和教育。作為人類個體生存的一種基本技能,公眾表達能力無法先天獲得,只能是教育的產物。該教育可以來自家庭、社會,但公認的最好形式是學校。公眾表達能力,是從小學到大學素質教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演講教育是培養公眾表達能力最重要的手段。

遺憾的是,國內教育系統普遍忽視了對公眾表達能力的培養,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系統化、制度化的演講教育幾近空白,宏觀上沒有立法要求,微觀上缺乏課程體系。目前大學的專業設置中,既無專門針對演講的專業設置,也沒有與演講相關的學位。①美國有著發達的演講教育體系,從幼兒園到大學從未間斷,在托兒所就開始培養學生課堂表述和辯論的能力,給孩子們很多當眾表達的機會,讓他們針對某個問題各抒己見,談談自己的經歷,或者跟別人辯論。②截至2015年,美國有45個州立法將傳播課程列入12年義務教育(K-12)。③自1956年起,美國每隔5—10年進行一次全國基礎傳播課程普查,報告顯示,自1956年到2016年(1974年除外)間,公眾表達是最受歡迎的大學入門課程類型,其中,最新的第十一次普查(2016)中60.8%的高校將公眾表達作為入門課程；第二受歡迎的是混合型課程,該課程內容包括人際傳播、群體傳播和公眾表達。④與此同時,將公眾表達作為通識教育入門必修課的大學比例也在穩步遞增,分別為 2006年的50.2%,2010年的60.5%和2016年的79.4%。⑤

中國高校演講教育正處在起步階段,在“雙一流”建設時代背景下,當務之急須加大對國外演講教育的研究。目前困擾高校演講教育理論與實踐最主要的兩個問題,一是演講教育的學科歸屬:它歸屬傳播學專業還是戲劇學專業？二是演講教育的教學定位:它是通識教育還是專業教育？把這兩個問題搞清楚,演講教育的發展規劃、教學改革、課程體系、師資建設以及人才培養才能納入科學的軌道。本文圍繞上述兩個問題,基于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研究,尋找可資借鑒的答案。

二、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學科歸屬

(一)修辭學作為早期演講教育的學科淵源

演講教育究竟歸屬于哪個學科,幾百年來美國高校一直在探索與調整。對美國早期演講教育影響最大的學科非修辭學莫屬。賈爾斯·威克遜·格雷在《演講教育歷史研究》中列舉了最有代表性的美國演講教育研究,其中多項研究其題目的關鍵詞即為“修辭”⑥。

美國早期的演講教育深受歐洲的影響,其最重要的指導理論來自16世紀法國修辭學家彼特拉莫斯及其門徒奧默·塔隆、奧多馬魯斯·塔拉烏斯的修辭學理論。全世界公認的演講教育開山鼻祖亞里士多德也是在其《修辭學》一書中論及演講的。“早在1642年哈佛大學就開始將演講作為必修內容對學生進行系統的訓練,形式以朗誦、三段論式辯論和演講為主,而且課程設置中還明確地規定了修辭理論的研修及各種形式的演講練習。”⑦哈佛模式被其他學校紛紛效仿,語言以拉丁語為主,頭韻及排比等修辭手法風靡一時。

(二)演講教育對語言文學專業的去依附化

美國高校早期演講教育受語言學影響巨大,這和美國演講教育最早發端于英文系等語言文學院系正相關。但演講顯然不止語言文學這個層面,19世紀開始,演講教育著手擺脫對英文(語言文學)系的依附,1841年漢密爾頓學院就有了演講系的雛形,1873年在路易斯·B.門羅院長的領導下,波士頓大學成立了一所演講學院,1884年德堡大學授權并組織了一個修辭和演講系,1886年密西西比大學的目錄中列出了一個演講系,但給人們印象最深的還是1892年密歇根大學成立的所謂“第一個”演講系。⑧

除了日益擴大的社會需求外,專業組織是推動演講教育自立門戶的重要力量。1892年美國國家演說家協會(National Elocutionists′ Association)成立,但鮮少有人意識到它是現在美國國家傳播協會(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的最初名稱。1914年,美國國家專業演講教師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Academic Teachers of Public Speaking)成立,新協會對舊組織最重要的改變,就是把演說從少數人的興趣、愛好、天賦,變為公共教育的對象,確立了它的學術性與專業性,使之從英語教育的附庸中獨立出來。協會推動演講及其他言語課程不斷整合,越來越多演講系或傳播系從各大學的英語系中獨立出來,由訓練有素的專業教師對學生進行系統的演講技巧訓練。

(三)戲劇扮演演講專業自立門戶的推手

演講教育最大的推手是戲劇在美國高校的興起。演講既有語言文學的層面,又有肢體表演的層面,而戲劇恰恰可以把語言文學與肢體表演二者結合在一起,顯然,戲劇學是比語言學、文學更接近演講屬性的學科。這種學科相近的血緣關系,使得戲劇學成為繼語言學(修辭學、發聲學)之后,影響演講教育最重要的學科。

在戲劇的推波助瀾下,專業演講教師不再只注重語言文學,開始將觸角伸向演講技能的培養,如逐漸重視演講者聲音和肢體控制的研究與實踐。到20世紀初,與戲劇相關的訓練成為演講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除了課程設置中融入大量戲劇內容,在師資方面學校也引入戲劇領域的專家。不僅與戲劇有關的課程和師資比重上升,戲劇作為教學成果也逐漸在學界確立了地位。1929年,南加大演講學校開始允許碩士學位的成果展現可以用畢業大戲代替畢業論文,畢業生因此要接受兩位來自演講學校的老師和一位從英語系任選的老師作為畢業作品答辯評委。1947年,編劇課被正式列入課程大綱,從此,原創劇本也可以被作為碩士畢業作品來替代傳統的畢業論文。

(四)戲劇從演講專業的析出

演講教育日益壯大,學生對戲劇的興趣不斷提高,與戲劇相關的課程內容不斷豐富,分類不斷細化。戲劇已經不再是過去為了提升演講技能的簡單輔助手段,越來越像具備專業領域資格的一門獨立學科——就像當年演講從文學中分離出來一樣,戲劇和演講的分離,逐漸勢不可擋。

1945年,南加州大學戲劇系從演講系中獨立出來,同屬于文理學院。原來的學生只能選擇演講專業才能學習戲劇,現在學生們可以直接選擇戲劇作為專業,排練和演出都可以獲得相應學分。20世紀50年代起,音樂、演講、戲劇、美術、電影和廣播等學科紛紛獨立,演講學和戲劇學逐漸成為旗鼓相當的兩門學科,其教學目標各有側重,各有千秋。

總體上,美國大學演講院系的正式成立普遍早于戲劇院系很多年。與演講教育最早依附于文學院中的英語系類似,戲劇教育一開始依附于演講系。這由內外兩方面的因素決定:一方面,戲劇教育作為演講教育的課外實踐不斷發展,人們對戲劇能力的要求越來越高,需要通過專業化、科學化的方法學習掌握戲劇創作的方法和規律；另一方面,戲劇訓練的方法對演講能力的提升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

(五)傳播學對演講教育的收編

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大眾傳媒的崛起,另一種力量根本改變了演講教育的學科歸屬,那就是傳播學。據統計,20世紀50年代中美國共有440所高校開設傳播學系或類似的系,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已經發展為2078所。⑨在社會需要驅動下,演講教育及其相關學科進一步分化,戲劇、藝術、表演、傳播、廣播與演講纏綿交織數十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高校演講教育的主要陣地逐漸集中在傳播學院,演講課程主要由各學校的傳播學系所承擔。與此同時,文學院、戲劇學院、法學院、商學院、公共管理學院等也設有與公眾表達相關的基礎課程。

在第九次(美國)全國基礎傳播課程普查報告里指出:“傳播學納入國家共同核心標準倡議的消息令傳播學界歡欣鼓舞,赫斯(2015)指出,將口頭傳播納入‘標準’標志著我們的學科首次能夠在學生的大學入門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這是學科的重大勝利。但一些學者也告誡:如果傳播學學者不主動對接K-12群體,來自英文和其他學科的人員將為共同核心開發傳播學課程?！边@反映了兩個層面的信息,一方面是與演講教育相關的傳播基礎課已經主要由傳播學科所主導,并得到國家背書；另一方面,傳播學科的主導地位并不具有絕對的排他性,其他學科(如英文系)仍然不甘心放棄演講教育的陣地。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世紀70年代末發源于美國的人類表演學,紐約大學率先于1979年將原來的研究生戲劇系改名為“人類表演學系”(Dept.of Performance Studies),人類表演學把人類的一切活動看作表演,其研究的重點領域是傳統專業舞臺以外的各類表演,這為戲劇藝術教育和傳播教育打開了新的視野。演講教育在新興學科的帶動下也有了新的發展,比如美國西北大學將演講系也改為同樣的名字“人類表演學系”。演講教育在跨學科中不斷汲取營養,獲得新的活力。

概而言之,美國演講教育最初在文學院(英文系)孕育,在戲劇的助力下逐漸自立門戶,成為獨立的演講學院,隨后戲劇再從演講學院分化,誕生演講學院與戲劇學院兩大門派,接下來傳播學院后來居上、一支獨大,演講學院被收編取代,演講教育分解成不同的課程體系,進入到不同學院,形成以傳播學院為主流、文學院、戲劇學院、法學院、商學院、公共管理學院等為支流的演講教育學科體系。

三、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教學定位

演講教育的教學到底應定位為專業教育還是通識教育？美國高校同樣了經歷了探索、調整的長期過程。

(一)職業化的演講教育向通識化拓展

美國演講教育最初的教學定位是專業教育。因為早期的大學服務于教會,而教會需要大量的演講人才。不僅“很多牧師從圣壇走出,成為后來深受民眾熱愛的優秀演講教育家,如威廉姆·E.常寧和埃比納澤·波特”,教會也把牧師送往大學進行專門的演講訓練。而到了18世紀中葉,在學生和社會的多方質疑下,美國各大高校打破演講教育只為教會培養人才的局限,開始為律師、教師及醫師等其他公共事務行業培養具有演講能力的人,演講教育也從以拉丁語為主(神職人員的職業需要)轉變為英語為主。表面上看,從以培養牧師為主,到多元化地培養律師、教師及醫師,這不過是職業教育的擴容,但實際上,演講教育逐漸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培養牧師服務教眾的演講技巧,大學的演講教育屬于配套職業化需求的專業教育。而培養律師、教師及醫師等的公眾表達能力,演講教育則屬于服務職業化需求的通識教育。

伴隨著通識化的教育進程,演講教育在專業化的道路也越走越遠,這樣做大做深的結果,就是演講學開始謀求自立門戶。1914年成立的“國家專業演講教師協會”成立,推動了演講系和傳播系從各大學的英語系中獨立。協會成立之初就主張演講教育不僅包括寫作訓練和聲音及肢體控制的訓練,還要培養和發展人格、心智、性格,在專業化的道路上提出了通識教育的目標。哈佛大學校長艾略特說:“好的英文水平是一個人文化層次的標志。”這句話對當時美國高校的演講教育有極大的影響力。以南加州大學為例,其演講學院第五任院長雷·基斯拉爾·伊梅爾意識到只有當人接受了通識教育,才有可能獲得好的英文水平。他擔心演講教育的專業化轉型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果,特別強調學校不僅僅是一個培養專業人才的學校,更是一個健全的學術場所,演講學院不僅應提供好的專業演講教育,還應當能培養和輸送優秀而全面的文化人才。由此,演講教育與新興領域如醫學、傳播學、心理學等學科相結合,戲劇、發聲方法訓練和體操訓練也被納入課程培養的體系。南加州大學演講教育的發展,從一定程度上展現了同時期美國其他院校演講訓練的趨勢。這體現了美國高校演講教育在不斷探索專業分化的同時,越來越重視通識與文化的融合。

(二)科學化的演講教育朝專業化細分

大眾傳媒的崛起產生傳播人才的井噴式需求,演講教育出現新一輪專業教育的高潮。與傳播學結合的演講教育為了跟上技術與媒體的發展,增設受眾分析、應對媒體(如何與媒體打交道)、利用道具(巧用視覺輔具)等教學內容。演講教育還與心理學、醫學等最新研究結合,拓展本專業領域,促進教學科研裂變,朝更專業化的方向邁進,其中言語科學(Speech Science)和言語矯正(Speech Correction)在這個時期得到快速發展,并一直延續到現在成為傳播學教學科研的重要領域。

傳統的演講訓練包括與發音、咬字、聲音、舌音以及呼吸有關的練習,被稱作演講提升訓練。后來,學界逐漸出現治療言語障礙患者的單獨研究。1935年波士頓的愛默生學院首創言語病理學(Speech Pathology)專業課程,這是一門關于言語缺陷和診治的課程,目標是從生理和病理原因解決交流障礙(Communication Disorder)。言語病理學分為言語缺陷的矯治和言語失常的恢復兩大類,前者偏重于生理解剖,后者著重神經心理。這本來都屬于醫學范圍,但因其都以恢復正常言語為目的,需要語言學和實驗語音學的知識,而演講教育可以幫助人們恢復正常言語能力；反過來,言語病理學也可以被演講教育所借鑒,提高演講訓練的科學性。

20世紀50年代以后,美國高校傳播教育呈現兩大教學方向:一個是傳播研究(Communication Studies),即聚焦于提高人們的公眾表達傳播能力；另一個是傳播科學與障礙(Communication Sciences & Disorders),即借助醫學等自然科學幫助人們解決傳播障礙。從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末,演講逐漸成為“美國大學最受歡迎基礎課”。作為美國高等教育基礎課的重心,其間課程名稱雖有變化,但實質內容鮮有變化。2015年數據顯示:95.2%的兩年制院校將基礎傳播課程作為通識教育課程,四年制院校稍微低一些,也占77.2%。

(三)媒介化的演講教育與通識教育共生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信息傳媒技術普及,演講教學與各種先進信息傳媒技術結合。相比于2010年,最新的兩次普查顯示,目前技術運用已經能與演講教學形成良性有機結合,這一變化可能是由于早期的研究沒有將技術確定為重點領域,而目前的研究認可了媒體和技術教學在基礎課程中的重要性。可以肯定的是,短信和社交媒體是人際交流和信息傳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技術輔助的演示對于演講是至關重要的,視頻和音頻電話會議是基礎課程中團隊溝通教學的關鍵。比如2015全國基礎傳播課程普查中,有77.6%的受訪者表示使用多媒體教學,WebCT、Blackboard、Sakai等網絡教學系統被運用于教學當中,學校為學生提供技術支持(表1),教授學生如何正確使用視頻(電影、演講樣本等)、演示文稿/幻燈片(PowerPoint、Prezi)、社交媒體(臉書、推特、谷歌Plus和領英)等技術。

表1 二年制和四年制學校在基礎傳播課程中教授的技術形式占受訪者的百分比

(注：百分比越高代表該技術越多人教)

表1 二年制和四年制學校在基礎傳播課程中教授的技術形式占受訪者的百分比

Technology formTwo-year schoolsFour-year schoolsPowerPoint or Prezi85.765.3Discussion boards or chat rooms23.814.4Listservs100.02.4Web design100.02.4Social media4.811.4Canvas4.87.2

Note.The higher the percentage,the more frequently the technology form is taught.

互聯網技術,給美國演講教育的專業化插上了技術的翅膀。但反過來,傳播技術的普及,也降低了傳播從業人員的門檻。更重要的是,“人人都有麥克風”讓每個人的傳播成為可能,也讓媒介素養、傳播技能教育從專業教育中解放出來,成為通識教育的重要一環。演講教育作為傳播基礎教育的基礎,備受各校學生歡迎。

許多美國的兩年制和四年制院校里,基礎傳播課程與通識教育必修課長期維持著一種富有成效的共生關系。基礎傳播課被前國家傳播協會主席史蒂文·A.畢比(2013)定義為該學科的“前廊(front porch)”,并指出它在傳播學大家庭中占有最重要的一席之地。這個“前廊”的比喻生動形象地將“基礎傳播課程”視為傳播學教育體系“大廈”的不可分割一部分,而且這個部分起著導流的作用。“前廊”既是建筑整體的一部分,但又對接著開放的公共領域,兼具專屬性與公共性這二重屬性?；A傳播課程是學生走進傳播學主體建筑的“必經之路”,它理所當然地屬于傳播學的專業教育,而且是最重要的基礎部分,但它又往往是開放給所有學生的通識課。幾乎80%(79.4%)的受訪者表示,基礎傳播課程是其機構通識教育的一部分(2004年的數據為50.2%,2010年為60.5%)。不過,兩年制和四年制培養方案之間確實存在一些差異。作為“前廊”,基礎溝通課程負有“引路人”的使命,負責向所有的學生介紹傳播學,并“吸引”那些感興趣的學生成為傳播學的本科生。在這里,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相輔相成,彼此成就。

(四)演講教育融合化的需求機理

演講教育在傳播學專業化進程中,又被定位為通識教育的重要一環,這是由三個方面的需求決定的。

1.美國的教育體系需求

從小學到大學,K-12課程和通識教育的內容和性質都發生了重大變化。例如《國家共同核心標準倡議》呼吁重新審視和加強傳播教學和基礎傳播課程在所有學生的學術生活中所發揮的作用。傳播課曾在K-12教育系統被忽視和冷落,如今這些倡議強調口頭傳播的重要性,今昔對比,可謂相當積極的發展。

在高等教育層面,美國高校協會(AAC&U)在其《全人教育與美國承諾》(LEAP)出版物中將傳播作為一種推薦的知識和實踐技能。為幫助學生獲得這些重要的能力,2015年加斯頓呼吁重新設想通識教育,并使用LEAP和2014年盧米納基金會(Lumina Foundation)的學位資格概要(Degree Qualifications Profile)提到的成果,后者也強調批判性思維和傳播技巧。

美國許多大學的演講第一課就是自我介紹,旨在提醒“演講跟你有關,你用得著,演講訓練對你有幫助”。有意思的是,美國大學不少學院的演講課,都不約而同地設置了葬禮的演講訓練,南加州大學還特地請了一位外界的悼詞寫作專家,講授葬禮演講的規范與要求。同學們必須親自體驗一把葬禮上應該怎么講話。這和自我介紹一樣,你可能一輩子不當領導人、不做先進事跡報告、不參加任何競選和演講比賽,但你總要參加各種生日派對、婚禮,無論是自己的還是親友的,如果需要你在這種公開場合當眾表達,演講課程的培訓就會對你有幫助。

2.美國的職業化就業需求

全國大學與雇主協會、全國大學與企業協會都認為掌握有效的口頭傳播技能對大學畢業生來說很重要。培養學生在盈利和非盈利部門(通常是跨國組織)工作的重要傳播技巧和職業素質,對于基礎課程人員任重道遠。

演講教育必須成為職業教育的基礎,并且要為職業教育提供幫助,公共表達是許多職業的一種不可或缺的技能。演講教育如果離職業太遠,就會成為空中樓閣,而不是提高職業能力的手段。美國的調查顯示,公眾表達仍然是基礎傳播課教學的首選方向。這種對公開演講的持續偏好,符合國家所主張和雇主所提倡,可能反映了大學畢業生能夠在公眾場合有效演講的適用性和公認的必要性。胡克和西蒙茲(2015)指出行業領袖認為的在公眾表達教學應覆蓋幾個關鍵點:觀點陳述、即興演講、受眾分析、可信度、倫理溝通和沖突管理,作為大學畢業生必備的重要的傳播技巧。第九次全美基礎傳播課程普查報告建議:基礎傳播課程的主管和教師應該考慮共同努力,解決他們的學生在全球化和通信技術方面已經面臨的獨特挑戰。他們可能會考慮如何改變他們的基礎傳播課程,使所有的學生更好地為當代和未來的挑戰做好準備,在人際、團體和公眾場合中進行傳播。

3.美國公民參與的社會需求

在日益多元化的社會中,傳播發揮著核心作用,基礎傳播課程對于培養大學生勝任公民生活的能力至關重要。大多數學術機構將公民參與或類似的概念確定為所有畢業生通識教育的目標。毫無疑問,在基礎傳播課程中教授和學習的傳播技巧有助于實現這一目標。最新美國基礎傳播課程普查展示了基礎課程中強調的重要主題排序,無論是兩年制還是四年制學校,公眾表達、倫理溝通和批判性思維都位居前三位。這些正是大學畢業生所需要的技能,以便能夠代表社會上的重要問題公開發言,并為更大的社會利益作出重大貢獻。

演講服務社會的一個重要導向,就是爭取聽眾的認同,無論是表演,還是傳播,演講的目的就是要得到人們的認可。這樣的演講就能推動共同體的建構,而要更好地推動共同體的建構,恰恰要進行受眾分析,采取分眾傳播。美國的演講教育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內容,那就是面對敵意的受眾。在美國多個大學的教案中都能看到關于敵意受眾的內容,因為演講實踐必須面對這部分受眾。社會充滿著沖突,演講的一個社會功能就是化解沖突；當然也會有人用演講來強化沖突——主要是現場受眾與他者的沖突。無論是化解還是強化,都證明演講在建立共同體中的作用,因此,面對敵意受眾的演講訓練就顯得尤為迫切。

梳理美國演講教育的發展史,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一方面,美國的演講教育始終與時俱進,適應社會的需要,借助技術的進步,呼應媒體的發展,不斷地分化,朝“職業理想不斷深化,職業標準不斷完善”的專業化方向邁進；另一方面美國的演講教育一直重視文化基礎,強調人的全面發展,進行跨學科融合,不斷借助專業化的深入提高服務通識教育的水平。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專業教育,始終沒有割斷與通識教育的聯系,反而形成了相互重疊、相互滋養的合作關系,為社會輸送了大量擁有專業技能又具備綜合素質的人才。

四、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演變圖譜及啟示

(一)美國演講教育的演變脈絡

研究與借鑒美國高校演講教育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把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現狀的一個點、甚至一個面,看作是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全部,或者誤以為它從來如此。要意識到今天的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現象是歷史發展的階段性產物,如果倒退幾十年,或者快進幾十年,就可能是另外一種狀況。選擇任何一個點切入,都可能僅僅是美國高校演講教育鐘擺搖蕩或螺旋上升中的一個點,很可能即將離開,甚至走向反面。如果把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一個橫切面直接照搬,過幾年又會發現過時,因為美國繼續發展,又邁進了新的階段。

研究與借鑒美國的演講教育不能只看到眼前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的東西,以為這就是他們的現代化,而應該了解美國演講教育從什么地方走來,有過怎樣的變遷,又向何處發展。還原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變遷,是為了歷史地把握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發展,最終要探尋影響其發展的最重要因素的結構關系,并力爭用簡明的方式,揭示其背后的演變圖譜。

知識圖譜又稱為科學知識圖譜,是本文借用的一個概念,在圖書情報界稱為知識域可視化或知識領域映射地圖,“是可視化地描述人類隨時間擁有的知識資源及其載體,繪制、挖掘、分析和顯示科學技術知識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聯系”。知識圖譜最重要的特點是進程性、結構性與可視性。

順著歷史的緯度,可以發現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的歷史發展看似錯綜復雜,千變萬化,但仍然有著清晰的脈絡。不管時空變化,不變的是其坐標系。這個坐標系的橫軸,一端指向通識教育,一端指向專業教育；這個坐標系的豎軸,一端指向戲劇教育,一端指向傳播教育,構成了美國高校演講教育發展的知識圖譜(圖1),這個“兩軸四極”的演變圖譜影響著美國演講教育的走向。

圖1 美國高校演講教育“兩軸四極”發展演變圖譜

這個“兩軸四極”的演變圖譜根源于演講本身的特點。演講既是一種表演,也是一種傳播；既是一種專業技能,又是一種社會能力。美國高校演講教育走過了分化、融合、再分化、再融合的歷程,不斷分化,更加深入,而每一次分化與深入又更深刻地發現分化出現的局限與深入面對的瓶頸,于是更渴望融合與發展。演講教育越是分化出各種專門的學科、專業的體系,越是讓人感受到人文精神的重要性。演講教育從古老的戲劇教育中獲得營養,又插上了新崛起的大眾傳媒的翅膀。演講教育不斷地轉化、不斷地蛻變,也不斷地升華,但萬變不離其宗,始終在通識教育與專業教育、戲劇教育與傳播教育這兩個軸線與四個極點間穿行。通識教育與專業教育、戲劇教育與傳播教育,始終影響、規范并推動著演講教育的發展。

(二)美國演講教育演變經驗的借鑒

美國高校演講教育分合纏繞、鐘擺互動的“兩軸四極”演變圖譜提醒我們:中國推動演講教育,不要做“二選一”,要做“二加二”。不做二選一,指的是不要糾結于演講教育到底是專業教育還是通識教育,到底應該設在戲劇學院,還是傳播學院。上述演變圖譜證明:演講課既可以是通識課,也可以是專業課；既可以設在戲劇學院,也可以設在傳播學院。要做二加二,指的是要打組合拳,既要在通識教育中列入演講課程,也要在戲劇學院(藝術學院)與新聞傳播學院內,加強演講課程的專業設置,還要鼓勵在公共事務學院、政治學院、法學院、商學院等相關學院開設專業的演講課程,一切需要或涉及公眾表達的專業都要逐步開設相關的演講課程。

在演講教育中,任何極端的或者偏廢的想法都是不足取的。美國演講教育的演變圖譜的啟示是:演講教育越是強調專業化技能的時候,就越要強調對文學文本的重視、對人文精神的弘揚以及對全面素質的要求。而當演講教育進入通識教育領域里,也絕不應是泛泛而談講理論,而要建立在一系列扎實有效的專門化、專業化、科學化的課程基礎上。當演講教育的鐘擺在擺向戲劇教育那一極時,仍然可以看到傳播教育的引力；而當演講教育的鐘擺在擺向傳播教育那一極時,同樣可以看到戲劇教育的影子。

注釋:

① 陳澤曼等:《高校中文類院系演講教育研究》,《教育教學論壇》,2013年第27期,第102頁。

② 陳志武:《中國教育轉型刻不容緩》,《商周刊》,2014年第9期,第82頁。

⑥⑧ Giles Wilkeson Gray.ResearchintheHistoryofSpeechEducation.Quarterly Journal of Speech,no.35,1949.p.2,pp.156-157,p.160.

⑨ James W.Gilbson,Michael S.Hanna & Grey Leichiy.TheBasicCourseatU.S.CollegesandUniversities:V.Basic Communication Course Annual,vol.2,no.16,1990.p.8.